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安城(2 / 2)
(三
老坤曾说,黑的人才有男人味。
兴许是上苍眷顾,他果然越来越黑。
他不爱呆在家里,就爱出去玩、爱疯、爱晒太阳,于是他又特别瘦。
他长得蛮高,在我记忆里,要仰起头来才能看见他的脸,有时是面部无神,有时是忧郁,有时是面露凶光。他说一下雨,心情都变糟了。
等天一转晴,他便笑,显得牙齿特别白,就是站在太阳底下门牙都会反光的那种。
他很喜欢在水里捉各种东西。有一天,他捉了一只大螃蟹,大发慈悲地丢给我养。
我欢喜的不得了,偷偷搬出一个腌豆角用过的陶罐,洗干净,装满水,把螃蟹放进去。
我觉得螃蟹放在外面不安全,于是又抱着罐子四下寻觅好去处,最后我把它放在了澡间的角落里。
我搬了个小凳坐到罐子旁边,托着腮帮子看螃蟹爬啊爬吐泡泡,隔五分钟给它换一次水。
哥哥说:“你这样不行啊,还要挖蚯蚓给它吃。”
我很纳闷:“螃蟹不是喝水的吗?”
哥哥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头:“它就不用吃饭啊?有本事你就天天只喝水啊!看你会不会饿死。”
我小声嘀咕“我又不是螃蟹……”
他暴怒,一把从水里捞起螃蟹往外走:“你不挖就不挖,我现在就叫奶奶把它给炒了。”
我一下子冲上去,抓住他拿螃蟹的那只手臂,声音几乎要变成哭腔了:“不要啊,不要啊——”
他这才罢休,把螃蟹扔回罐子里。
我赶紧抱起罐子,一溜烟跑去小菜园。奶奶正在锄草,她一下子给我挖了好多蚯蚓,装到一个旧饭盒里。
我把蚯蚓一股脑儿地全倒进陶罐里去了。刚才还蔫蔫地在罐子里不停吐泡泡的螃蟹,此时一下子来了劲儿,嘴和爪子一刻也没停下来。
我感到很满意。心里想着那只大螃蟹什么时候会生小螃蟹。
结果第二天起来,我去澡间看它的时候,却发现他漂浮在罐子里,肚皮上翻,口吐白沫。
它死了。这怎么可能呢?
奶奶讲:“你倒太多蚯蚓进去了,它是撑死的。”
哥哥有些气急败坏:“哎呀,你怎么那么笨啊?早知道我就把它炒着吃了。”
我郁闷了好几天,一想到是这个结局,我就特别难过。
(四
但哥哥不以为意,跟个没事人一样,整天东晃晃,西翻翻。
夏天很快过去了。
红薯到了收获的季节,奶奶挖了满满一筐,洗干净泥土带回家。每次煮饭时,都会顺带着蒸一盆红薯。
起初我觉得新奇又美味,每次连饭也顾不上吃,就要跟哥哥争抢红薯。就连平时玩耍,也要洗到一个红薯来生吃。
红薯很甜,满是淀粉。我最爱那刚出锅的红薯烫着牙齿和舌头的感觉。
生的红薯便更脆更甜了,每次我和老坤都要“嘎嘣嘎嘣”地嚼,比谁嚼得更响。
这样的日子仅仅维持了不到半个月,我们便腻了。
饭后,爷爷总是从满满当当的盆子里拿起一个热气腾腾的红薯,慢条斯理地剥开皮,露出金黄金黄的“果肉”,然后陶醉地吃一口,伸到我们面前:“脓包,老坤,快来吃一口,很好吃,真的。”
我扭头就跑开了,哥哥也瞬间没了踪影。
无聊的时候,我便爱到泥土坪,一头钻进小厨房找乐子。
那间厨房简陋至极,除了用黄泥堆起来的灶台、一口炒菜用的锅,以及几口小壶缸之外,别无他物,也放不下其他东西。
我记事起,初见那厨房,便认为它只是具有厨房的形状而已。
柴堂里没有柴,锅是烂的,灶台蒙上了灰,铁铲已经生锈,小壶缸里有蜘蛛网,灯泡已经坏掉,厨房较暗,空气中飞舞着潮湿的灰尘。
我爸爸有个哥哥,我喊他妻子叫婶婶。听我奶奶说,婶婶比我妈妈后嫁过来,但是只有一栋房子。
兴许她觉得有了属于自己的厨房,才有一个小家的感觉,于是她总说要自己建一个厨房分开来吃。大家拗不过,便只好由着她去建了。
后来,她在离房子大约一公里远的地方盖了一栋两层半的砖房,还未完全装修好,她便搬过去住了。我偶尔能碰着她来碧头洗衣服。
在弟弟们出生前,我和哥哥一直跟着爷爷奶奶在老家住。父母和婶婶他们出去打工了,每年回来的次数寥寥无几,那间小厨房便慢慢地荒废,逐渐失了烟火气。
小厨房里偶尔会堆几捆柴,家人平时不轻易进去。但是对于我来说,小厨房却是一种极大的乐趣。
我拿了削铅笔的小刀,四处寻些花花草草,在石桌上把它们切碎,随后捧着进入那间厨房,一股脑儿倒进那口锅,象征性地用锅铲乱铲一气,锅铲与铁锅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从外面听,特有炒菜的感觉。只是没有火、没有盐、没有油、没有食客而已。
那口锅里有个洞,待我将“菜”铲起来的时候,它已经从下面漏掉不少。我拿来喂猫的盆,然后放到猫面前。它只是走前来嗅了嗅,便又走开了。我唤它吃,它却喵喵叫着过来蹭我的腿,试图爬山我的膝盖。
我却没有兴致逗它,执着地把碗伸到它嘴边。猫却别过头,连连躲闪着,死活不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