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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鲜衣怒马爱从前(1)(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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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慈悲还没回来,烟霞城由胡千斤坐镇。

神农教总部所在,就在繁华翠山街中段,左边是个包子铺,右边是个裁缝店,神农教门上什么牌子都没挂,吊着两盏新年的红灯,没有石狮子,外面看,两扇普普通通的木门,与左右店铺并排在一起,没有任何神秘感,神农教自己的人叫这地方梵坛。

往里走却是个大地方,四进的院子,一进六间,但在富庶烟霞城,也就是中等人家。

梵坛后门出去是个渔港,这院子一半靠着山,一半背着海,海边有宽宽的一片沙滩,泊着几条渔船,神农教总部从这院子后面出去,一半掏进了山,叫黑龙殿,一半潜入了海,叫白玉宫。

胡千斤静静坐在屋子里,抱着个暖手炉,院子里偶有穿行而过的护卫,时而从靠山的那一边钻进钻出,或者从背海的那边来来回回,但都没什么声音,因为他们看胡尊主今日好像不太高兴。

胡千斤眼睛发直,退掉那一身中原人的装扮,显得更加充满了异域风情,眉头在窗子口铺进来的阳光里闪闪发亮,坐了许久,有人轻轻扣门,说珑璟领主来了。

走进来一个女子,二十三四岁的样子,身上穿着彩衣,有红的有紫的,也不像寻常中原人的打扮,面目很硬朗,倒也清秀,耳畔两条细细的小辫子悠悠地垂着,身材高挑。

珑璟叫了一声尊主。

胡千斤坐在床沿上一动未动,眼睛还是直直地看着别处,“有什么事?”

“昨日偷着摸进城的一个小子,抓住了,问你关在哪合适?”珑璟的声音也硬朗,有点像男的。

“什么样的?”

珑璟招手,门口有人递进来归云弓,胡千斤瞥了一眼,“他没什么要紧,随便关着就行。”

珑璟点头,门口的人领会了下去办,“城外有人在多处分散打探我们的消息,不知道背后是谁。”

“不管是谁,总归是朝着华成峰来的,不如开门诱他们进来,请君入瓮,再瓮中捉鳖。”胡千斤始终没回神。

“那我叫四门守卫都换成暗卫,藏得紧一些。”

珑璟一直观察着胡千斤,沉默了一会,轻声说,“县令余繁盛递了两次帖子,想来拜访。”

“这个事我不能管,让他等圣主回来。”淡漠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珑璟终于忍不住了,咬了咬嘴唇,试探问,“你怎么了?你抓了华成峰回来,立了大功,怎么不高兴?”

胡千斤这才扭过脸看她,眼神冷冷的,“珑璟,你过来。”

珑璟往前走了两步,胡千斤似是不满意,“再近前些。”

珑璟再往前,心里实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有点怕。胡千斤似乎更加生气,且丝毫不掩饰他的怒意,冷喝一声,“你站那么高跟我说话吗?俯下身来!”

珑璟心里一紧,呼通一声跪在胡千斤脚边,现下比他矮了。

胡千斤面无表情地拉她的胳膊,珑璟用膝盖挪腾着靠近,心中忐忑,但是一动不敢动。

胡千斤突然俯下身,探囊取物般吻住了珑璟的嘴,珑璟睁大双眼,仿佛呼吸被掐断,她闪腰往后躲,却立马被胡千斤一条手臂兜住了后脖颈,无法后退,想要挣脱,又被胡千斤另一只手用力地捏住了下巴,被死死困住,好像要咽了气。

没有一丝温柔,满满的戾气和侵略的意味,珑璟感觉舌尖突然一阵刺痛,赶紧用力后撤,却还是动不了,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眼里流下两行眼泪来,胡千斤碰到了她的眼泪,仿佛才满意了,珑璟的嘴角见了血。

许久,胡千斤终于放开了珑璟,珑璟跪在地上,胸膛起伏,全身颤抖,哗啦哗啦地淌着眼泪,那适才硬朗的模样此刻已经一败涂地,片甲不留,半张脸又痛又麻,嘴角一片血红,。

胡千斤却轻声笑了,“没出息,这就哭?”

珑璟动了动嘴唇,把那哽咽往回憋了憋,嗓音嘶哑,“属……属下……无能……”

胡千斤又伸出手,覆在珑璟的一侧脸颊上,拇指缓缓地摩挲着她的颧骨,眼角,鼻翼,脸慢慢靠近,用气声问,“珑璟,你永远都不会背叛我对不对?”

珑璟的眼泪收得差不多了,她不明白胡千斤为何有此一问,只是机械地答,“珑璟曾立下重誓,生生世世,只为尊主,为奴为婢,永不背叛!”

“你不会去效忠别人对不对?包含陈慈悲也不会,对不对?”

珑璟摇头,胡千斤的眼睛好像冒着火,死死盯着她,“你这个人从里到外,从身到心,从生到死,都是我的,是不是?”

珑璟觉得惊恐,但也只能摇头,又点头,胡千斤很满意,他终于松了手,珑璟在他松手的一瞬间,跌坐下去,胡千斤笑,“那就够了,有你就够了。”

胡千斤又抬眼望了望远方,一瞬间收拢了所有的锋芒和戾气,变回了那个温温吞吞的俊秀青年,乖眉顺眼。

珑璟吓了一跳,胡千斤温温地说,“听说圣主他找到墨良辰了,他高兴得很啊!”

珑璟这才明白胡千斤为何会这样,墨良辰是陈慈悲的心头血,却是另外三人的梦魇,陈慈悲从不打开心扉,蒋玄武、胡千斤、沈西楼,没一个知道他真正的心思,他知道这三人为了争权夺利,成日里明争暗斗,他还不时添油加醋,他们三个打起来才好,这样就可以互相监督着,谁也不能一家独大,又不能联合起来端了他圣主的位子。

陈慈悲心如明镜,眼似夜鹰,要是谁稍微动了点不该动的心思,风一吹,草还没动,他就能看出来,便连连敲打,但也不会打得太狠,以免矫枉过正,敲打到三人回到这种平衡即可。三人若能维持住这微妙的平衡,那大家就相安无事地过下去,要是平衡散了,他就会找其他人来重建平衡,只能大家一起壮大,不能一家独大。

五年前要不是沈西楼被蒋玄武欺负得失了许多阵地,也不会有他胡千斤来的地方,胡千斤十分清楚他是来干什么的,他看似不偏不倚,其实默默地帮着陈慈悲维持着这种平衡。

沈西楼从小在陈慈悲手边长大,他的功夫、学问、处事都是陈慈悲教的,陈慈悲认了他当义子,虽然有时候有些恃宠而骄,但是也不过分骄纵。蒋玄武是跟着陈慈悲二十年的老人,但是蒋玄武心思最外显,抬眼就是欲望索求,所以陈慈悲也老得敲打他。

这五年胡千斤在陈慈悲身边,藏得一手好拙,大约陈慈悲也信,他忠诚可靠,克己守理,从不逾矩,温温吞吞,不骄不躁,稍微有点不耽误事的迟钝,交给他的事他能办好,不是他的事他一句不问。

可旁人不知道,胡千斤多少个夜里睡不着,反反复复琢磨陈慈悲的一个表情,一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如今两人之间也算是有了一种微妙的互信模式,相处得很好,但是胡千斤总是觉得自己对他了解得还不够深。

不过墨良辰不同,墨良辰是陈慈悲放在这规则和平衡之上的人,如果墨良辰存了心思,他可以凌驾在三人之上,把他们三个同陈慈悲完全隔开,甚至陈慈悲以后把圣主的位置让给墨良辰,也不无可能。

陈慈悲带着墨良辰从第三庄一上路,就有人飞鸽把消息送到了烟霞,蒋玄武回了南阳,沈西楼回了洛阳,只有陈慈悲带着墨良辰两个人,往烟霞而来。

胡千斤知道墨良辰的分量,但是此外对他一无所知,他该怎么面对墨良辰,能让墨良辰高兴,圣主也高兴,又不会丢了自己已有的权柄?以后又该如何相处?沈西楼和蒋玄武大可以只留个眼线在烟霞观望,都等着他胡千斤先在烽火之地试试热度,看看谁输谁赢,再做打算,但是胡千斤避无可避,必须直面墨良辰,陈慈悲会看他的态度和反应。

对陈慈悲来说,墨良辰回来的喜悦,会极大地冲淡他对胡千斤带回来华成峰的嘉奖。

这就是胡千斤苦苦思索的事。

胡千斤叹了一口气,挥挥手,珑璟没敢出一点声音,慢慢站起来,她腿有点软,强撑着,退了出去。

过几日,陈慈悲的人马晃悠悠地进了烟霞城,胡千斤在城门口等,一如既往,恭恭敬敬,陈慈悲撩开马车帘子,“千斤,你辛苦了!”

胡千斤叩了叩手,抬头时瞄见和陈慈悲一同坐在车里的另一个人,一头半斑白的头发,几绺碎发散在耳侧,似乎是皱着眉头,有点撇嘴,跟陈慈悲差不多年纪。

胡千斤恍若未见,扭头上马在前头开路,路上有百姓认识陈慈悲的车驾,热情地打招呼,“教主回来啦!一向可好啊?”

陈慈悲笑着一一回应,“都好,都好!您老也好啊!”

回到梵坛,陈慈悲下车,胡千斤给他掀着帘子,陈慈悲先落了地,用他的蛇头拐举着帘子,请墨良辰下车,墨良辰一脸无奈地下了车。

陈慈悲只是轻轻地介绍了一句,“千斤,这是墨宗主。”又看着墨良辰,“胡千斤。”

胡千斤施了个小礼,墨良辰也回了个小礼,便一齐跟着陈慈悲进门,胡千斤让了墨良辰半步。

胡千斤摒了气,细细感受着前面墨良辰的气息,墨良辰功夫有多深,他探不出,但是他感觉墨良辰在刻意的收敛着气息,不让旁边人感觉到威压,而且墨良辰似乎是此中熟手,胡千斤看周围,确实没有其他人有所感知,墨良辰的功力,当不在圣主之下,胡千斤心又沉了沉。

陈慈悲很知趣,没让胡千斤陪墨良辰吃一顿饭,喝一盏茶,把墨良辰安顿在自己旁边的屋子里,让他俩互不相干。

若是谈教中事务,陈慈悲都不避着墨良辰,但是陈慈悲什么也不问墨良辰的意见,墨良辰自然也不插一句嘴,仿佛没有他这个人一样。

不管陈慈悲走到哪,都要带着墨良辰。胡千斤也和从前一样,只管伺候圣主,甚至不用多帮墨良辰端一杯茶,墨良辰要喝,陈慈悲自己给他端过去。

县令余繁盛在大街上看见陈慈悲回来,哆哆嗦嗦来拜访,陈慈悲见他的时候,墨良辰和胡千斤也在身边。

县令大人坐在下首,官帽放在一旁案几之上,陈慈悲眼里透着厌烦,“余大人,怎么来见草民,还要穿着官服?想让草民跪下磕头吗?”

一句话吓得县令跪在了地上,当场就把自己的官府脱了,只穿着两层里衣,“陈教主恕罪,我这是刚从县衙上出来,没来得及换,看您回来了,赶着过来,您多包涵。”

墨良辰看陈慈悲这样欺压地方官员,瞪着个眼在陈慈悲身上溜来溜去。

陈慈悲不理他,只看着余繁盛,“得了!您是父母官,可别给我跪着,快起来,县衙上可有什么大人断不了的官司?”

余繁盛颤颤巍巍地起身,“回……教主,没什么大事,左不过都是一些邻里争端,偷鸡摸狗的。”

“哦,那大人可得仔细断,涉及百姓的,没有小事。听说大人递了几次帖子,有什么事急着和我说?”

余繁盛弓着背缩着头,“是,教主,这眼看着要开春了,州府里要今年的课税规划,急着让这几天报上去呢,小人没敢擅自做主,赶着来问问教主的意思。”

陈慈悲不耐烦地讥笑一声,“烟霞都是渔民,能有几口田?今年的海景也不好,哪个还出得起钱,你就去给州府报,说烟霞去岁灾荒,今年也缓不过来,这两年的民税,就免了吧。”

余繁盛头上有点冒汗,“可是……这……灾荒哪敢随便往上报啊……”

“你若不敢,你就尽管多报税上去,到时候秋天收不上来,不要来我这里喊救命。”陈慈悲说他收不上来,他就收不上来,烟霞城十万信众,左近可调动近千人的护卫,比他县衙里那几十个人,可管用太多了。

“哎呀!不敢不敢,教主啊,小人哪敢这样,便……便依教主的意思,但若是州府……州府里派人来查问……”

“哦,余大人担心这个。放心好了,回头我给太师那边送封信,这几两碎银子,他还是肯赏给草民的。”

墨良辰心道,这个草民可真不一般,目无法纪,胆大包天。

余繁盛赶紧点头,“那就好那就好,知道教主您是京城太师府里的座上宾,我们这地方小吏都仰仗着您那!”

陈慈悲不接话,也不为他这个偏马屁高兴,“既然都说好了,你先去吧,也不必什么事都到我跟前来问,你这父母官,也该自己多拿主意,实在拿不定,先去胡尊主那里问问。”陈慈悲朝胡千斤那边抬脸示意。

胡千斤没吭声,朝着余繁盛轻轻颔首,反而是余繁盛行了个大礼,退出去了。

胡千斤在一旁整理着陈慈悲的渔网,头也不抬,墨良辰叹了一口气,“阿慈,你怎么将县令也踩在脚底下,你看他吓得。”像是责怪,语气却不严厉。

陈慈悲哼了一声,“我不吓唬吓唬他,他天天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

“难得你还为百姓着想。”

“什么活?我在你眼里就那般罪大恶极吗!临海小县城,靠天吃饭,民生艰难,这城里十万渔民,都是我的信众,我不能不管他们。”

“你可小心,太张狂了,怕你的太师也容不下你。”

“嗐,不怕,太师还指着求我办事呢。今日累了,不谈事了,晚上我叫人烧了上好的海物,你尝尝。”转头又对胡千斤说,“明日好天,我带阿良出海,后天,你把华成峰带过来,我见见。”

胡千斤点头,陈慈悲叫县令往后来找他,算是给他定心,告诉他没人来抢他的。

次日陈慈悲出了一天的海,收获颇丰,回来的时候兴致勃勃,只是墨良辰脸色不太好,好像是在海上转晕了。

晚上陈慈悲叫胡千斤来,要他讲讲对华成峰这个人,他怎么看。

胡千斤虽然早都准备好了怎么说,但还是在陈慈悲面前露出思索的神色,演得好,让人看着他确实在思索,若他讲得太流利,让陈慈悲看出他是有备而来,就坏了,陈慈悲会觉得这人一直在钻营他教主的心思。

胡千斤思索了一会,说,“论功夫,单打独斗属下不是他的对手,华成峰确实属于越战越勇的类型,临阵反应很快,也能打持久战;论才智,华成峰是生来脑袋就聪明的人,能很快抓到事务之间的关联,能布大局,亦能谋小节;而且比他父辈,这后辈下手狠辣,从不犹豫拖沓,连属下都自愧不如,但是他也有些缺点,他总觉得当今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人心清正和善,因此总是轻易信人,且十分顽固;他自认为自己坦坦荡荡,心里没什么权谋算计,也不会落入别人算计的圈套,颇有些……自负。”

陈慈悲沉默了一会,“那是他没有遇上高手,千斤此番确实办得漂亮,颇合我心意,我记下了,想要什么奖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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