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2)
解忧虑
铁蛋参军托后事
送情郎
小川赠书定终身;
贺雷收到了入伍通知书,正月初九就要去县人武部报到,然后去部队。
贫穷落后的农村,小青年去参军,同样是值得高兴的事儿。农民,祖祖辈辈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土中刨食的生活,大多数人的生活圈子,方圆不过几十里,有的活一辈子,临终连火车也没见过。如果谁有本事走出家门闯世界,谁就有机会跳出农门。在豫东,六七十年代,小青年去参军,被当着仅次于上大学、当工人、当干部的事喜庆
贺雷自从收到入伍通知书后,就很少去学校。白小川没了贺雷的陪伴,心里闷闷不乐,盼着早些放假,好和贺雷在一起。自从和贺雷第一次约会后,她心里总想见到贺雷,一天到晚想和他在一起。有他在身边,她高兴、幸福、有安全感;没有他守护,她感到空虚、烦躁不安,无所事事。有人说过,当你老为一个人牵挂时,那你就要嫁给他了。她是真的爱上他了。她知道贺雷春节后就要去部队,俩人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她很珍惜这最后的分分秒秒。过了小年祭灶,学校放了假。白小川连天加夜做作业,然后背着父母和贺雷约会。
今年年关,生产队一改往年的规矩,贺玉富让每户用生产队的牲口磨套面。腊月十五各家抓好阄,排好号,腊月二十五轮到贺雷家磨面。天刚蒙蒙亮,贺雷从睡梦里醒来,听到白小川和母亲的说话声。小川来帮贺大婶磨面。贺雷急忙起床,等他一切收拾好,白小川已擓着笆斗子,母亲扛上布袋,俩人一前一后去磨房。当贺雷来到磨房时,粮食头遍已磨下大半。只见白小川熟练地罗着面,漂亮的刘海上、眼睫毛上粘了霜雪般的面粉。就连她那标致的脸蛋上,也像是施了层薄粉,好看极了。贺雷见白小川干活麻利劲,好像是个有经验的农妇似的,心里很是惊讶。他说道;
“真没想到,你还会干这活儿。”
白小川一边罗面一边说道:
“这算啥呀!我还会推磨,割麦子哩。”
“推磨可不是好干的,两手抱住磨棍,脚步频频,转匝连连,功夫浅的老农也会犯晕糊。”贺雷说道。
有白小川在,贺雷心里很兴奋。在农村,磨面本来不属于大老爷们的活儿,有了白小川,贺雷怄在那里,哪也不去。他接过母亲手中的簸萁,吆喝着牲口,不停地收着面。一旁的贺雷妈见两个孩子有说有笑的,就很知趣,她要回家做饭去。
“闺女,你们俩磨吧,俺回去做饭去。一会儿饭好了,你和贺雷一起回家吃饭。”
“中。大婶你回吧,我们俩准行。”白小川答应着。
“把最后两遍的面另外盛着,那面黑,好…”
“好了,好了!妈,你快走吧,我们都知道了。”贺雷打断了母亲的话。
贺雷妈走了。白小川的脸先红一阵,然后从空布袋下拿出一个用粉红纸包得严严的一个纸包塞给贺雷说:
贺富年的祖上,在解放前逃黄水,祖父一根扁担挑起两只箩筐,一路讨饭讨到徐州一带,在破庙落脚,为人帮工、扛活为生。解放后,在一九五六年初,才举家回到贺村。
贺富年的父亲弟兄三个,无有姐妹。两个伯父家均无后,三门守着贺富年这根独苗儿,像是一块庄稼地就长一棵苗儿,被主人当宝贝呵护着。特别这几年,祖母上了年纪,人老惜子,对这棵独苗更是呵护有加,晗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掉了。如果他淘气,父母呵斥几句,老太太也不许。一旦他和别家孩子干仗,老祖母柱上拐杖寻人家父母问罪。因此,老太太落个“护犊子”的绰号。人说:对小孩子,爱不能溺,娇不能惯。溺爱是爱屋及乌,娇惯是栽树不穿。贺富年在祖辈的羽翼下,幸福快乐的成长着。他过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无忧无虑的生活,致使他自理能力差,凡事好依赖,不爱动脑子。以上因素,使他从小非常淘气,贪玩和任性。上学后,他学习成绩门门功课考试常吃“鸭蛋”。
贺富年的母亲是妇女队长,属副生产队长级干部。家有干部,啥事沾光。加之,她家孩子少,负担少,家庭经济富裕,条件优越,小日子过得美滋滋的。在贺村,她家算是数得着的富裕户。
贺雷和贺富年虽是叔侄关系,但是,两个人比较要好,亲如兄弟,有啥事爱在一起商量。贺雷要去参军,贺富年先知道了,也要随贺雷去当兵。父母和祖母说什么也不同意独苗儿去当兵。老太太说她在外漂泊半生,什么兵没见过。她怎能忘记领大儿子在一集镇上讨饭,两天没有讨到吃食,儿子饿得嘴里直流清水
有老太太那句话撂那,不管贺富年如何闹腾,不管谁去做老太太的思想工作,老太太就是不松口,贺富年这个宠儿也失宠了。
贺雷去体检身体那天,报名参军的小青年和大队民兵营长,一辆架车拉着吃食去三十里外的王庄体检站体检身体,贺富年跟在架车后撵出七八里路。后来,还是被追来的父亲硬拽回去了。贺富年回到家里,绝食抗争,闹得天翻地覆,鸡飞狗跳,扰得四邻八舍不得安静。面对贺富年的闹腾,父母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算是伸了本事。贺富年闹着寻死觅活,老太太急得直喊:
“小祖宗啊,除了不去当兵,要干啥都行。”
“我就当兵!你是老思想旧观念!”贺富年针锋相对,大喊大叫。
前天,贺雷领回军装,穿在身上很英俊潇洒。贺富年见贺雷一身绿军装,眼馋、羡慕死了。绿军装又勾起贺富年的参军梦,他与父母之间刚平息的风波又掀起浪花。贺富年一天到晚和父母怄气,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这不,贺雷去找贺富年,还没进富年家门,就传来富年的哭闹声:
“我就要去当兵!不让我去当兵,学我也不给你们上了!”
贺雷来到贺富年家门口,不想在他家停留,就站在门外喊:
“富年,快出来,我找你有事说哩。”
“哎!”贺富年听贺雷唤他,就停住闹腾。
贺富年的父母听是贺雷的声音在唤儿子,心里老大不高兴。以往,他们知道儿子和这个远门的兄弟关系密切,俩人最要好,平日里见到贺雷是兄弟长兄弟短的,显得很亲热。自从贺雷决定去参军,随即就有了贺富年没完没了地闹腾,加之,以往贺富年爱听贺雷的话,他们以为儿子闹参军是受了贺雷的唆使。从此,他们心里忌恨贺雷,对贺雷的态度也冷淡许多。
贺雷的出现虽然贺富年的父母不高兴,但也为正被儿子闹得无法的他们解了围。他们这才冲门外冷冷地说:
“是大兄弟呀,不进来坐会儿吗?”
贺雷知他们的客气是勉强装出来的,就推辞说:
“不了!我找富年说点事儿。”
贺富年拿起围巾走出门,跟在贺雷的身后去了。他的祖母追到门外嘱咐道:
“富年啊,早些回来吃饭!”她顿了顿又喊道:“他铁蛋叔,你可好好开导开导富年啊!”
“好!放心吧,婶子。”贺雷边走边应道。
“腊八祭灶,年下来到。小姑娘要花子,小小子要炮。老婆婆要衣裳,老头子打饥荒。饥荒饥荒到集上,买个毡帽戴头上……”当小孩子又唱起这儿歌时,年真的要来了。
豫东乡下,过了腊八,家家开始慌着准备年货;过了祭灶,开始磨面过油蒸馍馍。
贺大章把家里仅有的二十多斤黄豆找出,拿到张家村豆腐房加工成豆腐。贺雷妈用些豆腐和红薯叶、萝卜缨子掺合在一起,做成美味的包子馅。让贺雷用碓窑榷些红薯干,舂些玉米,几样掺合在一起磨成杂面,准备蒸些杂面馍和杂面包子。
年关,白小川家没什么可准备的。他们来贺村,粮食已分完,队长让各家兑粮出来作为他们的口粮。现在家里总共还有十几斤杂面。白帆不愿再给社员添麻烦,想对付着过去年再想办法。白帆对郭英说:
“这年头,啥年不年的,饿不着就中。”
“大人咋着都中,可过年孩子连个好面馍也吃不上,真是苦了孩子,我这心里难受啊!老白,要不咱去大章家借些来。”郭英伤心地说。
“千万别去。大章家的底子别人不知道,咱还不清楚,他能顾住自个就不错了。再说大章两口子的禀性,倘若他们有的话,一定会送过来,何必再去难为他们呢。”
春节是传统的大节日,在外的游子不管走多远,都要赶在小年祭灶前回家与亲人团聚。亲情味浓浓的节日,贺村人怎会忘记恩人呢!从小年到大年三十,乡亲们陆续给白帆家送来年货;富裕户送来白面馍,肉类;家境一般的户送来杂面馍、菜包子、油炸之物;贫穷户送来平时舍不得吃的鸡蛋、扁食和蔬菜……贺大章送来二十多斤好面,三十来斤杂面,三斤棉油和一小瓶香油,一些粉丝,二斤大肉,一大块豆腐和一大锅盖扁食。亲情融融的场景,白帆的眼睛湿润了。
夜很深了,白小川辗转难眠,回想到她全家来到贺村的这段日子,是这几年以来渡过的心情最为愉快的日子。在这不受歧视,一直生活在温馨祥和的氛围中,人人享有平等的待遇。这使白小川对前途又充满了期望,甚至蒙发了写份入团申请书的念头。转而一想,又笑自己太痴,笑自己不知道天高地厚,笑自己得寸进尺,想与贺雷哥比嘛,他是什么出身,他的学习成绩有多好啊!记得刚从城里来时,乡下的学生已把薄薄的课本学了一多半。我因不是从头听讲,上课无论怎样用心,就是听不懂,作业本上常吃“家伙”。我心里很着急,又不敢贸然问老师,问同学,只好去问贺雷。在农村,学校少,有些学生的家距学校较远,校方根据实际情况,把中午休息时间放得很长。贺雷瞅准这个空挡,每天吃过午饭,抓紧时间来校,在教室里为我补课。贺雷辅导我那耐心劲,真不像他的长相。他慢慢地翻着课本,由表及里,由浅入深,娓娓道来。我听得入迷,不停地点头示意已懂了。就这样,半个月过去,将拉下的功课全补完了。可是,我好像染上毒瘾似的,一天不让贺雷补课心里就觉得少些什么,一会儿看不到贺雷的身影,心里就空荡荡的。是贺雷使我心动,是贺雷融化了我那尘封的爱河,我对他产生了一种朦胧的爱恋。白小川想到此,对自己呸了一口,责备自己没出息,想到哪去了。贺雷在班里是第一大班长,自己努力,老师器重,加之他热心帮助同学,威信又高,不知什么时候头上戴顶共青团员的桂冠。对这些,我是多么的眼馋啊!这辈子也别想了,等来世吧!最多今生今世也只能跟着贺雷沾点光了。白小川脸红心跳地想。呸,她又责备了自己一次。想到贺雷吻她的那刻,心里顿时感到一阵猛跳,难道这就是所说的男女之间的爱吗?这爱是多么的甜蜜啊!呸!白小川是第三次责怪自己了。白小川想,对于贺雷家,无论如何我要知恩图报,尽心尽力地照顾好大婶大叔。只是明天贺雷哥登车时,我是去公社送好呢,还是不送好呢?白小川在心里矛盾着。如果不去送的话,似乎觉得又不近人情,何况我又渴望想再见他一面,和他道个别,说说知心话,亲眼望着他登程,心里也踏实些。但是,一个姑娘家家的,去送一个小伙子参军,别人会咋想,母亲又该如何说?再说,分别时少不了触景生情,伤心落泪,让旁人瞧见会多难为情啊。对了,贺雷酷爱诗歌,我不管去与不去送他,一定把爸爸的《唐诗三百首》送给他……白小川想着,不知不觉入了梦乡。
白小川做了个梦。她和贺雷来到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蓝天白云,阳光灿烂,东风和煦,绿草芊芊,野花飘香,绿毯似的草地上,点缀着绚丽夺目的花朵。花丛中,她相拥着贺雷,兴高采烈地采了一束漂亮的野花,贺雷哥为她编个花环戴在头上。贺雷一身戎装,显得非常英俊潇洒,威武阳刚。她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微风带着芳草的清香吹拂着面颊,使她心旷神怡,甜蜜如醉,幸福无限。突然,前方尘土飞扬处,奔来一队人马。小川见此景心里打个寒战,不由自主地躲在贺雷的身后。走近了,领头的正是和大山吵架的陈革命。顿时吓得她心里怦怦直跳。陈革命直奔她而来。陈革命冲到贺雷面前,一把推开贺雷揪住白小川说:到处找不到你,原来躲在这啊。走,回去开斗争会。”白小川拼命挣扎,哭喊“贺雷救我”。贺雷抬起巨大的胳膊,挡住陈革命的去路。陈革命也不示弱,指着贺雷吼道:“好你个当兵的,你怎帮她呢!”贺雷哪听他啰嗦,紧紧地护着白小川。陈革命急了,一挥手,呼啦一下围住贺雷和白小川推搡动粗。贺雷一只手臂护着白小川,另一只手臂一挥,几个人飞出丈外。陈革命嚎叫着和贺雷厮打在一起。一虎难敌三豹,眼看贺雷就要吃亏,白小川被俩人架着动弹不得。寡不敌众,贺雷被打昏在地。白小川见心上人倒在血泊里,她愤怒了,像头激怒的小山羊,又抵又撞又咬,一头向陈革命撞去……陈革命见贺雷倒下,丢下白小川,呼喊着,瞬间不知去向。白小川抱住奄奄一息的贺雷,止不住泪如雨下,大声哭喊:“贺雷哥,你醒醒啊,贺雷哥…”
“小川…小川…怎么了,又做恶梦了?”郭英被女儿的喊声惊醒。
白小川睡梦中听母亲唤她,醒来觉腮边泪迹未干,枕边也湿了一片,才知刚才梦里哭了。她心有余悸地轻轻叹声气,心里庆幸这只是个梦。转而,她又想,在梦里呼唤贺雷哥,是否被母亲听到,要不母亲怎会唤醒我呢!一个姑娘家梦里喊小伙子的名字,母亲会咋想,真丢死人了!白小川感到羞涩,脸颊火辣辣地发烫。白小川胡思乱想一阵,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清晨,她早早起了床,找出爸爸珍藏的《唐诗三百首》,又写封短信夹在书中,找张报纸包好,急忙去厨房做饭。她想尽早吃了饭,好去贺雷家。
前天刚下场中雪,气温很低,地上结着冰。贺雷和贺富年来到村南场院内,贺雷见麦秸垛旁有个石磙,拽把麦秸垫在石磙上,坐下。贺富年立在一旁,一只脚蹬在石磙沿上。场院东北角三间草房的房檐上,挂满一排尺把长的琉璃(冰凌。四周的原野白雪皑皑,朔风飕飕,寒气刺骨。寒风吹透了贺雷那单薄的棉衣,冻得他瑟瑟发抖。贺富年重新整理着围巾,鼻子冻得红红的。贺雷嫌石磙冰得慌,坐下不久又站起来,原地不停地跺着脚。他瞟了好朋友一眼,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开口托嘱他。
贺富年的手冻了,一遇冷又痒疼起来。他把双手插进裤兜里取暖,两眼盯着贺雷等他吩咐。贺雷望了望贺富年,仍没话。贺富年沉不住气问道。
“铁蛋叔,有啥事快说吧,这里怪冷哩!”
贺雷抬头望了望贺富年,用手揉了揉冻麻木的耳朵,然后说道:
“富年,你说咱俩平日里关系如何?”
“没说的,铁着哩。”
“在辈分上虽然我是叔,你是侄,可在我心里咱就像亲兄弟。富年,你说呢?”贺雷望着原野,略有所思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