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寄生(1 / 2)
谈话进行到一半时,顾然就已经感觉不耐烦了,她极力控制着不让情绪外露,却也发现自己对妹妹的眼泪无动于衷,甚至有几分嘲笑的意味。
她本想再待一会的,眼下她正在筹划着开咖啡店,妹妹的不肯离去让她只能与她一起离开。开车时,顾溪一直低头玩着手机,从她抑止不住的笑容,顾然判断是在与韩琍聊天。
接下来的几天,顾然也有意与二人重修旧好,处处和颜悦色。三人都感觉到了自身的刻意为之,希望时间快点流逝,快点度过尴尬期,恢复往日的自在。
顾然正在书房里看《砂女》,韩琍朝她的送来一勺银耳粥,勺子就在她的嘴跟前。她本想躲避,将身子无限往后移,韩琍紧追不舍,没有给她留下丝毫余地。
她迫于无奈张开口,接受了勺子里的食物。
“怎么样?我刚做的。”
顾然只能挤出来一句好吃,扭曲的表情出卖了她。确实好吃,只是韩琍的动作太过亲近了,就算是与男友,她也很少有这样的动作,这让顾然产生了强烈的不适。后来她回顾这一画面时,发现韩琍的举动中蕴含着男性自以为的浪漫和爱意表达。
厨房里霹雳乓啷的声音源源不断,韩琍的银耳粥已经出锅,顾溪的排骨才刚刚开始。顾然起身将门关上,躲避声音的追捕。可是她失败了,越是躲避,那声音就越刺耳、越密集。
她捂着耳朵,那声音穿透手指,进入耳蜗深处,上下旋转,势必要把她搅得不得安宁。
许久之后,锅碗瓢盆的声音才停止。顾然松开手指,紧接而来的却是对食物称赞的声音。“这个可好吃了”,“我觉得还是不够烂,要是再熬一熬就好了。”她又一次堵住耳朵,那声音却再也无法消失,在她的脑子里自动运转着。
她走出书房,前者老虎出门去了。次日,天还未亮,老虎就在发出沙沙声提醒主人应该带它出去玩了,这是它的时间秩序。
她打开手机看了一眼,五点半,还可以再睡一会。放下手机躲在被子里,老虎在她身边打滚,用爪子扒拉她,她伸手去推,它在与她对抗,她推的越用力,它对抗的力道越大,直到精疲力尽才背对着主人睡去。
她闭着眼睛假寐,红木床消失了。她不是躺在这张床上,而是躺在过去躺过的每一张床上。是过去的一张张床将她送到了现在的这张床上。这张床不是用来支撑她的睡眠,而是为了让她坠落,坠落在过去的任何一张床上,为了将她挖空,用任何一张床将她挖空。
她回想着昨晚的梦,一个游走的女人,她站在十字路口,通过十字路口,行走在长满梧桐树的街道,她怀中抱着一个小孩,她在菜市场买菜…她应该去一百八十平米的家,而不是十平米的城中村,她应该手握方向盘而不是行走在潮湿的巷子,巷子旁还有化妆浓妆衣着暴露的女人,她有意躲避她们,她们却总在打量她。
顾然在睡梦中告诉自己要记住梦与现实的关系,她察觉到梦与现实具有一定的联系并非心血来潮,而是三十余年来发现的客观规律。
恐惧、兴奋、爱、恨、渴望,现实中的。
逃避、鬼、潮湿、游走、轻飘飘、世界末日,梦境中的。
“昨晚的梦与最近的境况有关,”她告诉自己。
她在等电话,一个从南方打来的电话,七点十分,晏清打来电话。
你好吗?
我还好。
这个声音是把她从死神手里拉了回来。他爱她吗?顾然从来没有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她在刷牙时才意识到晏清所传达的恭维竟是如此熟悉。
“璞玉、潜力、相信你一定可以做成一些事情的,你只是需要一个平台,如果有合适的平台,你会大放异彩。”
她在哪里听过这样的恭维呢,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起那个人的面孔。
她路过次卧时看到那缝隙里的光亮判定顾溪与韩琍昨夜的出逃,究竟逃往何处不得而知。
创业停滞后,顾然依然保持着工作状态,她每天六点到六点半起床,吃过早饭后出门遛狗、跑步。她发现上班好像是个时间单位,通过时间划分上班人群和不上班人群。上班的人将自己的时间放置在一个圆形机器里,跟着圆形机器一起运转,而不上班的人的时间既是闲散的、也是自主的,也因此才需要足够的自律避免堕落。
她们毁了。
顾然关门时作出这个判断。没有收入,没有工作,却能睡到日上三竿,她想不通。
那股情绪所凝结而成的怨恨正在试图突破,转化为行动。
顾溪透露韩琍的钱压在电影里,她也解释过韩琍的无所事事,而如今疫情早已结束,影视行业也正在复苏,却不见韩琍有任何动作,还是将自己锁在卧室里。
顾然对韩琍是否有工作生出疑问来,她想起多年前母亲说你大哥说你妹妹供养着一个大学生,她也想起曾在顾溪的聊天记录上看见韩琍说她想买衣服,顾溪回没钱的画面。
如此就能说得通了,顾溪工作所挣的钱全部都给了韩琍,否则她不可能十多年来对父母不闻不问,不可能收下父亲车祸时母亲所给的4块钱,尽管母亲说那钱是误工费。
顾溪没有工作,何来的误工费。
寄生虫、懒虫…怨恨在凝结,在燃烧。
时间在往前推,正月已过,三月来袭。次卧的门依然紧闭,她们丝毫没有找工作的念头。顾然回来时偶尔能闻到饭香,猜测她们这一天就在家里盘算着吃什么了。
食欲,她又一次被这两个字牵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被什么维持?食欲就是其中之一。
顾溪将饭菜端上桌时会将桌子往韩琍那边转动,以便让她吃的更畅快;她会把肉食、新做的菜放在韩琍跟前。好吃懒做。作此判断并非信口开河,而是通过观察二人的行为得出的结论,也是她们自己亲口所说。
“我感觉溪的性格有点不太好,前几年她总说不想工作,那时候只要她说不想工作,我就说‘走,咱不干了,’是我不好,太护着她了,应该让她多锻炼锻炼,她就喜欢到处玩,到处吃好吃的。”
“她在家连饭都不怎么吃。”顾然惊道。
“我不喜欢吃家里的饭,都不好吃,我也不喜欢紧绷绷的生活…就想安安静静过个日子,当个家庭主妇。”顾溪得意的说。
顾然并未将不悦表现在脸上,但心里却产生了极大的情绪。这是因为顾溪是家里唯一的大学生。唯一的大学生却想当家庭主妇,这不是很可笑吗?这也令顾然愤怒,激发这股愤怒的另一个原因是她原本可以上复旦大学,却被送去保安培训基地,而顾溪考的只是三本院校,却被供了出来。
不久后,顾溪说她找到工作了,还是设计师,一个月75。这短暂平缓了顾然心中的那股怒火。
而每天早上吃早饭时,顾然都能看到顾溪轻柔的关上卧室的门而后急匆匆的出门上班。韩琍在美梦之中,在酣睡之中。后来她得知二人在卧室里的一项活动是用投影仪看电视。投影仪是从她卧室拿走的。
第一天,第二天…她终于无比坚定的认为顾溪在供养韩琍。但她还是在忍,在按耐那股郁结已久的情绪。
没几天后,顾然回家时看见物业贴在门上的缴费单,拍了张照片发给顾溪,而后收到一条让她抓狂的信息。
“物业费你先帮我垫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