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青林雅苑二王争功(1 / 2)
杂植卉木,纷红骇绿,久旱逢甘霖的孟州展现了勃勃生机。
盛家军都尉以上的军官将佐,神色肃穆、衣冠严整地步入青林苑,直至双龙殿。
青林苑,位于瑶池北岸,原为北晋显宗皇帝南巡时营建的行宫,因长期空置而废弃。翼宗景禾二年,国君将其赠予庆王。庆王一番修理、改造后转赠给侍从宦官霍焕。次年庆王登基,霍焕一步登天,主动献出青林苑充公,获得了“公忠体国”的御赐金匮。
几经周折,这座园林被当作生日礼物,赠给了皇后娘娘。娘娘殁后,此地一直空置。
由于皇室的介入,其“溪山风月之美,池亭花木之胜”,远胜过其它私家园林。
因此,不少士人把这里当成了游园、看戏、品茗、吟诗、清谈的好去处。
尤其是不少京城豪族,看厌了清乐坊,听腻了妙音坊,泡烦了汤山温泉,吃吐了鲈鱼脍,纷纷来此寻欢作乐,也别有一番雅趣。
不过士人们去的大多是映水兰香馆、水木明瑟亭,那里才是曲水流觞、畅谈玄理者心向往之之地。
今日他们到的是行宫正殿,参加的是收复山阳国的庆功宴。
黄昏时,起风了。
大片的乌云穹穹如盖,罩住天空。细小的雨点,稀疏地滴落着。
转瞬间,夜空里,暴风发出阵阵的呼啸,纷纷霪雨透着料峭春寒,满天的浓云压在山尖上。
坐北朝南的位置上,铺着一正一副两块织锦垫,这是两位主角的座位。
盛家军军官乖乖坐到礼官安排的东座,不敢有丝毫怠慢。
西座一众文武官员,脸色阴沉,虽然倨傲,却整饬有序,眼里满是幽蓝的寒火。隐约听见他们在低声议论什么,却听不真切。只有盛舜英听出来了北地方言和京城官腔,想必是某个实权人物的党羽。
南边的两块织锦,是留给盛舜英和余南时的。他们身后还留出一个位置,坐的是二人的贴身卫士,同时也是看守庾魁、阵斩朴树洪的少年,王阿顺。
王阿顺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大阵仗,双腿止不住地发抖。好在前排两位主将都在小声安慰他。
“小顺不要怕,把对面那群人当木头就好了。”
“小顺,我当年被盛将军拉着去面圣的时候,比你还紧张。”
位居堂上,余南时和盛舜英静静等待着主人落座。
突然,一种寒森森的感觉,从脊梁流到他们的四肢。
余南时回忆往昔,就算是盛舜英带他走进台城,上朝面圣时,都没有如此压抑。
四佾鼓瑟吹笙,武氏郡王、扬威将军、散骑常侍驾到。
七王爷新官上任,还是没有忘记他那身戎装。无论是见盛舜英,还是死守县城,他都披着那身铠甲。
烦躁地死死盯着主座,他恨恨地振袖落在副座。
他考虑着摆在面前的局势,心情很复杂。
好不容易在四面楚歌中打出了战功,如果控制不住局面,一旦发生风吹草动,他不只是应负责任,更会严重影响地位和前途,坐实了自己年少无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流言蜚语。
这场筵席,是京城的人安排的。要是出了岔子,这一辈子就休想再有翻身出头的日子了。
从他收到庆功宴信函的那一刻,他就坐卧不安。偷偷瞄了一眼面前的盛舜英和余南时,他才勉强有些镇住场子的信心。
主人未至,堂上一片岑寂。
又是一阵鼓瑟吹笙,从堂后一步一步登上来的,首先是一个气宇轩昂、神态俊逸的英俊才子。其卓越出众的风致气度,远超身侧的七王爷。
他从上到下,装扮着完整的郡王冕服,满面红光,灼然玉举。
他挥着手臂,走向七王爷,两人亲切地行礼,互相探视着。
“七弟,我这些天在韶州甚是想你!”
“都是一家人,六王兄不必客气!”
原来面前这人,正是假节、都督孟广安靖三州诸军事、孟州刺史、录尚书事、龙仁郡王,在兄弟辈中排行第六。
虽然他从韶州刺史平调到孟州,但成为孟州这个物产丰富、人口稠密的大州的父母官,他还是心比升迁,颇有些自得的。
跟在他后面的一个年轻人,就是被誉为“才长综核,优异专长”的王府长史、左军师韩顼。接着便是全副武装的台城禁军,负责保卫六王爷。
远道而来的六王爷似乎早有准备,笑嘻嘻地拍拍手,十几个身着苏绣月华锦衫的妩媚侍女捧着银制的宝匣,里面盛着赠给七王爷的双鱼玉盘、紫血雪蝉、玉柱灵芝、七叶人参等珍贵礼物。
盛舜英轻轻凑到余南时耳边:“那些都是来自韶州北地郡的奇珍。尤其是那个七叶人参,至少得是神武帝君一统天下时萌的芽。就是切片泡水给习武者喝,都能达到通体如铁、金刚不坏的功效。”
“你怎么知道?”余南时反问一句。
“先父曾经服用过”,提到逝去的父亲,盛舜英十分要强地顿了顿。
六王爷还在拉着七王爷的手,滔滔不绝地问这问那,似乎他俩之间并不存在什么隔阂。
“七弟啊”,六王爷四边看看,然后发话,“你知不知道,我一得到父皇的任命,就马不停蹄的向西南边来。半路上听闻你部收复山阳国,我那叫一个高兴啊,还专门为你写了首诗!”
“六王兄的文采一直是我们兄弟里数一数二的”,七王爷心不在焉道。
“星驰露布自遥荒,山阳西头武烈扬。帷幄由来操胜算,风烟早已靖殊方。远宜王化金汤固,丕振军威壁垒张。风送铙歌声载路,鼎钟应勒姓名香!”六王爷倒是慷慨激昂地吟诵了出来,颇有一副大成之风。
身后的韩顼猛地朝西座瞪眼,一众服绶不同、老少错落的文臣纷纷开口,动辄都是“好诗,好句!”“极是!非胸中大有邱壑,焉想及此!”“好精致之文辞!难为怎么想来!”“更妙!更妙!”“神妙之极。”这些邀功奉承的话。
盛家军一大帮军官听得骨髓发毛,六王爷倒是飘飘然,殷勤地招呼着七王爷坐下,摇着夜光杯,喝着蒲桃美酒,神情自若道:“说到底,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父皇都是为了方便统筹协调,才过蒙拔擢,让我全权负责西南军务!”
“那太好了”,七王爷谦逊地笑道,“今后还要多多仰仗六王兄。”
“在北方呆了那么多年,西南的情况完全不了解”,六王爷将声音压低,“听说头几个月,叛贼成烈火燎原之势,父皇经常生气?”
“有二位将军鼎力相助,想必叛贼将迅速平定,西蜀寇也将狼狈滚回境!”七王爷哈哈大笑道,许久方言,“这次六王兄上任,霍公公什么态度?”
“众所周知,霍公公心宽,常不避嫌疑荐贤才入军。我在路过京城时曾操办了霍公公义子的小儿满月酒,还趁机给你美言了几句”,六王爷的语气里带着伪善的恭维,“他也非常欣赏你的才干哦!”
霍焕打击高阶武官、世袭军侯的拳头之重,满朝文武皆有所耳闻。
尤其是北地盛氏倒台,朝野上下震动极大。
但那都是为了把“士族兵”变成“霍家兵”。汉江、澹江的巡防水军与司隶校尉部已完全被霍家掌握,霍焕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染指台城禁军。
“自从不知好歹的盛家军和大王爷的爪牙被朝廷定为叛贼,朝廷就急需一支甚至多支生力军”,六王爷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盛舜英和余南时,“这是机会,争取到了就是蛟龙出水!”
瑞脑销金兽状的香炉,还缓缓地摇曳着缕缕青烟。
“哪里哪里,论起才干和治军本领,六王兄当然在我之上”,七王爷哈哈大笑,“盛舜英在逃那么久,还没抓到?”
“哎呦”,六王爷接口道,“你倒还有心留意这个,我可是被催惨了!好不容易能在韶州刺史任上平稳过渡,哪成想碰到了这个烫手山芋。台城禁军不由分说就抓走了盛家家眷数百人,全部套上重枷押解回京,羁押起来了。一道又一道命令,让我去掘地三尺找盛舜英,我怎么找的到?”
“钱和人砸进去,都只能听个响头。找人这种脏活累活,还是交给绣衣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