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华姨(1 / 2)
(一
“走,禧梅,我们一起去桑街。”华姨拉着我的手,对我讲。华姨是奶奶最小的女儿。
她个子不太高,眉眼弯弯,从来没有怒意,看着淳朴老实。她不会打扮,常年穿着粗布衣裳,一头黑发随意的扎在脑后。
她似乎很容易害羞,在路上见到人来了,便爱把手放在前面绞来绞去。有人跟她讲话时,她也没有看着人家眼睛的习惯,时不时盯着对方旁边的树或者路面的石头。
华姨说话慢慢吞吞,时不时往手指上沾点口水,然后捏一捏耳朵。
我对她较深的印象,便是有一日下午,她洗完头,搬了个竹椅在水泥坪里晒太阳,和坐在一旁的奶奶热切地聊天。她的头发散下来披在脑后,背影煞是耐看。
我玩她的头发,想给她编辫子,她不肯,执拗地护着头发不松手。
桑街是一个小集镇,离安城有十几公里远,每隔三到五天开一次集。临近几个村庄的人都会去那里售卖或者购买东西。
我不愿意去桑街——实在是太远了。从早上出发,走路穿过凹凸不平的土路(下雨时,它是泥泞不堪的。即使你匆匆买完东西便往家赶,回来时也往往接近中午。
华姨其实也不大可能会去,一旦有人稍微有点反对她观点的语气或者表情,她便改主意,或者慢慢吞吞地尝试和我们商量。
在磨叽半天后,干脆就不去了——犹豫的过程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过了中午桑街便会关集。
华姨似乎很想去桑街,但去不成的话,她也不急不躁。她只是为了消遣散步,而不是有东西要买。
每当这时,我便拉着她在村里走一走,她非要我告诉她到底去哪里,否则她不去,似乎我会把她拐跑。
我也只是为了四处转一转,安城并没有什么好玩的。便只好告诉她,沿着大路走,去村里的小学看一看。她眼睛向上看了一下,应允了。
但这还没完,华姨总要先去大菜园里找奶奶,跟她讲我们会去哪里玩。然后她俩嘚啵嘚啵老半天后,我们才能真正地出发。
华姨不肯走太快,所以总是跟不上我的步伐。她总是对着前方五步远的背影喊:“禧梅,禧梅。”
我只好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走上来。她的脚步加快了些,却仍然是慢吞吞的,时不时看下池塘里的荷叶,或者地上的一个零食袋子,与我讲话:“霉走嘎么快啊(不要走那么快啊。”
我尽量放慢自己的脚步,与她齐平走。她会问我一些有的没的,但实在是毫无话头,我打了个哈哈便随意应付过去了,她也并不是说非要我回什么话。
我们一路上几乎是保持沉默,但我并不觉得气氛尴尬。每次我转过头去看她,她总是温和地笑,慢慢地走路,脸上毫无忿意。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们路过华店时,她犹豫了一下,扯住我的衣袖叫住我:“禧梅,进去看一看。”我没有多想便跟着她进去了。
华姨拿了一包小馒头和一包锅巴,慢吞吞地从衣袋里摸出一个一元的硬币,递给店主的妻子。她会在接过硬币时,客套地寒暄几句:“华姨,来学校下面玩啊?”
华姨也会憨厚真诚地笑笑,伸出一只手,随意地指向我:“是啊,跟着禧梅来玩一玩,看看学校。”
出了店门后,她把两包零食都塞到我怀里:“你吃。”
我撕开小馒头的包装袋,送到她面前:“华姨,你要不要?快来吃,很好吃的。”
她不看零食,眼神飘向天上,笨拙地摆摆双手:“我知道,我不要,你吃啊,买给你的。”
我便装模作样地往我口袋里倒了一些小馒头,然后拉开她的口袋,要倒进去。
华姨惊慌地护住口袋:“我说了我不要,你吃啊。”我骗她:“这个袋子会漏,我口袋里已经装不下了。”
她思索了一下,松开口袋,任由我把剩下的半袋子小馒头倒进去。她不忘提醒我:“馒头就装在这个口袋,你要吃就拿。”
华姨这时已经不肯再往下走了,即使只要再走几步,便可以到达小学。
她一直重复一句话:“太晚了,太晚了。禧梅,等下你奶奶会着急。走,回家了,反正也不好玩,没什么好玩的。”
我拗不过,知道她不会再往前走了,便只好随着她慢慢走回了家。
到家后,我的小馒头和锅巴已经吃完了,但华姨的口袋还是鼓鼓囊囊的。
吃过饭后,华姨从口袋里抓出一把小馒头递给奶奶,又抓住一把给了我。
随后,她又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颗小馒头,很慢很慢地送进了自己的嘴里。她也不嚼,只是含着它,表情愉快而又惬意。
(二
在奶奶生的女儿里,华姨是最晚嫁出去的那个。大人们偶有私语,说华姨的脑袋有点问题,我一直不相信。
奶奶叹着气讲:“你华姨太喜欢锦了,天天背着他去田埂玩,有次她就不小心摔下去了。唉,那么高的田埂,脚下没踩稳啊,泥土又溜滑。他抱住了锦,唉,还好锦没受伤,她自己却摔伤了腿,还磕到了脑袋。唉,造孽啊!谁晓得会发生这种事情。”说到这,奶奶眼里泛了泪,眼眶慢慢地红了。
华姨嫁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骑摩托车要两个多小时。
她老公叫毛泽,和华姨一般高,皮肤很黑。也许常年吸烟的缘故,他的一口牙齿是黑黄色的。毛泽说话做事粗声粗气,说话带点外地口音。
现在来说一说华姨和毛泽是怎么认识的。
华姨跟着奶奶去桑街赶集,来此做事情的毛泽在瞎逛的时候,看见了华姨。
不知道算是一见钟情的隐愫,还是自觉年纪不小,急着结婚,总之,他直愣愣地跟在奶奶和华姨身后,一个劲地起誓,宣称他要娶华姨,他说他会对华姨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