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所谓芸芸(2 / 2)
那日因同吴朝有些不快所以明昙接近时,她并未察觉,可她今日分明是全然没有听到他接近的声音,如此看来面前这老和尚还是个高人。
“法师是一直在云岳寺,还是半途出家?”云岳寺内没有武僧,明昙清扫树叶只几下也看不出什么路数,徐越卿才有此一问。
“剃度出家之前的事情对老衲来说已然是前尘往事,不提也罢。”
徐越卿也不好再追问,但凡不是自小在佛门中长大的出家必有什么难言之隐,若是触及他此前的伤心事也是罪过。
“我进寺里已有二十五年之久了,十几年前同你师父较量倒也分不出高下,如今不行了,也不知在他手下能不能讨到好处。”
明昙握着扫帚将面前树叶扫成一小堆:“这些叶子要拿到柴房生火,莫要忘了。”全然不知徐越卿听完方才的话后眼睛一下子明亮起来。
“那法师能同我较量较量吗?”
周复连忙阻拦:“徐姑娘,法师已六十有七了。”虽说男女有别,可与一位快到古稀之年的老者动手多少有些不成体统。
江敏闻之捂嘴一笑,周颐想劝也是连连摇头。
明昙也是一愣,随之朗笑,果然,路明州的徒弟跟他一样,也不知是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不知人情世故的武痴子,自己这般年纪了,她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徐越卿并未在意周复的言辞,嘴角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习武之人是不讲求这些的。”
平素温文的周复抑制不住想骂她“呆子”,同明昙陪笑:“法师无需介意,徐姑娘玩笑罢了。”
徐越卿又要辩解,周复微微摇头示意她莫要再说了,反倒是一旁明昙笑呵呵的:“不妨事,和她那个师父一个心性而已。要比也是可以的,先说好点到为止。”
“自然!”徐越卿眼中涌出一股惊喜来,唇角勾起,向一旁小和尚讨来扫帚,一脚踩下,只留光秃秃一个杆儿。虽说这东西不大趁手,可比试的机会就在眼前,再取其他武器反而扫了兴致。
明昙也如她一般,两个小沙弥本有些委屈,可现下倒是精神地很,随着周氏兄弟、江敏三人退到一边去,尽可能为二人腾出地方。
徐越卿退后几步,郑重其事地行礼,尽了晚辈求教的礼数:“得罪了。”
明昙捋捋花白的胡子,镇定自若,点头叫她攻来。
徐越卿是嘴上有礼有节,可手上并未体谅明昙年纪,一个箭步便冲到明昙身边,两手握着空心竹节便朝他劈去。
在场几人并不懂武,但见二人皆是拿着笨重的竹竿有来有回,一红一碧衣袂纷飞,打得不可开交,本是轻松应对的明昙躲过徐越卿一次次挥斩之后显然力有不足,接连举着竹竿抵挡。
徐越卿以竹为器,刀剑二法掺杂使用,故而有时轻盈有时沉重,其旁金黄树叶因她挥舞动作连连飞起,一时间竟有如金蝶起舞,似真似幻。
可此时的明昙却欣赏不来这样妙的风景,咬着牙躲过徐越卿刁钻的剑式,连连撤退,心中不免大惊,面前这个女子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可剑力老到不输自己,只怕自己鼎盛之时也只是险胜,不过明昙最为担忧的并非自己落败而是徐越卿的剑式。
青微山创立门派伊始便是重心法胜于身法,赵黎也曾受过正一派教导,自然晓得“清心”之重要,故此回雪剑法强调心法,心静之后追求体态轻盈犹如回溯之飘雪。
可这女娃娃一招一式都凶得很似要将人逼到绝处就地斩杀一般,无千钧之力却有千钧之势,若不是竹竿代替了刀剑,只怕这五六十招下来她就能取自己性命了。
明昙心中叹息,手中竹竿被徐越卿挑走后连连摇头:“老了,老了。”略有些粗喘,都被缴械了,如何不服?
徐越卿面色如常、呼吸不错半点:“承让。”二人都未使出全力,可如此明昙也比山上那些软脚虾强多了,她满步走过去拾起掉落的竹竿还给两个小和尚,轻声道谢。
周复走到她面前低声问到:“赢得如此轻松?”
“并不。”方才比试之中,她虽有意收敛,可明昙也是如此,所以二人之间并不似看起来那般轻松,切磋是真切磋,却也不至于逼得老人家奋力一战,实在有失体面。
明昙叫两个小僧继续洒扫,走到几人面前:“果真是雏凤清于老凤声,你师父这个年纪时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哪有你这般好。”
“多谢法师手下留情。”
此时大殿香客颇多,江敏又怀有身孕,只好等过些时候人散了再去礼拜佛祖,本就打算在山中多住几日,周颐便与妻子先去备下的厢房休憩片刻。
明昙便领着徐越卿、周复二人前去大殿。周复为祈求江敏腹中胎儿顺利降生、母子平安,甚是郑重地跪在佛前叩首。
徐越卿无所求,里头菩萨宝相庄严,半阖的眼眸居高临下俯视众生,既怜悯又镇呵,叫她不舒服,只是站在殿外百无聊赖地看着香客进出。
明昙与在殿中打点的住持说了几句话后也出门来,见徐越卿独自一旁便慢步过去。他虽在凡俗外,可身处京中还是有所耳闻的,她迟迟不肯离开怕也是有了打算。
“施主以为云岳寺是雨中美还是现在这般美?”老人家浑厚的声音在嘈杂之中依旧清晰。
徐越卿并无甚感觉,雨日也好、晴天也罢,云岳寺不过只是一间寺庙而已。
“京中三绝之一的雨中云岳,缥缈朦胧之中矗立在山顶的一座千年古寺的确很是缥缈。达官富贵为了亲眼目睹这绝色常雨日来,山路两边那些货郎挑夫雨日却无法在那样的天气里做买卖,世人就是如此,天下之人为生计而奔走之时却总有人无需再为明日米粮而忧愁,可无需为饭食担忧的人心中就无所忧虑吗?只能说众生皆苦罢了。这座山、这座庙不过都是佛的依托,祂爱的是芸芸众生,自然也包括施主。”
徐越卿似懂非懂地低头聆听,比之生活富足、内心忧惧之者,佛是否会先渡连温饱都上难以解决的芸芸,心中有所疑问却也并未开口。
“世上恩怨是非来往不断,既有人便有是非,可再多也危险不过江湖、官场两个,得意失意还是其次,丢了性命、连累家人才是最难的。施主既要进去,便要时刻带着刀剑,不躲明枪也要防暗箭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