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 柒(1 / 2)
闻启没有回巡检司,一直在他那间破屋子里呆着。
他不知道自己在心慌什么。按理说父亲给他留下如此大一笔“遗产”,他应当高兴才是——把这五万兵马全部收入巡检司,那他和孙远时抗衡就底气十足了。
但闻喻山和卫松姚是前车之鉴。他们就是早年太信任明叙了,以至于后来明叙怀疑他们时,受到的打击太大,以至于精神失常。
他有了五万兵马,而且是一群忠心于闻氏的兵马,此后陈驯秋还会继续无条件地给他好处吗?会担心他拥兵自重吗?会像自己的爷爷那样,不惜代价铲除一切危险因素吗?
太乌正处变革时期,陈驯秋为了使新法顺利推行,必须使用雷霆手段,凡是对国家不利的人、事全都一刀斩。闻启觉得陈驯秋完全有理由把自己关押候审。
解梨芳亲自过来传话,他倒是不太意外。从自己选择逃避的那一刻起,两人的关系就注定会出现裂痕。
“怎么不开心?”陈驯秋专门在宝色宫里设了宴,边吃边聊对缓解尴尬气氛有利。
闻启垂丧着脸,心事重重地扒拉着盘中饭菜:“没有不开心。”
陈驯秋替他盛了一碗汤,凑近嗅了嗅:“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喜欢番茄鸡蛋汤,御膳房专门为你煮的,香得很,趁热喝吧。”
闻启低头一看,汤面上都没有浮油,应该是被人特意舀走了。他到场后,陈驯秋就一直和气又有耐心地和他说话,灵活避开了他所有痛点,还免费送了一大桌子他喜爱的吃食。明郃八辈子都等不来这待遇,可闻启却只觉得这是送别饭,难以下咽。
陈驯秋见他明显消瘦了一圈,怕因其心结不解而耽误吃饭,于是只好道:“你觉得我和孙远时像吗?”
“不像。”他很果断地回答。
“那你就应该清楚我是长了眼睛的人,是非对错我自会判断,不会像他一样整日怀疑自己的手下。”陈驯秋撂下筷子,准备同他来一场促膝长谈。
“天上掉馅饼,我们有幸得到了一批忠心耿耿的勇士,太乌的军队变强大了,这是好事。你为何要把压力强加在自己身上?我都还没说什么呢。”
闻启盯着他的领口,不肯直视他:“明叙和闻喻山是睡过同一张床、穿过同一条裤子的患难兄弟,他们到最后都彼此猜忌甚至是记恨了,我和你非亲非故,更没有一起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我怎么敢笃定你不会怀疑我?”
“我该怀疑你什么?”陈驯秋问道。
闻启愣了一下:“……怀疑我会不会也私下屯兵……”
陈驯秋忽而捂嘴笑了,连肩膀都在隐隐颤抖:“你,一个志虑忠纯的高三学生,能被曲曲几片铜镜渣子扎得吱哇乱叫,会——私下屯兵?”
他这样不加遮掩的嘲笑弄得闻启很没面子,尽管宝色宫里只有他们两人。但这样也有一个好处,就是陈驯秋把活跃度带起来了,能够让闻启放松一些,不再提心吊胆的。
果然他停止了对饭菜的蹂躏:“你真相信我?”
“真的,”陈驯秋跟个演员似的,前一秒还笑得浑身发抖后一秒就立刻严肃下来,“就看你相不相信我相信你了。”
闻启默默喝了一口番茄鸡蛋汤,那玩意美味得让他情不自禁地笑出声:“好、好、好,既然陈老师你相信我,那我自然也会相信你,并且不遗余力地为您效忠——陛下。”
陈驯秋抬手:“闻爱卿,朕命令你快用膳。”
“得嘞。”他终于恢复常态。
等到傍晚,师存才悠悠转醒。
他昏迷时再次梦见了大西北,只不过这回多了一个人,一直“阿沐”“阿沐”地唤他。梦中自己是个小孩子,不抬头只能看见那人的腰带,上面挂着牛皮酒囊和一串马鞭。细端服饰,他们应该在与明郃纠缠多年的少数民族朗沙境内。
师存很好奇梦中人是谁,可没来得及看清他模样就醒了。
“小沐?”只听一个女声在他耳畔响起。
师存懵懂地睁开眼,头顶上既不是温山别院华丽的穹顶也不是乌云密布的天空,而是极为朴素的白纱帐。他应该是清醒的,可这声“小沐”是怎么回事?
他环顾四周,好家伙,那阵仗差点没把淡泊度日的师大人吓死:闻统领、岑统领、袁文执、解将军、左太医以及孙笑岚,全都在!
“哥!”孙笑岚惊喜地跳起来。
左贯清面上也是通红:“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解梨芳还是太沉稳了,明明是她一直在昼夜不息地照顾师存,此时师存醒了,她不但一点儿激动都没表现出来,反而镇定自若地指挥道:“诸位,先出去透透气吧,我跟师大人讲讲这几日的情况。”
一大堆人悄声议论着什么,听话地鱼贯而出。屋内只留下解梨芳、左贯清和师存三人。
师存呆呆盯住解梨芳,大脑运转了半天才想起那个羞愧至极的雨夜。
视线中的解梨芳逐渐靠近,他的脸登时热气直冒:“解将军救命之恩,下官……”
“这算啥,我很轻松就把你带出来了,这恩不用报了。”她朝左贯清使了个眼色。
老人微笑着:“师大人,您在将军府上歇了一天一夜。老臣已为您检查过身子了,体内余毒早就被清去大半,接下来服用一些滋补药物、加以静养,便没太大问题。”
师存闻言震惊道:“为何被清去了大半?”他将孙远时利用人求生的本能靠给手下官吏下毒来收买人心的事一五一十向他们说了。
解梨芳气得半天说不出话,坐在木凳上双手撑着膝盖,用牙磨下嘴唇;左贯清先是眉头紧锁,继而恍然大悟,但最后又露出一副惊疑不定的样子。
“这狗东西……他把良心都给你一个人了。”解梨芳感慨万千地说,“我是这样猜的,在温山别院里,孙远时应该在你的饮食中放了不少静姝的解药,这才使你体内的毒被清理了大半;至于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可能比我更清楚。”
师存愕然,嘴巴微张,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
“老臣也是这样想的。静姝在被解药清除前,会加倍反噬中毒者的身体,其症状与中毒至深时的几乎一模一样,所以师大人才会有濒死的错觉。”左贯清摸摸下巴上的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