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军寨反瑶池遇险,女帅溺梦境逢仙(2 / 2)
“快说!再不说就把你剁了,另找一个人问!”姜平身手矫健地跳到竹墙上,拿沉重的膝头顶住了军官的胸膛。
“你们的南中郎将常范,他已经是我们大蜀国的陈国公、右朝议大夫、神威军都统、节制孟州军马、孟州路马步军副都总管了!”
“现在他是大蜀国的臣子,手下的兵自然是大蜀国的兵,百姓自然也是大蜀国的百姓,这瑶池也是我大蜀国的内湖!”
“要不是孟州大饥,哀鸿遍野,生灵涂炭,民怨沸腾,常将军也不会像大蜀国借兵以替天行道,救百姓于倒悬!”
军官越说越慷慨激昂,甚至露出了诡异的笑容:“自从太子和盛氏叛乱,贵国全力镇压后,你们已经无兵可用了!我大蜀国克服中原的春秋大梦终于要实现了!”
盛舜英毫不留情地一剑刺穿了他的脖颈,一连把插着的剑在颈中扭了几十回,直到他目眶眦裂,七窍流血。
余南时狠狠地扫了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的士兵,高喊道:
“现在开闸!”
盛舜英无比愤恨道:“瑶池九寨反了!”
士兵们不敢怠慢,飞一样的开了关,放走了他们。
入湖行了四五里,看着近了兆山渡口,但危险也在悄悄来临。
眼看渡口处地,却是一片丘陵,远及天边,隐约有些山峦寨堡。再看周围,极目所见,尽是黑衣将兵,满山遍野。也有旗帜、兵器、粮草、器物、马匹数十里绵延不绝,想必是叛军大营。军渡中,艟舰数百,炮台严整,船头向着北方,更有不少西蜀舰船混杂其中,实力惊人。
水手长当机立断,调转船头向南行驶。
不巧,岸上叛军察觉了大粮船,登时数炮齐鸣。瑶池九寨炮台中架设的多为千斤重炮,距离又远,杀伤力大。数次齐射后,大粮船向左缓缓倾斜,直至倾覆水中。
盛舜英是被一枚炮弹震入水中的。
她是北地人,从小就不会水。
汹涌湖水带来的刺骨寒意使她周身难受,竟驱使她奋力向上浮出了水面。她伸出胳膊用力划动,向湖岸方向游去。
“轰一一隆”,“轰一一隆”,数十门重炮仍在怒吼,不少落水的人也中弹而亡。为了避开炮弹,盛舜英只能以曲线路径向前游。
游了半里多,她终于感到难以支撑,手脚好似附上了千钧重石,沉甸甸的不听使唤;从里到外疼痛难忍,甚至头脑渐渐模糊。
就在她拼命挣扎时,一个浪头打来,如同一张张开了的血盆大口,一下子就将她吞没……
在浪头里,她呛了几口水,这反而刺激了她的求生欲,让她能够清醒地向岸上游。
很快,越来越近的“啪啪”击水声从她身后出现了。
“舜英,我来了!”
余南时一双大手托持住了她的腰肢。二人相互支撑着,终于上了岸。
刚上岸的一瞬间,盛舜英就犹如秤砣一般栽倒在地,两眼昏花,天旋地转,只剩下余南时的呼叫声在耳边游荡……
她睡得很不好,噩梦连连。
一开始是穷冬烈风,她被盐粒大的冰碴子层层包裹着,喘的每一口气都把迎头劈面的朔风吸入五脏六腑,肝肠如同冰砣子一样吊在腹中。
她在冰封雪凝的茫茫荒原上寻路,但连自己的足迹都难以辨析。直至力竭,一头栽在冰壳地上。
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她从雪地中醒来,刚走了三五步,又是一声巨雷,却似整个天地都了抖三抖。同时就着闪电,天穹忽地裂开一道大口,滚出璀璨光华,将她吸入。她只觉眼前光环乱跳,手脚却好似不是自家的动弹了。
待她落地时,眼边已是别样光景。芳草萋萋,晴川历历。恰似此诗所言:
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只见台上一九尺老者,头顶鶡冠,加之黄金璫,附蝉为文,貂尾为饰,纱縠单衣,罩绛色戎袍,腰束赤炼鞶带,左佩秋水七星剑,右悬金印,脚踏直缝麂皮靴,面朝着她,抚剑肃立。
“你来了?”老者笑容中透着些许慈祥,像是与她相识多年的长辈。“在此候你许久了!”
待到那老者左近,盛舜英方才看清。他白须白鬓,目若朗星,剑眉耸立,脸庞方正宽阔,约莫七八十岁年纪,倒有些像她的父亲。
盛舜英持剑向老者恭敬地行了军礼。她手中的秋水七星剑,削铁如泥,专斩芜杂,相传是盛天文的左膀右臂,由享誉天下的神兵铸师成器敬赠,全中土仅一柄,一直是盛氏传家之宝。如今见这老者亦佩此剑,她只觉奇怪,想着问、问剑的来历。
“听说你现在还是个娃娃嘛,小舜英”,老者还是笑得那样慈祥。
他怎么知道我是谁?我从未与他相识,为何如此温热而亲切?
“没想到隔了二百年,还能遇见你。你可真有我盛天文当年的风范!”他爽朗大笑道,眼中透着无尽的肯定。
一瞬间,盛舜英心里,猛然涌出无限激情。
“祖爷爷……”她热泪盈眶,长叹一声,闭住双眼嗫嚅道。
“不要哭,盛家儿女有泪不轻弹”,盛天文目光炯炯地盯着她说。
“盛家军都已经被定为叛贼了。盛氏二百余年的事业就毁在我手上了……”盛舜英潸然泪下,泣不成声。
“你面临的处境,难道比我当年靠着一伙放山弟兄起家从龙之时还要艰难吗?难道比我当年兵败汉水河畔时还要艰难吗?难道比我在朝堂之上备受排挤时还要艰难吗?难道比我当年遭到全武林的围攻还要艰难吗?”盛天文老态龙钟,但威严不失,浩气长存。
“您也曾丢盔弃甲、只身而退吗?”
“不错。当时我军深陷重围,我护送先帝拼死突围时,仅剩十八骑”,盛天文的每一字每一句,都仿佛金石之声,“但先帝痛定思痛,发奋图强,重整旗鼓,东山再起,历尽艰辛,竭心竭力,终于定复国之大业,救生民于水火,德泽后世,光耀千秋。这,才是我盛家人该有的担当!”
“可是和您、和列祖列宗比,我真是才疏学浅,浑浑噩噩,无所作为。可怜盛家交到了我这样的不肖子孙手上”,盛舜英多少有些气馁,习武时总是无法冲破招数限制,朝堂上总是不被他人看好,家族里总是备受排挤和欺凌,战斗间总是被人下黑手。难道复兴家族的希望,就那么渺茫吗?
盛天文语重心长道:“舜英,何必妄自菲薄?你知书达理,满腹经纶,能文能武,能胜忠臣良将,才堪贤妻良母,非你无能,时势未到也!”
“现如今朝政混乱,国势危如累卵,百姓聚众倡乱,敌邦虎视眈眈,这难道不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吗?”
盛舜英着急争辩道:“可是老百姓生活艰难,揭竿而起,实属事出有因。”
“舜英,妇人之仁要不得!”
盛天文目光如锥,盯得她羞愧不已。
“百姓身为朝廷的百姓,自然要体谅朝廷,这才是情理中事。如今百姓不仅夺人田庄,还助寇为虐,倒向叛贼,无法无天。你虽是冤犯,但食的是大晋的皇粮,当的是大晋的命官,为何不愿为国家尽力?为何糊涂至此?”
听到这里,盛舜英诚恳道:
“祖爷爷,您以前也是放山的流民,为什么您现在对百姓如此惧怕?”
“惧怕?这是为了朝廷,”盛天文嘴角浮起一丝嘲讽的笑意,“只有千秋万代的朝廷,才能保护百姓。”
“错,只有安居乐业的百姓,才能守护千秋万代的朝廷。”
“你这是甚么话?”盛天文全身都在颤抖,盛怒改变了他的堂皇仪表。但他又很快挺直了身子,问道:“你这话,该如何讲?”
“朝廷应该做的不是镇压,而是赈灾。而且是先救民后救官,这样的朝廷才能得到拥戴。百姓远远比官多,比兵多。他们聚在一起,比朝廷还要强大。但就算是爱百姓多一点点,百姓都会感恩戴德,心悦诚服。既然如此,何苦将百姓逼上绝路?”盛舜英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你有这样的见解,真令我刮目相看”,盛天文话锋一转,“做甚么算是爱百姓?”
“圣君明臣,海晏河清。这样才对得起百姓,对得起社稷。”
“好,真是让我刮目相看!”盛天文用怜爱的目光看着她。
“祖爷爷,舜英还有一事向您请托”,她眼里还是泪水汪汪的。
“讲吧,我也该走了。”
盛舜英低下头,沉默许久,终于开了口。
“为何我的剑诀,练不透二百九十一招?明明谱上五百招式式分明,我却习不透,看不穿,练不会”,她的话里透着委屈。
“霜天剑诀之所以难练,就是在第二百九十二招时,寒气就会渗入经脉,彻骨生霜,于丹田中形成冰障,致使四肢僵劲而不动,曲伸不灵。如果体内纯阳之气充足,自然可以破冰通脉。但男主阳,女主阴,极阴之下,女子习练甚为艰难。你想要破除冰障,唯有一法,就是耐受极阴,但就算于极寒之地习剑也难以达到所谓‘极阴’。唯有水中习剑,方能造寒冰之心,炼霜雪真气。”
盛舜英揉了揉红肿的眼睛,说道:“什么是寒冰之心和霜雪真气?”
“寒冰之心本就是剑诀练至一千招后,剑气反噬五脏六腑所成。开始极寒难耐,历经七七四十九天的咳淤血、生银鬓、碎筋骨后,剑气与寒心相织,终化霜雪真气沉入丹田。奈何二百余年后,盛家人只知死记硬背,生搬硬套,而不知练心炼气。纵使你父叔练至五百招,照旧难以有所突破”,盛天文将自己的心得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盛舜英沉默不语,含泪接受。那位老者的身影渐渐消弭,只剩一句欣慰之言:
“盛家世代的复兴大业,交付于你了!”
“师父睁眼了!”这幽婉的声音,一定是紫绡的。
紧接着她听到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和此起彼伏的呐喊声。她甚至还感受到一团火炭裹着自己,让她身暖心暖。
她艰难地抬起眼皮,审视着第一眼望到的人。他一对鹰眼闪烁着聪颖的光辉,像两颗朗朗的星,仿佛能洞察一切事物。被晒成是赤铜色的脸庞写满了憔悴,但怜爱之意暗藏眸底,令人周身生暖。
两人持续地对着眼睛,目中都饱含泪水。
“舜英,你终于醒了。”
“南时,我也没想到,我竟然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