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夕霞落叶(2 / 2)
叶玄从来不是个名正言顺的正经孤儿,却总觉得自己也算孤儿。
所以他在当年那场小灾荒中,逆着贪财心性,设立“玄青书院”,收了一众快要冻饿而死的脏臭小孩儿。所以他此时听了童小贝的话,怫然不悦。
但他还是强压着怒意,与对面解释道:“这位姑娘,你要拎清楚,不是每个‘玄青书院’的学生,都是‘木叶家族’;也不是每个院生长大后,都在‘夜宫’与‘城主府’执事。更何况,你没有任何实据证明那人与书院有关。”
“所以叶城主的意思是,我们去枯荣城收拾那丫头,与您无关,对吗?”说话之人不是丁兰,不是童小贝。语调比丁兰阴冷,言辞比小贝刻毒。
叶玄突然有股想拔刀的冲突,这话实在太难接了。他若点头,城律何在?他若摇头,这干系又如何撇清?
仇诗迈回头,狠狠瞪视“吕凌”,想要训斥,忽又羞愤欲哭。一个个的,全不把师傅放在眼里。丁兰、小贝,在外面吃了亏,此时胡闹尚情有可原,这吕凌却是丈着武艺卓绝,倨傲惯了的。平日也不见她与丁兰有多亲近,当此危局,竟突然发难,火上浇油。
残影闻言,立即捏住鬼蛾左臂,出手之快,几近偷袭:“别不懂事。”鬼蛾深深吸气定神,随后摔脱了残影右手。
叶玄静默半晌,忍气沉声说道:“枯荣城虽是边陲小邑,却也非荒蛮之地。城律之下,怕不容各位仙子肆意寻拿。不如丁姑娘将凶徒形貌说与我听,那人若还在城中,我定会替丁姑娘把她抓来。”叶玄话指丁兰话,目光却望向仇诗迈。
“丁兰,将那人形貌,说与叶先生。”仇诗迈冷然下令,语中已全无平日的温存。
“是个小矮子,手里拿着短剑。眼睛挺大,声音很尖。”丁兰恨恨地回忆道。
叶玄心中一寒,是云洛!
他方才初闻此事,脑中也曾闪过云洛的名字,但很快否决了这个念头。云洛本是南方人,与夕霞派即便没交情,至少有钦仰。就算一言不合切磋起来,想来也不至于“掌掴”人家。他与云洛相交虽浅,听鬼蛾念叨却多,怎么也不觉得这是个扇人耳光的姑娘。
枯荣城中本多商旅、游侠,又兼“莫问塔”树大招风,城内有些不在自己视野中的高手毫不稀奇。云洛师承“无用散人”,却没在江湖上行走过,因此夕霞派诸人,也根本不知世上还有这样一个小高手。
云洛。这几乎是所有能想到的名字中,最让叶玄难为的一个。怎么办,要装不认识,或者干脆说那不是自己的人吗?若说出这话,以后如何面对云大?自己出城前叫残影拿“腥芒”去撩拨她,又算怎么回事?
可是,可是,云洛又算什么人呢?有必要为了她得罪夕霞派吗?若是在枯荣城中,一冲动、一咬牙,将这烂事替她抗下也罢,可这是在路上,而且是南方的路。这浩浩荡荡,满载金砖的驼队,有多少人不忿,多少人眼红。偏生夕霞派这些小娘,一个个背后深不可测,又盘根错节,他是哪个也不敢伤,哪个也不敢碰。惟恐一招不慎,惹得南人群起而攻。
叶玄思来想去,此时最合理的选择,还是假装不知对方讲的是谁,一切待回城后再说。正欲开口抵赖,忽觉背后有一道灼热的目光炙烤着自己。那是鬼蛾的目光。
在这目光注视下,他发现自己说不出那句最该说的话。他不想让背后那双整日充满欲火的眼眸,透出失望和鄙夷。他不能当着鬼蛾的面,背叛她的朋友。
道理上,叶玄并不认为保护云洛是自己的责任。而情感上,他无比清晰地知道,这就是背叛!如果他说不认识云洛,如果没有了木青儿的淫威,这些人,一定会去找她的麻烦。
“是我的人。”背后一道赤炎化做甘泉,身前却有无数寒芒扑面射来!伴着几十道寒芒一并刺向叶玄的,还有仇诗迈目光中,不明所以的怨怼与问责:“不是配合的好好的吗,你这是干什么!”所有女徒都站在身后,仇诗迈神色中的含义无比明晰,懒得做丝毫掩饰。
“她平日甚少出门,今次也不在队中,我全没想到会是她。”心乱如麻中,叶玄的瞎话仍是张口就来。
“既是贵府的人,今日需当有个了结。”“既是贵府的人”六字,自仇诗迈口中吐出,冷得几乎连坚冰都能冻结。才受三徒忤逆,又遭叶玄戏耍,她的圆滑,眼看要被怒火烧穿。
“仙子教训得是。叶玄御下不严,以致贵派弟子在枯荣城损伤,这便给仙子赔礼了。”叶玄语罢,双手抱拳,对着仇诗迈一揖到地,躬身良久不起。
仇诗迈胸中几欲喷薄的怒火,随着叶玄将头低得越来越深,渐渐低敛,而后变得和缓、微弱,最终为寸寸流逝的光阴所熄灭。
“先生不必如此。”仇诗迈右手轻伸,虚抬叶玄左臂,并不触碰。叶玄借势起身,眼望仇诗迈,满脸歉疚。夕霞众徒瞧着叶玄的诚恳模样,半数怒气已消。她们哪里知道,叶玄心中歉疚是真,所歉的,却是“搭戏拆台”之事。
仇诗迈没有想到,叶玄不仅舍得赔钱,身段竟也如此柔软。且不论这“城主”是真是假,既给摆在了台上,那就是“木叶家族”的脸面。方才叶玄所行之礼,已是除跪拜之外,最重的礼节。“弟子”挨“部从”一记掌掴,“掌门”受“城主”长揖一拜。怎么算,夕霞派的颜面都已找回。
这仇结的荒唐,解的窝囊。叶玄不用回身,就能看见残影的摇头轻叹,鬼蛾的揪心愤懑,寒星的冷眼旁观,孤雁的嗤之以鼻。只有木青儿永远站在他身边,不悲不喜,不言不语。
叶玄起身后,又朝向丁兰抱拳,浅浅躬身道:“丁姑娘受委屈了。”
“冤有头,债有主。你替她赔礼可做不得数!”丁兰就这样大喇喇站着,对叶玄所行之礼,既不避让,也不回谢。
“去你妈的!”鬼蛾再也忍受不住“少主给你赔礼,你不跪领,想找死吗!”
叶玄原没指望丁兰能有什么得体回应,只盼她冷哼一声,自己再与仇诗迈谄媚几句,这事兴许还能滑过。见丁兰如此不依不饶,心头也自火起,忽闻骂声乍响,一时竟有些恍惚,还道是自己没忍住,将心中言语放了出来。
“小蛾,住口!”平日温情脉脉,今时恶果方显。叶玄刚刚还在心中暗讽仇诗迈御下无能,怎料过不片刻,自己这边也溜了缰。叶玄这时真想回身抱她一下,再狠狠抽她一个耳光!他知四人之中,就属鬼蛾对己最是关切、疼惜。可是她这一骂,自己方才之辱,岂不全他娘的白受了?
“苍”一声响,吕凌已将长剑拔出,遥指鬼蛾眉心:“贱种。”
吕凌平日话少,开口字字诛心。她只听得一句,便猜出对面这女子不是什么大户出身。见吕凌拔剑,丁兰、小贝也跟着亮出兵刃。转瞬间,金铁擦蹭之音四起,夕霞众女徒几乎全数亮剑,只余一个身着象牙色长衫的女子皱眉不动。
木青儿右手紧握玄竹,左手中指轻轻划断了系着暗水的白蜥皮肩带,背后重剑应声而落。见木青儿动,仇诗迈眼中寒芒微现,身形顿时消失在原地。只听得“啪”一声脆响,众人侧目间,吕凌已扑伏在地,指着鬼蛾的长剑不知何时也到了仇诗迈手中。
“为师是不是管不得你们了?”仇诗迈扫视众徒,看也不看地上捂着左颊吐血的吕凌一眼。众徒悚然低头,没一个敢触师傅目光,便是如此,仍能感到被师傅眼芒扫过时,面上一片热辣,背脊冷汗涔涔。只有一个人,迎着仇诗迈的目光恭敬点头,正是夕霞派首徒“阮棋”。
“收。”令只一字,众徒兵刃慌忙归鞘,金铁相碰尽显瑟缩之音,全不似拔剑时的苍然豪迈。她们以为自己见过师傅发火,却从没见过师傅真正发火。
一个有眼力的兵士溜到木青儿身后,欲将“暗水”拾起,却全没料到此剑的分量,一把竟没拿动,复又双手使力,这才将重剑托回阵中,看护起来。
仇诗迈深深吸气,复又翩然回身,望着叶玄幽幽道:“先生见笑了。”方才电光火石间獠牙一吐,她已瞧清对面情势:一心想要善了此事的唯有叶玄,木青儿则随时准备动手杀人。
“是我的人无礼在先。”叶玄沉声应道。
“丁兰之事,原当两方动手之人对质才算得公允,并非谁手上不济,谁就占理。”说到此处,仇诗迈侧目斜睨丁兰。后继续道:“叶先生未明原委,便先行赔礼,待我夕霞派可算得诚意拳拳。迈恬为夕霞掌门,绝非不识好歹之人。枯荣城内,贵我两派弟子的口角、嫌隙,今日就此了结。敢有私自寻仇者,以门规论处!丁兰,你可有话说?”
“谨……谨遵师父之命。”丁兰瞧着倒卧于地,满口鲜血的吕凌,早已吓得不敢抬头。什么切齿仇恨,刻骨怨毒,在师傅冷厉目光的逼视之下,全都乖顺地缩回心底最幽暗狭小的角落。
“得蒙仙子宽仁,叶玄谢过了。”叶玄抱拳相谢,心中盘算着后续的应对。他知道,仇诗迈刚打了自己弟子,绝不可能一回头就放驼队离山。若如此,她这掌门也不用做了。
“陈年小事,说开便算,先生不必挂怀。日半西垂,原不敢再耽搁先生赶路,只是,我瞧今日两边弟子初识,颇为热络难舍,不如就由得她们小小切磋一下,先生以为如何?”仇诗迈下山前便已决心,今日就算非动手不可,自己也绝不下场去碰木青儿。
叶玄终于等来了他极力想要避免的场面,只得苦笑应道:“仙子既有雅兴,小试一场无妨。”二人便如老辣的商贾般,一来一回,询好了价钱。仇诗迈的要价,是头面人物不动手。叶玄的要价,是只比一场。
各路武人于“心剑季”乱砍乱杀数百年,后强人尽废,余者少了血性,多了规矩,天下堕入“权剑季”。
近几百年,门派间的比武争斗,惯常是两个路数:头面人物多决生死;弟子、部从点到为止。两般规矩,均是同一目的,只为避免仇杀。
所谓头面人物,是指一门、一派、一帮、一族的至高战力,夕霞不必搞清楚枯荣城内,“夜宫”与“城主府”究竟是何从属,也不用管宫主、城主是谁,木叶家族的头面人物,就是木青儿。头面不是头衔,头面,是打出来的。
头面人物决生死:意在打破双方战力之平衡。至高战力被灭杀的一方,事后即便想要寻仇,也多飞蛾扑火。头面对决,若有一方败而未死,伤愈后则极有可能率部众反扑。
弟子、部从点到为止:意在维持双方战力之平衡,同时力求在少流血,不死人的前提下,拟出全面开战的真实结果。因此门派间次等战力的对决,多是三战取两胜,或五战取三胜。
这些经验与规矩,都是“心剑季”的无尽血火换来的。
丁兰这点破事,原是无需动手就能化解的。怎奈仇、叶二人,没一个当得好家,致使场面失控,夕霞这边还流了血。不管这血是怎么流的,见血拔刀,也是规矩。仇诗迈此时只寄望于,能用对面一点小小伤损,换个“血债血偿”。
叶玄这边更是为难。虽然最恐怖的场面,已被仇诗迈辣手压住,但这“点到为”止的切磋,却是赢不得也输不得。若说“胡亢”与“墨白”算是南方武林的头脸,在南地武人眼中有如父、兄,那么“夕霞”则是南方武林的腰肋、结扭,一众豪强均视之如姊妹,便只轻刺一下,也是非同小可。此战若胜,恐引得护短之人同仇敌忾;若败,或撩得贪妄之徒蠢蠢欲动。
“阮棋,你就请木叶家的高手指点一二。”仇诗迈唤出自己心腹弟子,语声柔和,全无方才与丁兰说话时慑心夺魄的冷厉。“阮棋”是夕霞派的第一个弟子,当年正值仇诗迈伤心气苦,不知何去何从时,阮棋也与家中决裂,上山投靠。
阮棋上山时,真气品阶已修至“旱境”,只是未得名师指点,招式乱七八糟。她根骨奇佳,资质却凡,相较气、艺双绝,无师便可自通的仇诗迈,绝难相提并论。如今一身技艺,皆是仇诗迈为她量身所创,更是经年累月,一招一招喂出来的。一众弟子中,阮棋并非武功最高,却是与仇诗迈羁绊最深,最能懂她心意之人。
“弟子阮棋,拜见木先生、叶先生。”听得师傅呼唤,阮棋缓步走到仇诗迈身旁,持剑行礼。
叶玄同木青儿一并抱拳还礼,未与阮棋答话。踌躇片刻,低唤残影。
残影上前拱手,仍是一身陈旧的淡蓝衣衫,身形纤弱,语音清脆:“弟子残影,敬拜夕霞仙子,见过阮棋师姐。”残影之名一出,引得夕霞众女一阵窸窣低诧,眼前这瞧上去颇有些可怜的女子,与她们幻想中阴魅狡黠的“血筹官”全无半分相符。
鬼蛾知自己闯了祸,又见那骂自己“贱种”的女子已被搀走,便站在叶玄身后垂首不语,没有争着出头。她也明白眼下这局面,还是交小影去收拾更为妥当。
“要我输给她吗?”趁着与阮棋相互虚伪的空当,残影轻声询问叶玄。是请示,也是讥讽。
“我心绪已乱,情势你自己判断。你不能死,也不能残,就只这个命令。”叶玄低声应道,语中透着疲惫。他没有余暇生气,只知骰子非掷不可时,应该把注下在残影身上。这是家族中唯一能够帮他决断,替他决断之人。
“知道了。”残影语中透出三分歉疚,七分柔情。说罢走入场间,双刃“晏鹊”拔出时,系着皮制刀囊的腰带被刃锋划开,跌落于地。强者过招,只争纤毫,是以动手之前,剑鞘要扔,刀囊要弃。
阮棋也持剑走入场间,长剑出鞘前,又对残影行了一礼。残影持刀回敬,恭谨不言。高手对决,若笃定不想杀人,使兵刃倒比空手安全些。贴身比拼拳掌,几乎每一式都要朝对方头脸胸腹招呼,使刀剑时,反而更有机会去损对方手足,伤而不杀。
“切磋参照,点到为止。”仇诗迈淡淡一语,定下场间基调。复又继续道:“依礼,胜负、终始,均由叶先生定判。”这又是个“权剑季”武人琢磨出的虚伪,由于此处是夕霞派地头,场间亦无德高望重的外人在场,是以这场较量的胜负,交给客方裁决。何时起手,何时休罢,也全听叶玄号令。双方若有伤损,那也是叶玄未能及时叫停之责。
“中招、倒地、损血、认输者负。切磋参照,点到为止。这就开始吧。”叶玄皱眉下令。
二人闻声,并不擅动。温婉、俏皮的两道目光交织碰撞,渐渐化成同一道凝重。
残影倒悬双刃,执握掌中,缓缓抬臂护于头脸,宛如蛇口血张时倒竖的尖牙。阮棋侧身相对,右手长剑微抬,剑峰斜指地面,并不直逼残影。
倏忽间,残影身形消失在原地,正与方才仇诗迈偷袭吕凌时的情状无异。眼力稍差之人,只觉她消失的同一刹那,便自阮棋左前方冒出,宛若破开了虚空一般。然而又与仇诗迈不同,那淡蓝一闪即隐,转瞬又在阮棋侧后出现,如此这般摇闪滑纵,身形始终没有欺入长剑所及之方寸。
残影能觉察到,阮棋虽只腰身微拧,剑尖轻颤,却分明跟上了自己的节奏。若想单凭身法将她晃晕,只怕对方还未凌乱,自己先要力竭。
“失礼了。”残影在阮棋身前七尺处站定,浅笑着为自己轻看对手而致歉。说罢不待对方反应,持刀抢步上前。这次身形直进,不再取巧。剑长刀短,阮棋根本不理对方手上动作,探身挺剑,直刺残影左膝。
残影却未后撤,轻鞋之下双脚也不见有何动作,身子竟霎时向右平移了半尺。阮棋一刺不中,翻腕向内横削,“叮”一声轻响,残影左手短刀不知何时已由反握改为正握,刚好挡住削向左膝的长剑。刀剑交击之音悦耳绵长,却比旁观众人预想中要小声得多。
右手长剑为左刀所抵,阮棋空门已露,正凝神防她右刀挺进,不料残影并未出刀,右脚闪电般蹬向自己小腹,速度竟似比手还快。阮棋此时已撤步不及,小腹一缩向后坐倒,臀部即将撞到地面时,左手着地一挫,身子向后飞掠,同时长剑直挺,封住身前门户,打了个踉跄方才站定,虽不算输招,场面却是狼狈以极。
木青儿在旁瞧着,面无表情,心中却也不禁暗赞。
“木叶六式”之中,鬼蛾主修的是“无痕手”和“阴风指”,残影主修的是“岚步”和“鹊桥”。
也是这残影天纵奇才,竟依着自己心性,将“鹊桥”练到了双刃之上,方才挡住阮棋长剑那一刀,绵软阴柔,正是鹊桥之劲;“岚步”本是闪避、偷袭为主的功法,主要招式原是踩脚趾、踹膝盖和撩阴腿,却被残影改成一套攻防有度,肆意开阖的腿法。
“木叶六式”练到她身上后,改动之多,改动之奇,俨然已有自成一脉之势。若真有一日叛离夜宫,以她一人之力开宗立派,想来也属寻常。
木青儿总觉得终有一日,残影会跑。叶玄则认为,那只是青儿的心病所致。
阮棋坐倒后撤,残影并未追击。一则不想冒进,二则也是不屑。她想端端正正地将对方踹倒。阮棋那边化险为夷,也探出了对方路数,似乎残影的双刃主要作用防御,攻敌则以双脚为主。
阮棋不再困守,挺剑抢攻。迫近残影身前时,剑尖一抖,三道寒芒分刺双乳、小腹。阮棋心性质朴,剑路端严,这一式仿的是仇诗迈的辣手,有形无神,并不指望以此克敌,只求将对方笼在自己剑光之内,逼出破绽。
怎奈残影全不判她剑路虚实,直接纵身后掠,将这一招避了。阮棋手腕一翻,挺剑再进,这次长剑如蛇信般上下颤动,舔向右腿、右膝,这一剑不是虚招,也不为逗出残影短刀,残影却出了刀。
依旧不判对方剑路,双刃一反一正,如摇桨般向下斜划,直接将右腿右膝全部封住,终于仍是左刀荡开了长剑。剑峰稍一偏转,阮棋左掌已自右肋下方迎出,准备硬接残影鞭来的左脚,无论是震断了对方脚骨,还是踢折了自己手腕,这一战,就算是没出人命便了结了。
只是这一次,残影没再出腿,荡开长剑后一个滑步,欺进剑圈之内。距离稍一拉近,双刃立转狂暴,如群鸦归巢般扑向阮棋面门。阮棋迅疾撤步,回剑横封,欲将残影逼出一剑之距,却感残影身形如鬼魅般粘着自己,怎么退也甩不脱,怎么转也绕不掉。
剑长刀短,身位一近,长剑立显笨拙,当即左支右绌。却在这时,残影手中双刃突又敛了狂暴之意,刀路顿转轻灵,忽上忽下、忽反忽正。阮棋只觉眼前这病弱女子,两只手臂似有三节一般,终于眼睛一花,步下一乱,左乳被划开一道浅长血口。
“住!”叶玄见状急忙叫停。残影不等叶玄发令,一招得手便即跃出圈外。阮棋胸上一痛,急忙将伤处捂住,也不知身子被叶玄轻薄了没有。
“阮棋师姐,承让了。”残影将双刃归入左手,抱拳郑重相谢。
“残影师姐技高,阮棋认输了。”两名各位其主的战将,斗罢后又一次做作地互称师姐。
“残影能得侥幸,全仗仙子爱护。叶玄谢过了。”言下之意,残影此番能赢,全因仇诗迈未将最厉害的弟子派出。其实叶玄哪里辨得清对面深浅,只是句虚伪客套。未动手时礼敬有佳,此时打赢,更需谦逊。
“先生无需过谦。胜负分明,场间有目共睹。夜宫人才济济,夕霞甘拜下风。”仇诗迈坦然认输,毫无扭捏。一方轻伤了事,输得也不算难看。颜面微损,祸根已拔,虽不如小胜来得体面,也算个不错的终局了。
“仙子言重。天时微晚,我等尚有一段小路要赶,今日就不多叨扰了。还盼仙子闲暇时驾临枯荣城赏玩,好叫在下一尽地主之谊。若来日再渡天河,叶玄也必亲至夕霞拜望仙子。”叶玄生怕耽搁久了再生祸端,只盼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仇诗迈也是一般想法,只求尽快将这瘟神送走。至于来日亲至夕霞拜望云云,还是不来的好。枯荣城虽即富且强,然而自己如今只求安逸守成,并无再多雄心野望,这群偏处西北的豪强,实无太多结交的价值。“既如此,只好相盼来日再叙,迈领众徒恭送诸君了。”
语罢双方众人行礼道别,阮棋不便抱拳,一手护着左胸盈盈下拜,以女子礼相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