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北方来电(2 / 2)
“你要是为难的话,可以不问感情方面的问题,但可以透露择偶标准。”沈斌承诺说,“而且得答应将传记授权给我们,我想为你写一部传记,一部女性成长的传记,一定会大火的。”他再次提及此事。
“可以问,我也没有什么隐瞒的,没结婚也是事实,说不定还能征个男友呢。”她打趣道,不过对于写传记却是始料未及的,她认为自己还没有成功到可以立传的地步,而且她并不想将自己的经历和盘托出,她没有什么向这个世界讲的,也不愿意讲。“再过十年吧,再过十年我就四十多了,成功还是失败,那时候才有定论,到时候再写也不迟。”
“也可以,不过从商业来说,现在是最好的时候,你的消费者需要了解你,传记是个很好的窗口。”
顾然答应他会认真考虑。她发现两个年轻记者的嘴角挂着丝丝笑意,这笑意透露着诱人的青春,只有怀有希望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笑意。
“据我们了解,科然科技有一款名叫“幻时”的产品,据说这款产品售价高达数十万,这么高的售价会有消费者吗?”
“有的,是因为开发成本,如果后续我们的研究成本有所降低,会考虑降低价格,让其受惠于大众。”
“这款产品是直接穿在身上的,有副作用吗?您对这款产品的销售前景如何看待?”
““幻时”经过数年研究,我们是在确认没有任何副作用后才推出的,毕竟与肌肤直接接触,马虎不得。”
“贵公司还有一款产品,直接颠覆了医美行业,你觉得这款产品有没有加剧性别矛盾?是否会带来容貌歧视,比如买不起的人就只能丑下去,或不允许丑男丑女的存在,比如我们这样的人会不会在你的产品的助推下更加自卑,无法面对自己。”
“我们只是提供一种选择,正如整容也只是一种选择,性别矛盾不是某个单一因素造成的,我们的产品没有这么大的威力。”
“请问你们后续还会有其他产品推出吗?”
“会,但请允许卖个关子,我们会在三个月后推出另外一款产品。”
“请原谅我问个私人话题,网络上说您目前单身,是这样吗?您是不准备结婚还是对男人没有兴趣呢?”
“不是我对男人没兴趣,而是男人对我没兴趣,他们总觉得我过于强势…还不会把时间放在家务上”
“你认为对女性而言是事业重要还是感情重要?想对刚毕业的学生说什么呢?”
“我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可以不用困在这个问题里,如果对男性而言没有事业与感情二选一的困境,对女性而言应该也没有,对年轻人来说,主观能动性非常重要。当然我也没多老,这句话也是说给自己的。”
“您年纪轻轻,且容貌出众,那请问您是如何开始创业的,如何克服美貌所激发的捷径的诱惑呢?”
“我在容貌方面并不出众,这么说吧,半科技社会还相信凭借爱情能致富的人都是…值得敬佩的,我自小就知道美貌是没用的,身边的人也没有这样的闲心去欣赏美貌,忙着活都活不过来…美貌所引发的捷径不如说是诱惑,是短期利益,但我们知道短期利益是不靠谱的…对一个六岁就会砍柴做饭的孩子而言,从来没有依靠他人的思想。创业是机缘巧合,我只能回答这么多。”
“那如果您来自小镇,何来的启动资金呢?”
……
采访结束后,沈斌与顾然站在摄像机前看采访录像,沈斌嗅到了她身上的那股气息。这股气息与自出身起就在中上层的人不同,蕴含着极致的生命力与野性,存在着强烈的动物性,而同时,她身上又有浓重的文化气息。
“剪辑完后我们会先给你过目,然后再发布,那我们今天的采访就到此了。”
“好的沈老师,家里出了点事,要回趟老家,就不留您了,回来后一定请您吃饭。”
“没问题,你回来后再约时间。”
“对了,稿件要是着急发的话可以给宁珂过目,有需要修正的地方你们沟通,我担心这几天回信息不及时。”她送沈斌出门时说。
顾然相信宁珂,不是上司对下属的相信,而是基于女性与女性之间的信任。她们是商场上的伙伴,也是生活中彼此的托举。
沈斌走后,宁珂走进顾然的办公室,说:“一会我送您去机场。”
“行,送完我后把车开去家里,这几天帮我遛一小狗。有重大事情等我回来再决定,或者打电话确认,其他的你能拿主意的就你拿。”
“好的,如果晏总问起您,我应该怎么回答呢?”
“我一会告诉他,《南方人物》的记者找你看采访稿时要剔除有可能对公司产生不利舆论的言辞。”
宁珂有一双灵动到近乎狡黠的眼睛,转动着眼睛将刚才的信息收录进大脑。她来自富裕家庭,母亲和顾然一样是位老总,父亲在政府府门。她自小就有干净的皮肤,也有和顾然一样近乎极端的敏锐与克制。
她也有着顾然原本可以拥有的人生。顾然也羡慕她的人生,如果再来一次,可以选择的话,她不一定会成为顾总,而宁愿成为顾然,就像宁珂成为宁珂一样。
她识别顾然身上的特性与顾然识别她的一样,都是仅需一眼就能了解对方的人,因而她们也从未专门坐下来聊聊彼此的敏锐。
她们相识于顾然第二次创业时。
宁珂欣赏顾然写的小说,对这个大姐姐身上的劲头钦佩之至。顾然也喜欢她的灵动与勇敢,喜欢她用同样的文字戳破那些有意构建的文字陷阱。
她们彼此欣赏,却在相识不久后就失去了联系,成了彼此通讯录中的电子尸体。
宁珂发现顾然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便问:“需要我陪你回去吗?”
“不用,守住后方阵地,不要让公司乱了。”
宁珂知道不论顾然遇到了什么,她都不会让公司垮掉,那是她的后方。宁珂与她相识多年,还是头一次看到了顾然的慌乱。不过既然是回老家,肯定是家里事,她不能多问,也不愿多问。
她与顾然的关系止步于此,她不想破坏从顾然身上看见的神秘、破碎与坚韧。顾然也不想让她进入这些地带,她有着自己的坚守。
顾然没有让宁珂送她进机场,她需要时间来为返回古城做心理准备。
顾溪与韩琍是否依然居住在那座房子里,她们的关系是否依然坚固,母亲什么时候病的,是胃炎发展成胃癌了吗,打电话是因为穷的揭不开锅了吗?顾恺结婚了吗…为什么是顾溪联系自己,父亲呢?他们是否有为父母的疾病想过办法,还是这么多年了,依然过着寄生生活,还在啃噬自己的父母,还不愿意为他们花一分钱…
她有无数个问题等待解答,却从不期待答案。她料想答案会让她失望,会令那股已经熄灭的情绪重新复燃。
登机时,她看着疲惫的旅人,想起曾经的自己。她比经济仓的人率先走进机舱,享受空姐体贴的服务。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坐过经济仓了,享受商务舱的静谧的同时,意外怀念起经济仓的嘈杂。
飞机腾飞时,她闭上眼睛的瞬间,好像跟着飞机滑回了模糊的记忆,这记忆里没有具体的年份,也没有具体的人物,只有模糊不定的感受。
她为自己忘了坐经济舱的感受而羞愧。飞机平稳飞行时,她叫来空姐,“还有经济舱的空位吗?我过去坐一会…”
空姐从业多年,从未听过这样的要求。不过顾客是上帝,尤其是商务舱的顾客,好在这趟航班上正好有空位,“有的,我马上为您安排。”
顾然在飞机的颠簸下来到经济仓,找了个空位入座。左右两边分别坐着头发花白的老人和戴着帽子的小男孩。她为惊扰二人而感到抱歉,闭上眼睛在记忆里找第一次坐飞机的画面,画面定格在与晏清相遇的那段时间。
那时她二十七岁,刚刚从坟墓中爬出来。而二十七岁之前呢,她在做什么。她在记忆里倒着走,直到走到出生前。她又想起刚才飞机腾空时自己的感受,她觉得自己的前半生就是一架永远航行在暴风雨中的小型客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