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 柒(2 / 2)
“你想啊,他又给你解药又放水让我们轻而易举地把你救出来,为了什么?依我看,他不是还对你抱有希望就是有病。”解梨芳思绪怪乱的——没料到孙远时还有柔情的一面呢。
师存重新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确实觉得耳聪目明、通体舒畅了不少。此时的他不比解梨芳更冷静:“不……先不要谈论下官一个人的事了,左太医,太乌上下就没有哪里能种植静姝的解药吗?”
左贯清沉吟片刻,然后道:“静姝的解药需生长在极为干旱的大漠中,太乌国内确实没有。”
“那医部可曾向朗沙购买?”
“该植物开花容易结果难,解药需由它的种子磨制而成,十分珍贵。你看,孙远时有了静姝便能肆无忌惮地操纵那么多人,朗沙部落的首领自然也很重视它,可静姝不仅在太乌有,南方的各个少数民族也有,且价格比我们更低。朗沙一旦向太乌购买静姝,孙远时就会借机索要更多的解药,在此交易中朗沙吃力不讨好,所以他们并不愿和我国有关于静姝一毒的贸易往来。”
“如此孙远时的解药又是哪儿来的?”解梨芳这么随口一问,炸出了一个惊天秘密。
师存注视着门外孙笑岚欢快的背影,沉声道:“只有一种可能——他的某些手下来自朗沙部落。”
左贯清面不改色地坐在那儿,没有反应。
“诶,小孙大人,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闻启抱着挽虹,倚在墙根儿上,“你不介意回答的话我就问了。”
孙笑岚无语地看着他:“你不问我怎么知道介不介意?”
闻启笑笑,感觉自从上过陈老师的心理小课堂后自己的智商就开始直线下降:“孙远时是你爸,你是怎么做到对自己亲爸下狠手的?”
揭穿他的谎言、透露他最常去的地点、支持太后发布讨伐他的文书……哪一条落在闻启身上,他都干不出来:这跟间接性弑父有什么区别?
“统领,你是不是觉得,在每个家庭当中,儿子就必须得服从老子?”孙笑岚正色道。
闻启下意识点点头。即便他处在青春期中时叛逆得恨不得每天和父母打一架,但他打心底还是对长辈存有敬畏之心的。
而孙笑岚则不然:“我不这么认为。人从娘胎里掉出来,此身就和父母再无关系了,我将来长成什么样一个人和他们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我的成功是靠我自己的努力得来的,与他们的‘良好基因’无关;同理,我的过错也是我一个人造成的,他们无权对我指指点点,更不能替我承担那些过错。我和他们之间并不存在从属关系。”
“我向来觉得我是一个独立的人,我只叫孙笑岚,不叫‘孙远时的儿子’或是‘孙嬗的侄子’。”
闻启思索片刻,觉得他思想太先进了,妙得想要为他鼓掌。
“那么,孙、大、人,”他改口了,去掉了称呼前面的“小”字,把孙笑岚从孙远时的阴影下拉出来,“等有朝一日孙远时归案了,你会亲自去审问他吗?”
孙笑岚勾起嘴角:“看师存哥给我的工作安排呗。”
父亲从小就教育他为人要分尊卑贵贱,自己比师存小,按礼来说不应称呼他的表字,所以孙笑岚就直接用“哥”或“师存哥”来代替。
没有影响是不可能的。他在心里暗道。
闻启的共情能力极强,看着他笑,自己也莫名其妙跟着傻乐起来。
“闻统领,你会不会觉得我有点儿冷血无情,甚至是大逆不道啊?”他因身份特殊,在京城中没能交到几个朋友,不太愿意失去闻启这个能陪他聊天傻乐的人。
“当然不会啊,”闻启用一只胳膊揽住他的脖子,顺便拍拍他的胸脯,“你能这么想,就说明你的本心是善良的。我还觉得你很勇敢呢。”
师存在房间里隔着墙都能听见他俩的欢声笑语。
后来,等大伙休整得差不多了,陈驯秋召开了一次隆重的早朝。
令人震惊的是,朝会上闻启和岑若邻并肩而立,分别居中和居右,专门为孙远时留出一个位置;更令人震惊的是,岑若邻竟主动提出要针对边疆治理问题进行一系列改革,并以静姝之毒为例,提倡大力发展边境贸易,各民族友好往来——一向胆小如鼠畏首畏尾的刑检司统领终于挺直脊梁骨了;陈驯秋将重新制定的军队管理条例拿给解梨芳,劳烦她给远在西北吃沙子的明郃带去一份。
散朝后陈驯秋给闻启引荐了21世纪的大歌星曲乐弦,三人相处颇为融洽。闻启表示他妈特喜欢听“阮贤”的歌;曲乐弦抑郁了一小会儿,而后自我安慰道“原来我的歌曲受众面这么广呀”;陈驯秋想到曲乐弦在太乌这边接连受挫,应该安慰一下,最终笑着把明禹收藏的美丽发簪全部送给了她。
回到巡检司,甲乙丙丁队的兄弟们摆了酒席庆祝统领平安归来;鲁向沽偷摸告诉他这几日司中没有异象,连小齐都乖乖的没再乱跑;齐钧因成为了整个巡检司里第一个有望脱单的人被大家灌酒,结果吐到大半夜,晓魁满腹牢骚地收拾了残局。
总之,墨寰城里的形势稳中向好,还带着点儿娱乐气息。
与此同时,温山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孙远时披着狐狸毛做的斗篷,在温山别院最高一座建筑的天台上立着,呵出一口白雾,在无边的黑夜里显得尤为寂寥。
“大人,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摇光仍穿着他万年不变的黑衣,戴着青铜兽面具。
“朗沙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孙远时搓搓手。
“玉衡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孙远时没作声了。他以前在京中最高的酒楼楼顶向下望去,能望见万家灯火,车水马龙;现在,入眼的只有一片望不到头的压抑的黑。
高处不胜寒呐。
寒风袭来,摇光竟觉得有些冷。是了,他也快四十岁了,身体大不如从前,老了。
他过往对待孙远时就像对待君主一样,不敢揣测他的心意,可这时他才惊觉,自己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孙远时对亲儿子都不甚信任,宁愿大半夜在这儿吹冷风也不愿和家人诉一下心中愁苦;但却能寄希望于一支远在千里之外、看不见摸不着的外族武装。
猜忌与信任,到底算是什么东西呢。
摇光无可奈何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