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俱乐部(2 / 2)
我呆立在原地,耳畔里仅闪过同事们嘈杂喧闹的奔忙声,和天台上方特有的纷乱呼啸的风声。
队长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并对我说了些什么,具体是什么我已记不清了,只记得后来有位同事走近我身边,询问我是否愿意去楼下现场看一看,我摇头拒绝了,原因很简单——我没有勇气直视那种场面。
后来听一位与我同行的朋友讲诉,当然那天他不过是爱凑热闹,才跟着我参与了那场“天台行动”,后面又假借我的名义代我勘察现场,其目的不过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好奇心。不过,也多亏他的描述,我大概有了些许对那种场面的想象——横飞的红块、森白的排骨、油黄的切面、苦青的长条、喷涌四溅的红泉,还有如同木偶一般呆滞空洞的面容。他的几句关键词,像是把我也拉到了现场,我不忍细想……
可我又莫名想到了儿时在外婆家见到的那些剖理好的鸡鸭,它们就像仅是物件一般钩挂于墙上,连曾经存在过的感觉都被逐渐淡化了。于是,就好像即使如人类那般充满智慧性灵的五行之秀、天地之心,在支离破碎的那一刻,也与牲畜没有多大差别。
至于这次行动的后续,我不清楚,不知道究竟总共救下了多少“天台俱乐部”的成员。倒是那些胡闹儿戏的幼稚青年被遣送了回去,或是关在家里,或是关进学校,怎么样都无所谓,我不关心。
队里大概觉得这次行动对我打击不小,于是便给我放了一段时间的小假,让我趁着这几天好好放松一下,甚至队长还贴心地给我安排了一位“约会对象”,不用说自然是位女性。
我也想趁着这几天平复一下我的心情,是因少年的死而疲惫的内心吗?
抛开这些杂念,我只想单纯地享受当下的假期。如约而至,我的约会对象是一位留有紫色长卷发的美丽女性,的确漂亮,是拥有那种梦幻迷蒙的美感,因为无论是她的穿着,包括运动鞋,还是气质,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都是以紫色为基调的。
我们一起聊生活、聊工作,总之净是些日常琐碎的话题,不过我很开心。当聊到这几天发生的“天台”事件时,我向她袒露,自己也是这事件的参与者,同时还和她倾诉因自己工作的无能,未能救下少年之类的事实,总之我尽可能地表现出楚楚可怜的模样,来博得她的同情。可让我不解的是,为什么那天的少年不能像我这么做呢?
她安慰我说不要过于自责,放宽心,说些“你已经尽力了!”之类的话语,这让我很是感动。
之后我们一起逛了街,参观某些奇妙的展览,不知为何,那天我总觉得整座城市都透着紫色的迷幻色彩,无论是商场闪烁的广告灯,还是空中飞驰而过的电车,亦或是天桥上的玻璃栈道。
最后,我们在傍晚时分分别,说实话,这一天我很快乐。
我站在一处透着锈迹的铁楼梯下面,目送她远去,她则站在十字路口的斑马线上,向我挥手道别,尤其是她最后的回眸一笑,深植在了我的心间,并在那里久久回荡不逝。我期待着与她的下一次相遇。
那天,好像连夕阳都是紫色的。
当她消失在对街的尽头后,我怀着满足的心情独自归去。路上,我经过了那天的那条街道,就是“天台俱乐部”事件发生的那条街道,现场还被“禁止入内”的黄色胶带围绕着,我从另一侧通过,并向里面张望。
尸体大概已经被清理干净了,路面只留有浅淡的血迹、散乱的纸团和碎叶等。等到血迹都模糊褪去的那天,从这条不起眼的街路过的行人,谁又能想到,在他们的头顶,曾有一场生命的绝望狂欢。
风起了,刮起路面的各种灰尘和碎屑,我眯起眼睛,露出舌尖来不停地喷吐各种秽物,那些小到感觉不清的秽物,或许本就没有。这时一张报纸吹到了我的手中,我拾起来看,发现已经只是上个月的旧闻,不过其中一则引起了我的兴趣——高中女生跳楼自杀。我粗略地浏览了一番上面的内容,并没有什么新奇之处,对其自杀的原因也仅停留于猜测。
“真是的,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人相信这种事,难怪是私家报社,内容毫无真实性。”我对其投以鄙夷一笑,随后找了一处最近的垃圾桶,便将那份报纸揉成一团丢了进去。
我迅速抬起头,连忙将鼻子远离那腐臭的气味,却意外地瞧见了一位熟人,也可能不是人……
“你……好。”我一时不知所措,但还是先打了个招呼。
“嗯,又见面了呢。”少年向我致意道。
“你是来索我命的吗?”我试探性地问以一句,可我却觉察得了分毫,那少年是没有什么杀意的,至少不是可见的杀意。
他默然,只是微笑地摇了摇头。
“那是为何?”
“那天的事……抱歉啊,我可以欺骗你们,但无法欺骗自己。”他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道起歉来。
“所以你才要放弃我们的‘救赎’,是吧?”我未追尽他的谎言,而是质问起他的行为。
“大概……算是。”他转头看向了那天自己坠落处的天台,那边的天空依旧澄澈。“可你所施予的‘救赎’,真的是为了面对之时的当事人吗?”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楞了会儿,感觉到了某种,像是深埋于泥土之下的盒子将被掘出。
“谁知道呢?”我朝他所见的界域望去。
“或许你才是真正渴望被‘救赎’的人吧,寄托在我身上的,是你对于自己的希冀,但遗憾的是,最后连自我感动的希望都被残忍地割断了呢。”
是啊,也许一直都是这样,所谓的“救人”不过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可是我害怕,如果连这份虚妄的感动都不复存在的话,还会剩下什么呢?
大概只能留下麻木的枯枝。
“走了。”少年背过身去,对我挥了挥手。真是残忍!他不是来索我的命,却要比索命更加令我难受恐惧。
直到最后,我还是没搞明白,为什么那天少年就是不肯接受我的“救赎”,哪怕它是虚假的,至少我们都能够更好地活下去,假的又有什么不好!
可话又说回来,那天在我眼里,傲立于天台边缘的他,却最接近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