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亲臣为皇帝殒命 皇帝受臣子株连(2 / 2)
李丰被捉后,许允唯恐此诏书伤己身,投火烧之。近些日子,许允发现司马昭总是用言语敲打自己。许允即认为,那诏书是司马昭伪造的,用来试探自己,于是就越发惶恐。司马师擅于观颜察色,行事果断,疑者必死,许允想来个先下手为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李丰、张缉被杀后,夏侯霸得到消息,说是夏侯玄也被杀了。夏侯霸掂量掂量,认为自己也劫数难逃,情急之下投到了蜀国。
郭淮的夫人虽被释放了,由于经不起这番折腾,这个老太太回返的途中死于路上,为大魏奋战了三十多年,没想到夫人竟如此死去,郭淮老迈伤情,抱病弃军。陈泰接领征西将军,王经接领雍州刺史。
费祎任大将军时,防御为上谨慎出师,姜维请兵时,受到极大限制。费祎死后姜维主军。后主无定力,觉得谁主张就谁有理,同意姜维恢复诸葛亮频繁兴师的战略。姜维放开了手脚,陈泰与王经屡屡而败,猛将徐质也在襄武兵败身死。于是司马师遣司马昭率军西去督战。
明帝崇道,每次出师都祭旗誓师检阅军队,在洛阳城西城分建两个道观,在西郊的叫平乐观,在东郊的叫广望观。司马师认为,自己上次伐吴时,可能是自己没祭旗誓师,皇帝也没检阅部队,所以才失败了。此次向皇帝上书,让皇帝于平乐观检阅阵容,言明赏赐以振士气。
曹芳得到司马师的表奏后,展给许允看。其中有项仪式,将士们喝皇帝赏赐的壮行酒,每人一碗,带兵主将需疾步上台,皇帝亲自把盏,主将双手接过,高举于头一饮而尽。
许允认为,此乃不可错过之良机。计划正当司马昭举杯之时,自己率武士将其杀死,然后用司马昭的军队一举歼灭司马师,大事即可完成。曹芳深恐难成,疑虑重重,许允又进行了精心的策划和耐心的劝说,曹芳才勉勉强强地点了头。
曹芳这晚辗转反侧,未曾闭眼,一会儿认为:司马虽然一家做大独揽朝政,但诛曹彪杀王凌,都是为保皇室,杀李丰诛张缉,矛头也不是对自己。许允此计若败,我这个皇帝连傀儡也当不成了。一会儿又认为:杀死司马昭没问题,但领其兵杀司马师,那些将士能听令吗?如其若不能,轰然登上台,连我也在数,个个命难活。一会儿又认为:我这个皇帝,究竟什么货色,士兵们不会知根底,在他们的眼中,我是最高的圣君,我若一声吼,天摇地会动。军士们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命令有高有低,我是最高的,谁敢不听我的?当曹芳的眼前出现司马懿讨王凌,两个护卫手捧炭炉与药壶时,天已放亮了。
九月十五,出师大吉。王夔将辇驾早早备好,日刚冒红,曹芳刚想登辇,司马望与许允、胡奋一并来到。
许允急喘喘地说:“臣身另有所任,不能令行禁军了,皇帝自当保重。”
司马望乃司马孚之子,此时任卫将军。
曹芳愣怔间,司马望拿出司马师的奏章:“镇北将军刘靖伤后牺牲,大将军欲加许允领镇北将军,速去雁门清剿叛胡。现由胡奋任中领军。奏请圣上恩准,迅即交接印绶。”
这是司马师首次表奏任免将领的奏章,曹芳长舒一口气,准不准也得准。
5曹芳
许允走后,曹芳就六神无主了,当坐到检阅台上后,头发胀眼发花,灵魂似乎出窍了。检阅仪式由司马望主持。祭战旗杀三牲,鼓乐齐鸣。司马昭登上检阅台,面对皇帝接御酒。胡奋看清个细节,曹芳双手抖动,好不容易才斟满了那杯酒,司马昭接过一饮而尽。这时,优伶云午唱起了歌,当连唱两句“青头鸡”时,曹芳面色大俱,咬掉舌尖,大口吐血。胡奋再看台后那些武卫,手按刀柄,气色骤变!
原来这是许允设计的环节,当云午唱起“青头鸡”时,曹芳摔壶为令,武士们一涌而出,即将司马昭杀死,可许允不在了,胡奋是司马的心腹,计划已成泡影,冒失之果不堪设想,曹芳惶恐之下,咬掉舌尖,不予发令。
受阅部队每人一碗酒,谢恩壮行,陆续通过了平乐观。
中午,排宴。胡奋耳语于司马师,道出了平乐观上的种种疑点。
鸭子的别称“青头鸡”,司马昭走路左右摇摆,状如鸭子,这是明显对着司马昭的。
胡奋速将云午提来,云午招说这是许允的命令,其它一概不知。
后台的那些武士,是为保护皇帝的正常安排,本身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武卫们都说,先前有令,当听到云午唱两遍“青头鸡”时,他们在后台拔刀准备,究竟干什么,只听许允的。
祭旗誓师当晚,司马门里召开紧急会议,决定对付皇帝的方案,一致认为隐患潜在,这早晚是个事儿,不如先下手为强。司马师打算武力血洗,即刻夺位。司马孚认为,从内外的局势看,司马代魏还没到时候,魏之诸将尚没全在司马羽翼之下,倘然施暴,必然引发大战,吴蜀再乘机进犯,将有亡国之灾。不如先将曹芳废黜,另换个曹家玩偶,安稳好内局,再图外战之胜。
废立的程序怎么走,司马家进行了认真的讨论。首先给曹芳拟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一言我一语,给曹芳归纳了十条罪状:废捐讲学,弃辱儒士;日延小优,观览裸戏;与九亲美妇醉酒;以弹(dan4子弹(tan2人,不分耳目;太后母亲薨丧,不前往唁省,仍在花园游戏;日游后园,每有外文书入,从来不看;太后杀禺婉,曹芳怨恨,数往致死处啼哭;等等全是琐事。
那谁是仲裁大法官呢?大理廷尉资格不够,司马孚想到了太后,太后被曹爽打压下去后,消沉了好多年,这次又把她抬出来,她会乐颠颠承命。罪状整理好了,如何送达呢?又想起太后的叔父郭芝,太后荣耀时郭芝话儿多,太后消沉时他的话儿少,随着太后的沉浮而沉浮,如今给郭芝这个机会,他不会不知轻重。再就是拉赞助,此等大事,虽然前史有过,如伊尹废太甲,霍光废昌邑,但还是认同的朝臣越多越好。那是需要跑腿的,当然啦,高柔、何曾、王肃、郑冲、王观等这些铁杆嫡系是不用跑腿的,那些权衡利弊的活脑袋也都签字了,还有杨伟、钟毓、郑小同等都看着司马孚,司马孚若带头签,所有的观望者也都能跟着签,司马孚本不想签,为了整体的利益,只好签在了头一位。数一数总共四十六名有头有脸的大臣。
四十六辆战车拉着四十六位大臣来到永宁宫仪门,三千禁军分立四周。太后的叔父常来,门官不必报禀。郭芝只身进宫,正逢曹芳在向太后诉说委屈。
郭芝施礼后直言:“陛下定想不到。大将军欲废陛下,遣臣前来预告。”
曹芳脸色骤变,没等开言,太后给个手势,曹芳退到另室了。
郭芝说:“太后有子无教,大将军废意已决,今请太后准奏。”
太后不悦:“突发了何等大事,大将军竟欲废君?”
郭芝递上表章。
太后看后说:“齐王确实不蕴圣君之潜质,不过,只是玩乐之主罢了。可此表言不属实,说其‘肆行昏淫,沉漫女色,败人伦之序,乱男女之节,恭孝弥颓,凶德寖盛,倾覆天下,危坠社稷……’这就成了个顽劣之君了。”
郭芝言:“帝徳弘深,圣道奥远,齐王不及道德之本,不具弘奥之质,太后休为叹息。”
曹芳是在太后的呵护下长大的,太后视之为终身托靠,实心还想周旋:“章言字句着实沾点儿,但还没危及到社稷根基。自其临政以来,政绩非为其功,败仗非为其过,不专不独非为暴君。区区小事,够得上废黜吗?”
郭芝不敢有违司马:“凡乃为君者,宗旨当为,安邦固朝,济育苍生,三祖勋烈,光被六合。可齐王春秋已长,不亲万机,疏理国政,论之顽劣已为轻飘了。数十辆战车已陈于外,大将军之足非为无有另路可走,这是给你的面子,此时不应另有话说。”
太后懂得成色,却说了句废话:“我的话还能好使吗?”
郭芝一笑:“不好使的话,那还能奏给你吗?但话又说回来,叫你好使你就好使,叫你不好使你就不好使。但……”
但字后面是什么,郭芝虽然没说出来,太后心里却明白,不能好使的话,也就别说了。
郭芝出来了,司马师与司马孚迎上去。
郭芝说:“有一废必得有一立,太后想先见见大将军和太尉,商量商量立谁合适。”
这爷俩就高高兴兴地进去了。
太后面对司马孚说:“齐王被废了,但天不可一日无辉,地不可一日无主,太尉想当皇帝吗?”
司马孚垂目:“朽身岂敢。”
太后又问:“那是你们家族中的哪一个?”
司马孚伪笑:“太后开玩笑了,无论何时,司马永远是马,曹家才是永久的驭手。”
太后脑中有了影子:“啊,还想用曹家人,你们想用哪一个?”
司马师先提名:“彭城王曹据,太后应比我们熟识。其为太祖生子,清和明理,开济识度,其人为君,不负众望。”
司马孚发话:“听人说过,彭城王回家后,见齐王不甚精明,自感愧疚,心甚抑郁,精神不昂,难以理政啊。”
太后看出司马孚眼色了:“彭城王是文帝的弟弟,明帝的叔叔,曹芳的爷爷,今叫爷爷继孙子之位,宗法何在,岂不让天下之人笑掉大牙?再说彭城王是我的叔公,其若为君,寡身何往?只能囚在宫中当一哑巴了。”
司马孚认为时机到了:“太后懿德纯固,兆民仰望,魏廷没太后掌舵不行。东海王曹霖病危期间我去看视过,王子曹髦,灵智岐秀,极具帝相,其若为君,必当光宗耀祖,辉谐日月。”
太后面呈喜色:“高贵乡公啊,小时来过,相貌不凡,有大成之量,应该十四岁了吧,快去把他接来。大家好生端详一番,如其可为,就立其为君吧。遣谁去接呢?”
司马孚思量一下:“遣王肃去吧,王肃家临高贵乡,府址(今山东省临沂市郯城当熟。不用问路,来的能快些。”
这借口,快成笑话了。王肃,王朗之子,司马昭岳父,司马炎外公,此时任河南尹加领散骑常侍。
太后从心里往外乐:“还是至亲点儿为好,让司马望也去吧。”
司马孚高兴:“齐王无奈之下,定会来找太后,太后要好生安慰安慰,为君十五年,已经不菲了。”
太后点头:“那话我会说。”
司马欢心而去,曹芳伤心而进,太后递于奏章:“仔细看看吧,废你的因由都在这上面。”
曹芳边看边冒汗:“太不可置信了,这些叛臣竟能以司马孚为首。都是鸡毛蒜皮大的疙瘩,够得上废黜吗?”
太后慢条斯理:“废君之根本,非为本章所举,你应细细想想。”
“深根在哪里?我想不出来。”
太后提示:“曹爽谋位,王凌、曹彪反叛,根于何处,你应自明。”
曹芳挥手:“那都是些狂妄之徒,根在非分,仲达诛之理所应当。”
太后说:“你也可能不知,你出身太卑,众臣捧之皆感耻辱,所以不愿躬身拜君。”
曹芳瞠目:“苦瓜与甜瓜同挂一架,同样的肥水,味道却不同,异于种也。朕乃明帝之种,天明地鉴,何谓卑贱?”
太后闭目,半仰于榻:“《楚辞》上却是这样说,苦菜与甜菜不长于一地,兰芷生于深山才独具芳香。华佗还说过,生于淮南的橘子才是柑橘,生于淮北的山药才是良药。种子重要,土更重要。即使是龙种,种在奴身上,出世的也只能是条蚯蚓。”
曹芳不解:“此话何来?”
太后叹口气:“咳,真不想说啊,为了殿堂的尊严,谁都不好意思明言,实在没办法,不说你不服。你确实是明帝之种,但母亲却是奴身,是任城王遗妃的侍女所生,擒王凌后,老太傅得知了你的真身,一股火羞死了。你无法承天续拜祖庙,占了十五年帝位应该知足了,如再赖着不肯下殿,小命恐怕也难长!”
曹芳哭了:“人啊人啊,为什么把人分成贵与贱啊,奴婢怎就不是人了?”
太后缓缓地说:“你如无今天,也不会问这话。自古以来人就分为三个等级,贵族、平民与奴婢,人是无法平等的,就像群山一样,必定有高有低。细说奴婢不是真正的人,无法受爵,无爵者连个小吏都当不了,何言皇帝?你已经荣光到限了,这是捡来的。明帝喜建宫室,在河内还有座重门宫(今河南省武陟县,也很华丽,你去那儿吧。心态好点儿,老老实实当个安乐公,好好享受下半生,也算不菲了。”
曹芳举拳向天吼:“人人皆顶一颗星,不当分几层。何日无贵贱,何日天地一道行啊?”
太后内心也不割舍:“别说那些没用的了,满足你最后一个愿望吧,除了再当皇帝外,凡是能办到的,我都会答应你。”
曹芳只得面对现实:“那就让范桀陪我去吧,他的棋艺与我相当,每天陪我两局,会忘掉一切的。”
范桀身为太宰中郎,是曹芳的侍卫官,极为忠耿。在禁地,曹芳曾求其助他逃跑,范桀认为,“跑?你能跑到哪儿?也难成什么事儿,到头来也只有死……”范桀好言劝慰一番,曹芳终于平静下来。曹芳后来被迁移到洛阳北郊的金墉城,再后来的刘禅、曹奂、孙皓也都软禁在那儿。曹芳活到四十三岁,死于晋泰始十年。范桀身披重孝,叩拜送行,哭声感人,遂宣称有病,辞职回家,不再当官。而后精神似乎失常,三十六年没说一句话,不分昼夜,或睡或坐,总是在曹芳生前的那辆车上,八十四岁而终,死也死在了那辆车上。
曹芳的真身谁也弄不清,将成永世之迷。曹芳为齐王时,封地在齐郡的邵陵县,死后若封谥的话,也应谥为邵陵公,却谥为邵厉公,这个“厉”字很不好听,可能是曹芳在禁地心态不好,因此而被恶谥。
许允为了成事,私自向左右知心分发了府库贵物,在与胡奋交接账务时,对不上科目,被定为“放散官物罪”交付廷尉,流放乐浪服刑,也不知是因病还是他杀,死于路上。许允有个颇有见识的阮氏老婆,当接到那封“诏书”时,也是束手无策。夫妻生有二子,许允死后,司马师遣钟会来到许家,看看应否斩草除根,母亲告诉儿子,装点痴卖点傻也可能捡条命。在被试探期间,钟会哭,他俩就哭,钟会停,他俩就停,反应迟钝颇显愚笨,如此保住了小命,成年后都有了出息。许允与桓范相处甚密,桓范与阮家更为世交,也可能是怀疑桓范那个漏网的小儿子是由许允掩护的,司马才将许允逼上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