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传 第二篇 故语长亭（1 / 2）
奇营，伽兰。清晨的阳光射入皇宫中，卢斗士才感到了一丝心安。昨夜长明阁一处的骚动，他在宫城之中看得真切，自知事情由自己而起，于是也未下死令阻拦李玮国。想来尹卢二女也算是自己一手带大的，自己尚在为边将之时，在摩斯的统治下兢兢业业，只有这两个孩子会给自己一丝安定，甚至比那个常年混迹于市井的亲女儿安琳还要让他舒心。说到安琳，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历练到了何处，可还安康。
正思绪万千时，一名太监来报道：“圣上，不好了，贵妃娘娘今日晨起时腹痛难忍，流了一地的血，太医说娘娘怕是要早产了，万一不济，可能一尸两命！”身旁的德妃白芷这时道：“你个小厮，怎么说话，姐姐身体安康，哪来的意外！”小太监连忙磕头，道：“奴才该死，奴才一时心急，说错了话，德妃娘娘饶命。”卢斗士此时却是没有心情去管那太监的说辞，想来自己已经连着几个月独宠于德妃白芷了，怀着身孕的贵妃苏凝却是极少关心，实在不该，毕竟那是怀着自己的骨肉，而且极有可能会是一名儿子。儿子！他一个激灵，自己就要有儿子了！想到这，他仿佛看见了小太子的茁壮成长，接替自己的位置，将自己的卢家王朝做大做强，最终吞灭东岚诸国，一统奇营、东岚两大陆。
好一个美好的景象，他情感迸发不能自己，连忙带上小太监引路，去往了苏凝所在的梦岚宫。还未到，苏凝的呻吟声就已经传来，在宫外就已经十分清晰，一些妃子已经聚集在了梦岚宫外，叽叽喳喳的讨论着，脸上也满是悲哀的笑容。卢斗士赶到时，呻吟声已经渐渐息下了，而那些妃子则连忙请安，向他问好。卢斗士没有心思和这些美人们调情，只是快步进了梦岚宫。看到皇上往前，妃子们也连忙跟上。这时，淑妃高尚薇却问身边的婢女道：“白芷是不曾来过？”婢女道：“回娘娘，不曾来过。”高尚薇得意一笑，道：“好，贵妃娘娘怎么说也算是如今后宫的实际宫主，她一个德妃胆敢在如此关键时刻不来探望，真是送着把柄来给本宫呢。”说着，就在婢女的耳边悄悄耳语几句，也跟上了前去探望的队伍。那婢女见她远去，脸上却是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而在宫外的内城区中，百姓们在街上议论纷纷。有的说起了两个月前维琉的宗教战争，这场战争最终以由奥洛帝国为首的安陌斯里取得了胜利，玛都维等教廷派国家被迫签署了协约，承认了新教在维琉大陆的合法地位，这场由一名神学教授马德·多安绘写《九十六条论纲》而起的宗教改革，得以顺利展开，而这更为维琉的民族主义国家形成奠定了基础。有的则谈起了钟梁国的新皇帝李毅星，并非是他有多少远大的建树值得人称赞，相反，只是因为他在即位之前就已经是举世闻名的美男子了，因而如此谈论的大多是一些情窦初开的少女，依照着坊间的描绘尽情想象着钟梁人皇的容貌身姿，甚至想着灰姑娘的故事能够真实发生于自己。
但更多的，则在讨论着昨晚李玮国引起的满城骚动。正说着，一群身穿橙色衣袍的人游上了大街，在队伍中间夹杂的，是一群被戴了纸帽子的人，有的还戴着纸牌，上书“大奸商”“民众公敌”“东岚走狗”等标语，十分醒目。不用说，这就是化改清除后涌现的橙衣军，只听领头者扯着嗓子喊道：“各位，于此之人，私瞒其食，树敌于群，是可恶也。乃示众以游，欲作警示！”
被游街的人皆是低着头，不敢申辩。周围的民众纷纷拍手叫好，高呼着“同业万岁”。接着，街侧又有几名橙衣军拖着一名孕妇走上街来，那妇人身边跟着一名男子，看来是其丈夫，只听那领头的又道：“各位，此为重点，于粮不纳，又缠于东岚，甚而于此超生，罪不可赦。”
那妇人却是哭泣道：“大人，尔堪为事，可能行于一善，吾为六口之家，夫则无业，所维生者尽系于吾（卢国女子能够抛头露面，做一些简单的纺织工作，此非粮也，实则命也，何以如此！”领头的嗤之以鼻，道：“尔则为难，可报可访，然则纳粮不交，便是抗旨，便是大罪。”妇人犹在挣扎，道：“大人，此儿查时已有四月，况又家贫，何以为堕。吾屡上书言事，奈何于事。”
领头者一听这话，顿时惊怒道：“放肆！朗朗乾坤，尔大放厥词，辱陷吾大卢之明政，自是以卢为雠，尔不从事，吾则为之。正法！”几名橙衣军便上来架住那妇人的双手，后者凄惨地叫喊道：“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周围一众看客们，却是不断发表着自己高明正确的见解，譬如“这女的真活该，敢和同业主义的步伐作对”“就是，真是个十足的东岚走狗”“这孩子死了也好，免得将来去当东岚的走狗”等等。诸如此类的话语引起了广泛的热议，倒也算是让原本冷清的街道增添了几分热闹，也宣示了卢国百姓极高的悟性。
不过，很有一些人，却是“犄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颇有那节操十足的文士的遗风，只是关注着家常的事，在凄惨叫喊和热烈讨论中谈笑风生。例如，有人谈起“赵家老爷昨日被橙衣军抄家了，实在是好，去年我就是摸了他小妾手一下，他居然命人把我打成半死，还是皇上英明”，又有人提到“王举人家夫人告他勾搭别家的女子，那老书生倒是百口莫辩，在堂上支支吾吾，反而吓尿了”但更多的，则是讲出“最近猪肉贵了不少，我打算托亲戚赶紧去封国那边看看，能不能多捎一点过来，腌好了囤着”。之类的话此起彼伏，大街上很快就被点缀得生机勃勃，这些聊天声伴随着那妇人的哭喊声，在朝霞的映衬下，显示出卢国百姓在同业主义以及浩荡皇恩的带领下，走向了新时代。而那妇人之夫，则是一脸讨好，对领头者道：“大人，这女的私藏粮食，实在可恶，你看我这举报有功，又撇清了关系，你看就先放我回去吧。”
领头者看着妇人已经流了一地的血，奄奄一息，便招手让男子回去了。接着，领头者又正义凛然地道：“诸位，看到了，此乃树敌于卢国之果，请诸位铭记。”周围人不住地叫好，那满地猩红的鲜血便是他们更加兴奋的陪衬。这时，一位老妇人忽然灵光乍现，拍手道：“对了，听说这孕妇的血能治疗小儿萎病，我赶紧沾一点回去给我家孙子。”说完，从袋中拿出一块馕饼，便到溅血之处沾取。周围人顿时来了兴致，开始依葫芦画瓢，也拿出包子、馒头、窝窝、馍馍、烧卖等等，于血而沾。一时间，上有老的、下有小的、新婚的、未婚的、离异的、不知所以的、头脑清醒的、步履蹒跚的、脚下生风的，全都涌了上来，那一地原本鲜红的血顿时被踏得乌黑。一名老汉一边去沾取鲜血，又以手而探其下，口中还喃喃自语道：“初而谓尔与乐于吾，不从，现在只好受这苦了。”
一些未经世面的少年男子，更开其裳，以究于血之所源，是为科学。橙衣军们也看得津津有味，脸上洋溢着笑容，显示着他们对同业主义未来的憧憬。“不愧是他们，简直是草菅人命，真是畜生不如。”一座建筑之上，一名裹着面纱的蓝衣女子正淡淡看着这场景，正是昨夜遇见并收容了李玮国的女子。但是身边那名紫袍女子则道：“好戏马上就会开始了，姐姐别着急啊。”
只见此时沾血的人群处，一朵艳丽的桃花正默默盛开。橙衣头领看了一眼日晷，示意手下将不知何时已经无了生气的妇人拖走，身后还跟着想要沾血的人。橙衣军们又抬上来三座稻草人，那草人从左至右挂的牌子依次写着“破坏分子”“淫妇”“贱货”。领头者马上道：“各位，这三位是大反派。左边的是原星龙组捕风部行手李玮国，此人昨夜为了一女子，擅杀无辜，畏罪潜逃，特意在此代身指责。”说完，给草人头戴草帽，一下将草人扯掉。
接着，又指着中间草人道：“这是原孅蝥部执印尹瑱琦，擅动私念，为公不力，这种下贱之人死不足惜。”如法炮制，将草人头扭掉。又指向右边草人道：“这是同部的行手卢璚瑿，最为荒唐，居然爱上了自己的亲哥哥李翎峰！罪该千刀万剐！”说完，不戴草帽了，而是挥起大刀重重劈向草人，一瞬间草絮乱飞，周围尽是拍手喝彩之声。突然，大刀掉落，领头者被定在了原地。
在其眼前立即开出了一朵鲜红的桃花，李翎峰美眸一瞥，冷冷道：“你不念死者为大，那我便送你一个冷血狂宴，看好了。”桃花剑随意一摆，一名橙衣军人头瞬间落地，在领头者的脚边停住，随后桃花扇尖端划过，领头者腰间泵出鲜血。便如此反复，芙蕖葬魔针定住橙衣军和围观群众，桃花剑优美而从容地斩下人头，在领头者的脚边堆放，桃花扇则借势补上一道伤痕。不多时，主要参与的二百余人被尽数削掉了头颅，在领头者身边堆出了一座小山，被淹没其中的领头者在绝望中窒息而亡。
好一座壮美的京观（古时人们打胜仗之后将敌人首级堆成金字塔状，灌入泥浆，是称京观，闻讯前来的城中卫士目瞪口呆，根本不敢靠近那朵盛放于九天之上的桃花。目睹这一切，那蓝衣女子幽幽道：“看来这李翎峰骨子里还是那江湖上的快意恩仇，师父的预判一点错都没有。”紫袍女子道：“确实啊，他们倒是可以潇洒仗剑、纵情所爱，我们却是不能凭感而为，这就是代价啊。”蓝衣女子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正是此理。”紫袍女子没有回话，只是点头。
此时，桃花落地，李翎峰就在京观旁边静静坐下，观赏着自己的杰作，手里还紧紧抓着一把那名为卢璚瑿的草人身上掉落的稻草。就在那些卫士徘徊不敢上前之时，一道闪光的身影掠到李翎峰面前，直接道：“玉华，你今日所为实在过了，我知道你已经封金挂印了，但你枉杀无辜，我身为星龙组之人，不能任你离去。”李翎峰冷笑道：“凤华，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你还要为了这个可笑的朝廷卖命？无辜？告诉我，这里堆放于京观的人头有几颗是无辜的？还有，我的字是奉羽，请你莫要再口误。”语气冰冷，眸孔也随之变得深紫。
说完，踏步便往外飘去。赖星魂当然不放，星芒剑出鞘，一招“踏月追星”直接追上。李翎峰只好甩出银针，桃花剑回了一招“拨叶见桃”。于是就见天上一朵桃花悠然盛开，不过周遭缠绕着炫目的星芒。这件星光袍赖星魂较少穿着，袍身镶满了水晶、玛瑙和翡翠，尤其是这些翡翠来自卡里德帝国朴必达州的翡翠城，质量极其良好，在阳光下闪耀夺目。而李翎峰这件粉紫相间的桃花袍，同样做工精良，在制作之时就浸入了乳香水之中，加上李翎峰极爱东岚各色香料混调的香水，这件袍上便缠着牵魂的香气。桃花袍落在屋顶之上，李翎峰往后退去，星芒剑再逼，又是一招“星海无垠”桃花剑回一招“落花幽凉”，双剑纠缠，桃花扇借势想要插空，哪料赖星魂剑下分力，带来桃花剑的剑锋，借劲反削掉了桃花扇扇锋。
眼见扇子落地，李翎峰持剑再使“花开烂漫”，赖星魂亦回了“不灭星辰”相挡。前者步下生风，持续逼近，后者则见招拆招，反而后退。观战的紫袍女子于是道：“看来还是红尘浪客技高一筹啊。”蓝衣女子则摇头道：“那你就错了，你以为幽命星君便再无底牌了吗？”果然，话才说完，李翎峰一剑已经直刺向赖星魂小腹处。但只一瞬间，星光耀眼，后者的身影在绯色的桃花瓣中划开了一道星痕，闪至李翎峰身后，在其右股后侧留下剑痕，这招“七星归尘”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李翎峰捂着伤口跌下屋去，而地上已经围满了星龙组的组员，李从念、粟櫲、王庆熉以及蒋菡萏均赶了过来。蓝衣女子数了数，道：“舒怀不在，诸葛是有心要放人，今天李翎峰杀的可是橙衣军，后面沙卡的人也快到了。按照原计划行动，孟纯那边有消息了，苏凝早产，估计老卢也是没了心思，赶紧给星龙组一个台阶。”那紫袍女子的脸上已经带上了面具，淡淡道：“看来是要动动身子了。”
蒋菡萏对李翎峰道：“玉华，渡口处皆是星龙组和城府的人，你插翅难逃了，束手就擒吧，还能彼此留一个体面。”李翎峰何等聪明，当下便知其话中有话，于是道：“涵华组长，奉劝一句，还是别给老帝卖命了，不值得。”李从念怒道：“大胆，你封金挂印就算了，还敢在此辱没圣上的威名，看剑！”凭血剑直接刺出，李翎峰正要出剑相挡，一道剑影已经先他一步挡下了剑击，戴着面具的紫袍女子飒爽登场。就在星龙组一众犹诧异之时，紫袍女子踏着虚空回到了屋顶，对一位硕大的男子道：“上去开团。”
后者提好了大刀，便直接跃了下去，身后跟着十余名黑衣男子。这男子所练功法极其蛮横，一招跃起落地，强劲的内力直接将星龙组众人掀起。蓝衣女子一招手，千机伞展开，混元银珠如雨落下。赖星魂见到千机伞，怔了一下，就连被男子翘起来的晕感也消散不见。李从念则想起了那夜峒盐山下被救走的秦玉鲸，不禁怒从中来，一招“四鬼争尊”刺到蓝衣女子面前。后者轻轻一笑，往侧方闪身而去，千机伞则留在原地旋空。王庆熉也提着吴钩压到，一招“鬼手佛心”抵前。眼看前后堵截，蓝衣女子却一拍手，在刀光剑影中又闪回了千机伞处。蒋菡萏眉头一锁，对赖星魂道：“这是引身咒，一个寻常女子断然是不会的，这女子看来并不一般。”原来那蓝衣女子所使的乃是一种东岚秘法，名为引身咒，在施了法的咒符上滴下自己的血，便能在任意一处咒符所在地唤回己身，故称为引身咒，是冥海仙人之师临天教主独创。
想来适才正是蓝衣女子将引身咒缠在了伞柄之上，于是骗过了李从念攻势，又闪回了伞边。李从念被戏耍，顿时恼羞成怒，于是回剑又要刺，却不料原先的紫袍女子已经重新袭来，杜鹃剑轻轻挑开剑锋，一掌便将李从念震出老远，隔着那妖艳的面具，李从念感到了一股无形的威压。这边赖星魂却被那男子直接缠住，对方一招“乘风破浪”逼迫其身位，却是任凭自己星芒剑上下乱劈，他仿佛不知伤痛一般，继续往前压来。赖星魂见其控制手段极多，且十分耐打，当下已不愿再纠缠。于是一拍手后，径直往紫袍女子的方向闪去。男子正要去追，一道冰冷的镰钩已经锁住其腰部。向后看去，却是孅蝥部新任执印周沧澜，字洛华，其身后则站着李耀荣、莫延真二人。蓝衣女子千机伞一放，将追到的王庆熉袭倒，随后一引身，换到伞旁，玉刀翻舞，划伤后者腰腹一线。王庆熉正要起身，混元银珠已经打来，掀了吴钩。王庆熉见她玉刀一指，自知不是对手，之后示意服输。蓝衣女子也并未有杀机，只是掠过她，踏向了李翎峰。
李翎峰正在观察局势，见到那蓝衣女子踏空飘了过来，桃花剑正要相挡，后者却只是在其耳边轻语两句，又引身回了去。而李从念，在恐惧及恼怒的双重指引下，一招“四鬼争尊”刺向了紫袍女子。后者不躲不闪，只是用左手一指，便让李从念的身躯一颤。但李从念并不后退，仗剑仍旧击到。紫袍女子拼命抵挡，身上却仍然受了多处伤痕。李从念狂笑，一剑便挥掉其头颅，鲜血溅了一地。但不多时，那鲜血连着紫袍女子的尸首一并变得恍惚起来，而自己身上却传来痛感。
低头望去，只见自己身上已有数十道伤痕，鲜血流满了全身，但伤口极浅，堪堪出血而已。那紫袍，却是不知何时已经闪至身后，玉面朱唇轻启，道：“我不爱杀人，否则你已经在梦中丧命。”这时，赖星魂传音入密，道：“妙华，那是魇术，你中了幻法。”闻完，李从念不禁胆寒，这般恐怖的魇术，纵是同门修习仙道的蔡曮曭也未必能完全招架。这时，蒋菡萏也传音入密，道：“凤华，我用《宁念曲》，破她幻术。”赖星魂点头，也一招“星光烂漫”逼向紫袍女子，蒋菡萏也立即吹响玉箫，却见紫袍女子狐媚一笑，猛然一招右手，赖星魂顿感五脏受击，口吐鲜血，重摔在地。紫袍女子走着妖娆的步伐，来到赖星魂面前，玉手抬起他的下颚，摸着他俊俏的面庞，柔媚道：“劝你别再妄动，否则我灭了你们星龙组。”说完，向着正在缠斗的那名壮硕男子一招手，一个瞬步踏没入了虚空之中。
而那蓝衣女子见到李翎峰已经不见，于是甩出几枚混元银镖，将领兵赶来的吕宗英射下马，而面前正是想来阻拦的李耀荣。女子淡淡一笑，她知晓此时的李耀荣已经记不得她了，于是只是道：“小郎君，姐姐就先走了，之后有空，姐姐再和你玩玩。”说罢，趁着邪灵军还在混乱之时，一个引身也扬长而去，留下了还在思索的李耀荣。蒋菡萏拦住想追的人，道：“够了，玉华这下应该已经安全了，接下来就看安华梦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