第二章(2)(1 / 2)
赵里长送了家义半截,说了些告劝宽心一类的热心话。又说他现住的地方听老年人说有宝气是贵人官老爷住的,只不过后来一家在一夜之间都搬了,反正是块出老爷的风水宝地,你家里保证出大官人呢!
太阳落下了山畔。天麻麻的了,但还没有黑。一人一驴,山沟沟山梁梁山畔畔两个灰点点在移动。
过沟爬山点火哩,
手里拿了个驴粪蛋蛋,
挨打受气者为你哩,
尕妹子是个蜂蜜罐罐。
豌豆蔓蔓儿蔓连蔓,
豆角摘不到手里,
你是介的蜂蜜蛋,
人穷地吃不到嘴里。
斜阳落山,倦鸟归巢。一个山梁上传来放羊人的歌儿。这是海喇都原的土花儿。调子如泣如诉,这是穷人的歌沿着山梁梁绕,山畔畔飞。他没有被这高吭婉转的声音吸引。
他的思绪早已飞进了垴尔沟的土窑里,土窑里有等着他回来的丝麦。他心里只有丝麦。同样想他的丝麦,下午没吃饭,只给草肚子胡乱添了几把料,就去窑顶、沟沿、山畔上手搭凉棚向远处眺望。
她的心一直在忐忑中。
从榆树湾的大家闺秀,到木家沟的小家碧玉,再到黄土山塬当了荒野村妇。乱世中她经历了怎样的痛楚:——家道惨变,身陷囹圄,命运多桀。颠沛流离中终于和这个男人有了几孔土窑,她知足了——
生活重新起步,命运开始转作。她见不到家义,她今晚是不会睡觉的,她会一直站到天亮。凉风中她像一朵蒲公英一直绕着山窑旋动飞移,踟躇远望。
进了木家崾岘口,家义碰见一个汉子嘴里嗛着旱烟锅,手在怀里摸索着什么的人,迎面过来说:“老哥有火吗?吃个烟。”
到跟前时却猛不丁掏了一把白灰,撒向他面门。白灰撒在大耳朵身上,白花花地落在毛线口袋上了。
家义闭眼侧身转头之际,右腿一撩直接蹬到了那汉子的裤裆上。
“扑通”一声,那壮汉倒地后双手捂裆怪嚎着,整个崾岘中荡回着惨叫,惊得大耳朵背上的花母鸡咯咯地干叫,沟地上几只野鹁鸽扑愣愣地飞起。
这瞬间,家义身后不知何时跑来两个扛棒的人,嘴里骂道:“狗日的,货太硬,挑了!”抡起大棒朝家义头上砸下,看架势是非砸死不可。
家义顺势放开驴绳,麻利地从驴背上抽出榆木镢把。左右扺挡后,三拨两点把两个人打倒在他面前趴着:短辫子腰上吃了一镢把,大个子腿上吃了一镢把;两人疼得哼哼着。家义一脚踏在撒灰的壮汉胸前,镢把指着他的脑门问吃水的还是过河的谁指着来的。
那汉说是北家山出来干私活的。家义镢把又下了半寸,那汉满脸是血只是呲牙哼哼地再说不出别的什么来。
家义从裤腰里掏出来一把铜元撇在地下说:“见面分一半,日后不相见。”
他提着镢把径直进沟追大耳朵去了。
天真的黑了。一轮快要圆了的月亮缓缓爬上山塬:银色光芒洒向山壑中每一株草叶,草叶上跳动得银色粉末柔和又朦胧,它的光辉映照着天地万物。
而此时月光下的家义没有了恐惧倒多了几分勇气。他一边环顾四周一边疾步行走。今晚月明星稀下等着他的还有什么?
他无所畏惧的原因:只想尽快回到垴尔沟的几孔山窑中,见到这世上和他相依为命的丝麦。
大耳朵好像知道它的主人会来,在前面的峁上等他。见到他亲昵地把头向他怀里靠。他心疼地摸着它汗津津地脖子解开嚼子给它嘴里填几块糜面饼子又赶路了。
麻家套子梁上的一条坡陡峭,路一边是深壑,不留神的话,有可能就掉下葬在沟底的胡圈里。
何家义爬上来时,七八个辫子缠在脖子上,扎腰带打绑腿穿紧身马裤,提刀拿棍的人横在坡顶瞧着他。
家义清楚这才是标准的土匪不似打家劫路的棒客。他们是要命的还是要钱的?还是钱命都要?家义思忖着,但他没有一点害怕认怂地样子。
大耳朵站着不耐烦了,仰脖嘶叫一声,夜里怪瘆瘆地。
“东西留下,净个身再说。”一个长胡子的马刀脸一边往下走一边说。家义捏紧镢把,向后瞅了一眼,回头寒气凛凛地直盯来人。
“单搓还是合杆!”他的声音充满杀气。
“单搓。”马刀脸说。
马刀脸扔下刀,家义撇下棒。马刀脸一个虎扑,家义两臂揽住他扯在一起,脚下用力的同时两人转起了圈。
想不到那人松开了双手,身子往下一沉双膝地下跪倒,嘴里一声:“郝大哥,你还活着!咱们在这里还能见上面。”
家义再一细瞅,猛地想起是在西峰董志塬营中一起干过的结拜兄弟马彪:清军刘松山营进攻董志塬时,一颗开花炮弹打了过来,马彪傻乎乎地骑在马上咧嘴笑着,还以为是一般地实心弹打不到他。家义纵马飞身把他扑下马时,他周围的人、马都已炸死。家义救了他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