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忆（1 / 2）

“勇者愤怒，抽刀向更强者；怯者愤怒，抽刀向更弱者。”——鲁迅

“爸爸，我错了，求求你别打我了，啊……”

孟凡辰从睡梦中惊醒，这是他自母亲住院后第五次做噩梦了。午后的阳光格外刺眼，孟凡辰从草地上坐起，眼眸微睁，水中倒映着岸边柳树光秃秃的枝干，这里是他的天堂，一个只有他会来的地方。

这里原本是一片工业塌陷地，政府接管后将它改造成了人工湖。当时这里的岸边景色秀丽，四季如画，周围的居民每天都会来此锻炼游玩。尤其周末的时候更是吸引一大批游客前来，场面可谓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可因最近几年棚户区拆迁，大批的居民从这里搬走，仅留下部分未规划到的片区和对这里有所留恋的老人。随着开发商动工，无数的老楼和植被都在建设中化为乌有，就连这片湖也成为建筑工地平日里排放污水、倾倒垃圾的地方。

日积月累，原本碧蓝色的湖水变成了肮脏腐败的墨绿色，湖面上总是漂浮着各形各色的生活垃圾和藻类，每当走近这里都能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味，每每路过的人们都对它敬而远之。

这里是他从小到大每天都会经过的地方，这里蕴藏着他无数的情感。曾经，他是这片湖辉煌时的见证人。现在，同样也是这片湖破败后的目睹者。他没有朋友，平日里放假，他都是一个人来这里，每次一呆就是一天，但他什么都不做就只是坐在河边看向远处。

在外人眼里他是一名怪胎，在亲人眼中他是个不懂事的小孩。他不喜欢说话，但是字迹写得很工整；他不喜欢与人交往，但是手工能力很强。孟凡辰用周边工地丢弃在湖边的木材和红砖，自己动手搭建了一所小木屋，虽然很丑很矮只够他一人容身，但却能为他遮风挡雨。

那是暑假的某一天，天空中狂风大作，大雨倾盆，那一晚他彻夜难眠。第二天，他迫切地来到湖边，眼前的木屋已经被暴雨摧残的面目全非，剩下残存的几块木板。他赤手扒开木屋的废墟，希望找寻一些还能使用的材料。

当拿走最后一块木板的时候，他忽然发现最下面躺着一只小奶狗。那是一只通体黢黑的中华田园犬，它浑身湿漉漉的，而且呼吸很急促，双眼紧闭的同时伴随着战栗。孟凡辰见状赶忙撩开上衣，将它抱在怀里。过了大概五分钟，他感觉小狗的颤抖得到了缓解，便从衣服里将它拿了出来。小奶狗的眼睛依旧是紧紧地闭着，嘴里不断地发出哼唧声，应该是刚生下不久就被遗弃。他看着手心里的它笑了，这是他第一次发自内心的高兴。自那天起，孟凡辰有了人生中第一位朋友，一位比人类还要忠诚的朋友。

他给它起名叫小墨，因为它黑得像墨水一样。他从家里偷来继父的工具箱，准备将木屋重建，虽然小墨帮不上太多的忙，但是它每次都能从外边叼回一些可以用上的器材。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次建造的进度大大提升。历时三天的努力，一座崭新的木屋呈现在他们眼前，小墨开心地围着孟凡辰转圈，他弯下腰将小墨抱起，高高地抛向天空然后接住。随后他们俩围着小木屋跑啊跳啊，用自己的方式宣泄着此刻的喜悦。

休息片刻后，孟凡辰恍然大悟，转身在剩余的器材里翻找着什么。不一会儿，他将一块锈迹斑斑的铁片拿在手中，欣慰地点了点头。他先是拿出一把小刀在铁片上刻下了小墨的名字，再用铁锤和长钉在上面钻了孔，接着用塑料皮筋穿过两个圆孔，然后系在小墨的脖子上，最终一块属于小墨的铭牌就完成了。小墨欢快地朝他叫着，它再也不是一只没人要流浪狗了。

夏季的傍晚暑气稍稍褪去，微风袭来，平静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倒映在水中的夕阳波光粼粼。岸边的木屋里坐着一人一狗，他们望向落日相互依偎，在这个世俗的世界里偏安一隅。

在一次学校组织的秋游中，他在观看老师搭帐篷的过程中得到了启发。回到湖边，他在重新建成的木屋的四角边上，分别打上了四根木桩，并用麻绳将四根木桩连接在木屋的顶端，最后把捡来的塑料布覆盖在屋顶。经过加固的木屋，再也没有任何风雨可以将它撼动。这座属于他们的“家”，是这两个孤独的灵魂最后的寄托。

平日里孟凡辰上学，木屋就由小墨负责看管。他每天放学路过湖边的时候，都会把自己吃剩的午饭带给小墨，虽然不多，但足够现在的小墨温饱。随着小墨一天天地长大，逐渐学会了自己出去觅食，但是孟凡辰依旧会把自己的食物分给它一部分。自从有了小墨的陪伴，孟凡辰感觉自己灰暗的人生里终于有了色彩。

所有的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然而，命运总是对弱者极其的残忍。

他们的“家”被一名流浪汉霸占了。

起初这位流浪汉见到孟凡辰还是一脸歉意，说是原本自己的住处附近拆迁了，暂时没有地方可以去，想要在这个木屋里借住几天，等找到新的落脚地就马上离开。孟凡辰善良，不希望这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连个栖身的地方都没有，便答应下来，将小墨接回家里。

孟凡辰的父母不同意在家里养狗，他们害怕小墨身上携带的细菌传染给刚出生的妹妹。一阵软磨硬泡，家里同意暂时放在大门口的杂物间。他开心极了，将小墨拴在杂物间里，在捡回来的硬纸箱里铺上废纸，勉强给小墨充当一个狗窝。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他每晚带着小墨路过湖边时都会去索要小木屋，但是流浪汉每次都以各种理由赖着不走。

转眼一个月的时间，流浪汉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再加上孟凡辰的父母这边因为小墨在杂物间里乱拉乱尿，决定不再收留它。两边的压力同时落在了孟凡辰身上，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夺回自己的木屋。

一个秋天的傍晚，天空中下着蒙蒙细雨，在家里吃过晚饭的孟凡辰带着小墨来到湖边。他们走近木屋，迎面而来的是一股腐败的气味，他转到木屋的正面，眼前的景象更是惨不忍睹。

五颜六色的塑料袋堆在一侧，木屋当中有一个黑色的坛子，里面盛满了吃剩的残羹冷炙，吸引着几只绿豆苍蝇在上面徘徊。坛子下面的毛毯是他给小墨铺的，现在被流浪汉糟蹋得已经看不出原有的颜色了。四周的木板上也被涂抹着一些脏兮兮的污垢。孟凡辰追寻味道来到一旁，他在距离木屋不远的草地上发现一处坑洞，坑洞里堆满了人类的排泄物。他捂着口鼻，止不住地干呕，此时，小墨在他的身后不断叫着。

孟凡辰转过身看见流浪汉从河边朝他们走来，见流浪汉来到跟前，他愤怒地质问道：“你都在这里做了什么!？”

“你管我做了什么，这又不是你的地方。”流浪汉的语气很嚣张。

“你说什么！这个木屋可是我借给你住的！”孟凡辰积攒的怒火瞬间爆发出来。

“借？你有证据吗？”流浪汉不屑地说道，“你有证据证明这个木屋是你的吗？”

“我…我…”孟凡辰被气的说不出话来。身边的小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疯狂地向流浪汉狂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