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金秋（2 / 2）
郝景奎接过纸烟，笑道：“不要客气嘛！我知道你们这些行商也不容易，一年到头风吹日晒、东跑西颠的……”
翌日上午郝景奎等刚到果园开始劳作，昨天那四五个外村女人就又来了。她们还没有找到活路，想再来碰碰运气。
为首的卫珊和四个同伴看到昨天和她们搭话的主家在左面一株果树下摘苹果，赶忙走过去笑着说：“你们一家人摘苹果人手不够，把我们五个再雇上吧！”
郝景奎看看她们，笑道：“我只要四个。”
五个女人忙叽叽喳喳地说：“我们是一块的！工钱您少给几块没事，把我们都要上吧！”
郝景奎道：“那工钱你们要多少？”
卫珊道：“别人雇一人一天给二十五，我们只要二十二。”
郝景奎想了一想，觉得价钱还蛮合适的，便道：“好！我雇你们。那你们开始干活吧！”
五个女人点头笑道：“谢谢您了！”
她们道完谢就都去摘苹果了。她们都是勤劳的庄稼人，肯吃苦，一二十分钟就摘好满满一笼，提到了装箱的地方。郝景奎一家人偷眼看见雇的人干活十分麻利，心里都很欣喜。现在摘苹果的人多，装箱的人少，郝景奎、杏花和万万就去专门套袋装箱了。晨晨归妹今天没来果园，去二姨家和强娃看电视了。他们就算来了也是到处戏耍，不干正事。
这天下来每个人都累得满头大汗。他们的付出是有回报的，果园五分之一的果树已经下完了苹果，只剩下了深绿的随风摇摆的叶子，看上去倒像一片野树林了。
再有四天、至多五天，这片果园的果子就都被下干净了……
大哥去世已经四五个月了。这四五个月来，李学辉的心境一直都很烦闷，甚至有些抑郁。这种负面的心境无疑影响到了他的工作。他代着罗子山中学初二一到三班的数学。这几个月来，他讲课的时候经常出错，改作业和卷子的时候也经常出错。这些错误虽然不至于使他丢掉这份工作，可无疑使他的心情更加烦闷。晚上他也睡不着觉，总要等到凌晨一点两点，甚至三点四点才能睡着，第二天又要早起。作息的不规律和大哥的去世使他的生理和心理受着双重的煎熬，而这种煎熬又是无法排遣的。
亲爱的大哥不会再生，他负面的心境也许只能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消除……
他恨他的大嫂，一想到就恨。那个贱女人经常让他的大哥吃冷饭、因为屁大的事就和他的大哥争吵、打架，还跑出去偷汉子。那个长得漂亮却德行恶劣的女人曾经撬开大哥存钱的抽屉、偷了钱、砸开窗子，慌说家里进贼了。后来警察来时她才说了实情；她走后大哥为了找她到西安，晚上舍不得钱住旅馆就在大桥底下待了几夜；大哥夜里到张开明家找她，张开明拿着菜刀出来说要剁他大哥……
每每想到这个贱女人是如何对大哥的，他就气得七窍生烟，连续几天食不下咽。
后来他忽然想到了晨晨。晨晨是大哥的血脉、是大哥生命的延续。那个贱女人肯定是会嫁人的，说不定就会嫁给张开明。他非常担心晨晨会受到张开明的虐待。继父虐待继子的信息从来都是屡见不鲜的。
怎样才能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呢？李学辉想了又想，是否可以让爸爸把晨晨带回来？且不说巧玉是否会同意，光是孩子上高中、上大学，以后结婚找工作的费用就能把人熬煎死。钱是硬道理，老话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二哥已经结婚了，不久就会生儿育女；自己也马上就要结婚生子了。
把大哥的遗孤带回来谁又来出钱出力呢？
想到这里他又一筹莫展了……
学校里有一位来自下盘石的三十来岁的男老师。他向他打听到巧玉已经把家搬回了下盘，把儿子留在娘家念书，便想去看看。正巧周六这位男老师要开着他的黑色桑塔纳回家，他便跟着他一同前往下盘。
罗子山在一道靠近黄河的山墚上，下盘石在一道靠近县城的山墚上。从罗子山乡到下盘石要顺着盘山公路下一座颇高的黄土山，再沿着延河走三四十分钟，上一座黄土山，经过三两个村子。这一路上李学辉看见的都是农民们弯腰弓背辛勤劳作的模样，想到自己年迈的父母也是这样在地里整日挖红薯、掰玉米，突然感觉挺对不起他们的。他们虽然劳心劳力把自己供成了有尊严的人民教师，自己却不能在他们身边给他们分担生活的劳累……
快进村的时候，男老师问学辉说：“学辉，我猜你侄儿现在在果园里，我们不如直接去果园吧！”
学辉说：“树平，我想先去巧玉娘家看一下。要是晨晨在家里，贸然去果园不是白跑一趟吗？”
树平点头说：“你说的有道理，那咱们就先去郝景奎家。”
进村以后，树平把车子停在郝景奎的窑洞上头，道：“咱们下去看看你侄儿在不在家。”
李学辉客气道：“你好容易回来一次，还让你陪着我跑，真是麻烦你了。”
树平笑道：“别这么说，学辉！咱们都是同事嘛，你帮我，我帮你，都是应该的！”
他们说笑着下了郝景奎家的窑坡，进得院子一看，门锁得严严实实的。树平开玩笑道：“早就给你说他们都在果园里，你偏不信，咱们现在再去果园吧。”
李学辉尴尬地笑道：“好！”
今天是郝景奎家开始下苹果的第四天，基本上下了五分之三了。前两天下的苹果大部分已经被志刚拉去了上海，钱也给了郝景奎了，大约一千二三。第三天和第二天后半晌下的苹果装箱放在了果园的闲窑里，个头小不好卖的果子也放在了这里，留着家里人好吃。
李学辉和郝树平来时晨晨和归妹正一人掂着个大红苹果一边吃一边站在狗窝旁逗狗玩。这是一只已经被拴得有些狂躁抑郁的大黑狗，听到有人来马上蹿过去“汪汪”狂吠，把铁链拽得哐里哐啷直响。
晨晨在短坡下定睛看着来人，右边的人他似乎认识、似乎是自己三爸。李学辉工作以后和大哥来往比较少，和晨晨也没见过几面。他上高中的时候倒是经常来大哥家、和侄儿玩耍，可那时晨晨还小，记不起了。
看到侄儿，大哥的面影顿时浮现在了李学辉的心头，一种强烈的辛辣和激动的心情顿时使他忍不住想要哭出来。他勉力控制住自己，走到侄儿跟前，一字字道：“晨晨，上来！”
晨晨见来人叫自己，三两步走上小坡，站到了来人面前。
李学辉看着大哥的遗孤，心潮如海潮般波澜不定。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一字字道：“晨晨，你知道我是谁吗？”
晨晨摇摇头说：“不……不知道……”
李学辉道：“我是你爸爸的兄弟，是你的三大。”
晨晨道：“哦。”
他本来对面前的两个男人感到恐惧，现在恐惧心理减少了大半。
李学辉哽声说：“你现在在下盘念书？”
晨晨点头说：“对。”
李学辉说：“你这学期上三年级了吧？”
晨晨笑道：“是的，我上三年级了！”
李学辉道：“念的怎么样？”
晨晨道：“还可以，在班上排第二名。”
李学辉语重心长地道：“晨晨，你要好好念书哩！你爸爸殁了，以后你谁也指靠不上。念书是你唯一的出路。”
晨晨道：“嗯。”
李学辉想起什么似的又说：“你妈也在下盘吗？”
晨晨摇头说：“不，我妈妈在城里哩。”
李学辉顿时气愤得毛发直竖、牙齿打颤，暗忖道：“这个贱货我哥哥刚殁三四个月就和张开明她爷爷同居了！我下次见到她一定要把她剁碎不可！这个世界上还真有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他问：“晨晨，你想回咱老家吗？”
晨晨思忖说：“不想回去。”
李学辉失惊说：“怎么不想回去呢？回去见你爷爷奶奶呀！再拜祭你爸爸！”
晨晨想了想说：“要是妈妈回去的话我就回去，妈妈不回去我就不回去……”
李学辉感到非常失望：大嫂曾经那样折磨过大哥，可侄儿却不懂大哥的付出和隐忍，依然深爱着那个贱货。他继续和侄儿聊了一会话，给了他一百块钱便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起身走了。他步行一个小时到山下，拦了辆去往罗子山的客车当天返回了学校……
郝景奎家的苹果六天时间全部下完了，志刚统共给了他六七千块钱。六七千在零二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这时陕北高原上的苹果基本上都下完了，被大卡车拉着分散到了全国各地、进入水果摊、农贸市场，进入千家万户，滋润勤劳善良的中国人民的眼目口腹。
这是来自黄土高原地区人民的质朴怡人的赠礼。
接下来郝景奎还要收拾地里的花生、红薯等农作物，还要继续忙呢！一二十天的忙碌的秋收过后，便是漫长而寒冷的冬季……
春种、夏锄、秋收，冬息。冬天是庄稼人一年中难得的休息时期，穿着棉袄的勤劳而朴实的庄稼人可以整日整夜在邻里亲友家拉家常、闲逛。
传统的农业社会的人们都是按照大自然的节气和物候生活的，而当代脱离大自然的机器大工业的魔力却使人整日整夜、整月整年不得休息，为冰冷的机器和产品而鞠躬尽瘁、肝脑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