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夕霞落叶(1 / 2)
为了避开胡亢所驻的“沛城”,归时不能选择最大的河港“沛港”渡天河。除沛港外,回枯荣城最便捷的大港,是“宁港”。要去宁港,或经“夕霞山”;或经“鹿鸠山”。两山分别是“夕霞派”和“落叶门”的所在。二者俱是南地名头甚大的门派。
夕霞派始于近两百年前,开宗立派者,正是现任掌门“仇诗迈”。初创之时,便得“夕霞仙子”之名,不知是人赠还是自封。至少没人觉得她配不上这名号。
仇诗迈,是“裕山城”巨贾“仇家”现任宗主“仇诗闻”的姐姐。当年仍是已故老主“仇静水”当家时,仇诗迈不知因何缘故与父翻脸,愤然离家,创立夕霞。这仇二小姐风姿绰约,性情豪迈,武艺高绝,又兼诗画。世人都觉她与“墨白”是天造地设的神仙眷侣,怎奈二人相交一场,却是无疾而终。
南地的城主、宗师、文豪、商贾家的小姐们,对仇二小姐本多仰慕,知她自立门户,更添神往。这些大小姐们发现,原先跟家中赌气时,只能窝在香闺里默默抹泪,现在居然有处可去了。
仇诗迈上山时,就只带了些婢仆,所谓开宗立派,全是赌气,自己初时并未当真。不久后见“阮家”幼女“阮棋”上山投奔,心中欢喜莫名,却一时不知是该收她为徒,还是与她结拜。
就这么玩着闹着,竟渐渐成了气候。后来没跟家中赌气的小姐也往山上跑,再后来,更有人主动将女儿往山上送。现如今,夕霞派几乎成了南地各家豪门千金的第二个“娘家”,就连薛瑞的幼女“薛棠”,也假假算是仇诗迈的小徒。
鹿鸠山的“落叶门”,是帝国末叶便已成名的古老宗派,二代掌门“宿穆”,正是那位于“心剑季”被顾长卿所杀的“蝗”。如今执掌落叶门的四代门主“言禾”,虽未臻蝗灾之境,却也是“旱境”强人中拔群出萃的人物。
一套“落叶掌”,半套“落叶刀”,已数不尽败过多少豪侠。所谓半套落叶刀,另外半套并非失传,只因迄今为止,对他对战之人还没有能撑那么久的。其实“落叶刀法”本身也无甚稀奇,落叶门弟子过千,全套的刀法几乎人人会使。无论什么武功,到了凡俗之人手上,都不如“披风兜头”厉害。
聪颖的武人,艺高之后,往往会依着本人心性、体格,创出完全属于自己的武功;质朴一些的,学了什么便用什么,但随着功力日深,招法日纯,也会不自觉地凭着本能,将原有的刻板路数略做改动。“顾长卿”与“仇诗迈”,明显都是前一种人。而落叶门历任掌门,均是后一种。
在枯荣城中拟定路线时,叶玄与陆烬起了小小争议。
叶玄认为该走鹿鸠山。
落叶门弟子过千,“火、水”若干,“旱灾”三人。这实力已经十分棘手,但至少上限可预。而夕霞山中有多少强人,则根本无力估算。夕霞派半数以上弟子都是带艺投师,云洛若是一直住在南方,八成也要在夕霞山挂个号,混上几年。
要说云洛已是“无用散人”之徒,再投别派,按规矩应得师傅允肯才行。但如拜得是仇诗迈,则多半无需请示。夕霞派渊源深广,又兼人畜无害,是以仇诗迈这些年间,不知收了多少武功原就高绝的便宜徒弟。这些便宜徒弟究竟有多少在山上,完全搞不清楚。
陆烬则坚持认为应走夕霞山。
一来,夕霞山地形简单,进出不易遭人暗算,而且选择夕霞山这条路线,可以少渡四次河;
二来,叶落门素有厉狠之名,门主“言禾”更是嫉恶如仇。若一群北人带着从南地开出的宝藏,又领着全天下最恶名昭彰的“逆子”穿过他的地头,很难想象他会端坐家中,不生事端。而夕霞派名声甚好,又兼豪阔,想必不至于更不屑于为了银钱与人为难。仇二小姐自己也算半个逆子,大概也没兴趣揪着“韩兮”之事替天行道。就算夕霞派碍于脸面,偏要给不速之客找些麻烦,有“薛棠”这根线隐隐系着,想来也能善了。
三来,“落叶门”这名字,实在忒也不祥。
“哼,叶玄这名字,本就不祥。”叶玄全没想到,似陆烬这等人,居然还信这个。一番挖苦讽刺之后,还是默默选择了夕霞山的路线。
夕霞山层叠起伏,却并不高绝,低雾缭绕中淡见一片碧影茫茫。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夕霞山脚下。南地湿气甚重,行到此间已有两百余驼病倒。驼队不便翻山,只沿着山下矮坡绕行,并刻意避开了夕霞派山门所在的方位。岚气弥漫,又兼崎岖,驼队头尾不能相望,只这如梦似幻的景致与幽幽草木香气,浅浅安抚着叶玄焦躁的心神。
“我想到这些金砖,是如何藏进洞中了。”叶玄侧头对与并骑而行的陆烬说道。
“哦?是如何呀。”陆烬笑问。一路上,陆烬悠闲以极,全不似叶玄那般紧张。叶玄也不知,这算是帝王心境,还是无能为力的自弃。
“没有百千民夫,也没有事后杀民夫的兵。一个人,一头驴,一辈子。花了两百多年功夫,一点一点续进去的。你说有可能吗?”叶玄对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也没什么把握。
“哈哈哈,这倒是个办法。”陆烬认可叶玄的想法,但他似乎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浑不在意。
“可是为何要把刀、剑放进去呢?这是个什么仪式吗,类似镇宅?”叶玄终归是个吝啬且务实的生意人,换做是他,“暗水”、“雪脏”这样的东西,定是舍不得的。
陆烬淡淡一笑,面上透出罕有狡黠:“那两样,是我家传之物,并非取自洞中。为取信于你,刀鞘、剑鞘,是专程找了高人给做旧的。也是没法子,叶兄莫怪。”
“哼,剑是真,鞘做假。漂亮!”叶玄苦笑,他是真的有些欣赏陆烬。“那两个名字呢,也是你取的?”
“那倒不是,这假鞘,就是仿着真鞘做的。我久居干冷北地,真鞘腐败太过缓慢,不像从南方潮湿山洞中取的。”陆烬解释道。
叶玄回头瞥了一眼跟在身后数丈的陆醒:“我看他也是使刀的,“雪脏”舍得给我?”
“怀璧其罪呀。刀本杀器,太过贵重,反将主人坑死。”陆烬悠悠说道。
“怀壁?你现在是富可敌国。金山你都敢坐,怀壁怕得什么?”
“金子可以兑成银票。银票能加密纹,更可分藏各处。刀剑,就只是刀剑。再者,刀剑又与珠玉、字画不同。珠玉引女人,字画惹文人,刀剑却会招来武人,所有‘好东西’中,刀剑是最危险的。”陆烬瞧着叶玄手中“雪脏”,眼里看不出丝毫惋惜,倒似有种送走了瘟神的幸灾乐祸。“你说,这些金砖要多久才能尽数换成银票啊?”提到银票,陆烬又开始思虑回城后的事。
叶玄道:“我心中也没数,不过消息总比骆驼快,相信此刻‘薛让’他们已经在准备了。”
无论是薛家,还是北方几个钱庄,谁也不可能一口吃下几百万两金砖。通汇钱庄收进的金银,除一批置于“丰临城”总号,其余绝大部分,四散于遍布天下的各个分号中,每家分号所储现银并不甚巨,又通常位于城主府近旁,防卫森严。
抢一个分号,得罪的是当地城主府及整个薛家,所获之数又算不得惊天,于真正的强人而言,此举并不划算。因此被抢之事偶有,却不常见。每年被抢之数,远不及“死”在钱庄中的金额巨大。
除了“看护”和“存兑”的收费,通汇钱庄最重要的盈余之源,便是“死钱”。薛家所印银票,分“白票”和“灰票”两种。
“白票”有密纹,仅在丰临城总号和特定几个分号可兑,通常是在哪个分号存,就在哪个分号兑。兑取时需交还白票,并写下自己当初所设之密纹。万一分号所在的城邑毁于祸乱,持票到“丰临城”总号,或“沛城”、“裕山城”等大城的分号,也能兑出。
大额银票多为“白票”,主要供储蓄之用,票主若需远行,可先行将“白票”兑成“灰票”。
“灰票”没有密纹,持票在各分号立等可兑。单票银额,通常为一两或十两。百两以上的“灰票”在街市上已属罕见。每年总有些持“白票”者未将密纹说与家人便即暴毙,亦总有些持“灰票”者横尸荒野,怀中银票或被鸦、鹫啄烂,或被犬、狼撕碎。这些存银,便永远也兑不出了。
就算叶玄与陆烬真能将这数百万金带回枯荣城,这些金砖也不可能直接堆进几大钱庄在枯荣城的分号中,需待钱庄慢慢将金砖散于各地才行。这事颇为繁复,要耗不少时日,在此期间,这上千驼烫手的东西,只能由“夜宫”自行看护。
叶玄与陆烬有一句没一句地叙着闲话,徐徐行了半日。忽见前方岚雾中,影影绰绰一丛妩媚,嫣红姹紫,冷暖缤纷。叶玄霎时间有些迷乱,旋即心头一紧,暗道不妙。
一阵清冷山风退散了岚雾,犹如仙人自画中走出。定睛细瞧,对面一行二十余人,没有马,更没有兵马。这是最坏的情况,怎样的二十余名女子,敢挡在千骑之前呢。
叶玄不敢怠慢。未等对方开口,便即下马。身旁陆烬以及随在身后相谈甚欢的鬼蛾与陆醒也跟着下马。于更远处坠着的寒星隐约见到前方有异,当即一踩马头,飘身而至。
“夕霞仇诗迈,恭迎诸位远道。”一袭槿紫纱绸,左手握剑,浅浅抱拳。婉约不娇媚,英气不逼人。一对乍看有些慑心的杏眼,内里透着让人安慰的恬淡。
叶玄瞧得心旷神怡,一时竟有些忘却自己原多么不想在此时此地见到此人。片刻后敛了心神,抱拳还礼:“久慕‘夕霞仙子’之名。在下叶玄,这边有礼了。”他见众女站在身后未动,仇诗迈也不引见,猜想这些带刀持剑的娇俏小娘,应都是夕霞派女徒。
仇诗迈见只叶玄一人还礼答话,便知他身侧两名女子不是木青儿。“叶先生,久仰了。”
“归途匆忙,未及登门拜见。失礼之处,还盼仙子莫怪。”叶玄望着眼前一众莺莺燕燕,勉力压下心中不自觉涌出的污秽念头,恭谨说道。
“原盼来日到枯荣城拜见,不曾想先生亲至夕霞山,迈心下惶恐。又想则日不如撞日,是以不揣冒昧,领众徒前来请罪。扰了先生归途,更请见谅。”语罢垂目颔首以谢,顾盼端严,又似仪态万千,更惹得叶玄心摇神驰。
饶是如此,他仍从“请罪”二字中辨出不祥的机锋。读过书的人,说话颠三倒四。请罪,就是问罪。
“枯荣城与贵派素无嫌隙,仙子说得哪里话来。”叶玄不解道。
仇诗迈见对方装傻,只得温言解道:“三年前,小妹仇诗芸,小徒丁兰、童小贝三人,心慕枯荣城异彩,一道同去游玩。丁兰在城内遭人掌掴,破了相貌。依三人所述,她们并未在城中生事,纯是受人欺侮。我想着,总不能只听她们一面之词,便去信贵府询问因由,也未得回复。”
一时间,叶玄被乱七八糟的新情报搞得晕头转向。什么丁兰、小贝?什么掌掴?又哪里来的信?他全不知道。怔了片刻才理出半分头绪:不知是哪个跟人打了架,打完不说像是寒星心性,可扇人耳光又似鬼蛾作风。至于那封信,八成是青儿看漏了。
“叶玄并未见过仙子书信,若师姐见过,也定会说与我听。”既然青儿疏漏,叶玄此刻只好抵赖到底。“至于贵派弟子在我枯荣城受伤之事,在下实不知情。当然,身为城主,不知情也是失职。”说罢回身望向鬼蛾、寒星。二人看着叶玄,轻轻摇头。“仙子可知与丁兰姑娘动手的是谁,丁姑娘在此间吗?”
叶玄语罢,不待仇诗迈吩咐,一名白衣女子自她身后人丛走出,正是丁兰。南方温暖,那湛蓝斗篷今日并未披在身上。
“这是小徒丁兰”仇诗迈侧头望着丁兰说道。“至于动手之人是谁,当日小妹仇诗芸也曾请教,那位姑娘不肯透露姓名。”仇诗迈说话间,丁兰正从头到脚,打量着站在叶玄侧后的鬼蛾与寒星。寒星厌极了那衙判般的目光,双眼如冷剑般逼视回去。鬼蛾也从对仇诗迈的想入非非中收敛心神,怒目回瞪。
“既如此,仙子因何认定是我木叶家的人呢?”叶玄心想,这般阵仗,总不会只为叮嘱我奋力缉凶吧。
“正因不敢妄断,今日才带同小徒至此,与先生分说。迈也盼此事与贵府毫无牵连。只是,丁兰虽不成器,浅浅也至‘水境’。枯荣城内能一招伤她的女子,我尚想不出旁人。”仇诗迈悉心阐明因由。
“仙子的意思,叶玄懂了。丁姑娘,你先看看,是她二人吗?”叶玄此刻不想当众念出寒星的名字,“逆子”恶名,对眼下之事有害无益。他只盼这事能以最小的代价收场。
“不是她们!”丁兰冲叶玄喊道。叶玄这时眼望丁兰,只觉这出挑的身形、容色,便与“忘月楼”的伶人相较也不遑多让。仇诗迈说她“破了相貌”,一时却瞧不出破在何处,男女有别,也不便一直这样盯着。鬼蛾却是瞧出了些微端倪。
原来那日丁兰在枯荣城遭云洛掌掴,并非只掉了两颗后牙,颌骨也被震裂,虽不致命,却难复原。伤愈后,左颊处留下极轻微的凹陷,不仔细端详很难看出,因此叶玄并未察觉。但丁兰每日梳妆,均觉自己丑陋以极,于她而言,云洛那一巴掌,真正是“刻骨铭心”了。
“唤青儿、残影、孤雁过来。”叶玄对身后“石六八”下令。石六八比孤雁更早进入野战兵团,现为团副。一路始终伴在叶玄身旁,助他指挥调度。
“是!”石六八做出一个奇怪手势,响箭声沿着驼队此起彼伏。不同声音、不同节奏的响箭,代表着“预警、呼唤、休整”等不同含义。
这一轮响箭的含义是“呼唤”,不是“急唤”,这意味着如果正在解手,可以慢慢解完,如果正在吃肉,可以嚼完这口。同时,这也意味着三人可以骑马,不必展开轻身功夫疾奔。
叶玄这一唤,有两层用意。
一来,丁兰若真是残影或孤雁打的,今日这情势想赖掉也是不易。
二来,他实在摸不准对面二十余人加在一起,究竟有多少斤两。夕霞派弟子过千,常驻山中的,加上习期未满的,少说也有数百,仇诗迈为何只带这二十几人来?带的人越少,叶玄心里越寒。有木青儿在,他会安心许多。
“薛棠在这里吗?”等待木青儿三人时,叶玄牵起薛家这个线头,希望能将两方关系拉得近些。其实叶玄根本没见过薛棠,只是听薛让提过多次,知她也是夕霞派弟子。
不管“薛家”内部对“木叶家”实际是何想法,至少表面上,薛瑞须得认叶玄这个朋友,薛棠也不可能为了什么师姐、师妹,公然与叶玄翻脸。对于薛家而言,家族利益当然是高于师门利益的。至少叶玄是这样认为。很可惜,薛棠不在。
不过仇诗迈的反应,让叶玄欣喜。告诉叶玄“薛棠”已经期满下山后,她竟主动问起“薛让”的近况。叶玄心知,薛让与仇诗迈仅一面之缘。仇诗迈此般叙旧,潜意甚明:她想善了此事。
其实她前面那句“迈也盼此事与贵府毫无牵连”已是在敲打叶玄,意为“若真是你手下人打的,藏好别出来,将此事滑过便算。”只是此语太过隐晦,叶玄自付狡黠,却全没听懂。
岁月熬炼,盛名浸腐。如今的仇诗迈,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一言不合便上门挑人手筋的辛辣小娘。得知木叶家族一行途经夕霞山的消息,夕霞仙子愁眉紧锁,左右为难。
她实在不愿管丁兰这破事。原打算就这么拖着,待得丁兰期满下山,也就不了了之。没成想这木叶家竟全不把自己放在眼中,明知有这未解之结,还偏要走夕霞山,搞得一众女徒同仇敌忾,自己也被裹胁着下山拦路。
不多时,木青儿、残影、孤雁三人赶至队首,下马来到叶玄身畔。残影一双灵动的眸子,好奇地打量着对面诸人。孤雁紧握长刀,观察着周围环境。木青儿的淡灰眼瞳,透着漠不关心又似目中无人,只悠悠踱到叶玄近旁,低唤少主。
“师姐,这位是夕霞派掌门‘夕霞仙子-仇诗迈’。仙子,这是我师姐木青儿。”叶玄为双方引见时,左手轻搭在木青儿腰上,微吐真气刺了她一下。意思是“对面这人很重要,你需礼貌些”。
而在对方看来,甚至在背后多数兵士看来,则是叶玄这面首在借机炫耀自己与木青儿的关系。即便是拜过堂的正经夫妻,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去触彼此腰身。夕霞众女徒见此情景,只对“裙下之主”更增鄙夷。
“夕霞仇诗迈,见过木姐姐。”仇诗迈对着木青儿,温言抱拳。时年仇诗迈已近两百六十岁,比之薛瑞也小不多少,此时直接将木青儿唤做姐姐,是为极深的敬意。与男子之间不叙长幼乱叫“兄台”不同。女子之间若无血缘,则地位更高的那个才是“姐姐”。
“木青儿,见过夕霞仙子。您……唤我青儿就好。”木青儿只知对她要有礼貌,也不确定这样说得不得体。
叶玄知道木青儿不喜跟外人说话,一个来回便将话头接了回去:“丁姑娘,与你争执的人,可在场间吗?”
“不是她们!”丁兰心下焦急。此时童小贝也大着胆子,未得师命便蹭到了前排,站在丁兰身边。鬼蛾瞧见这个眼睛如宝石般透亮的小娘,心中又是一荡。
闻听丁兰此言,仇诗迈与叶玄心下同时松了口气。
“一场误会,让叶玄有幸得见仙子真容,也算没有枉受虚惊。丁姑娘的事,左右是枯荣城治理不善,以致辖内出了歹人。待我回城后,定当着力整肃,并备十斗雪参送致夕霞,盼能补丁姑娘伤损之万一。”
鬼蛾惊愕地望向叶。十斗雪参,价值至少万金。明明与己方无关,凭什么赔她这些?就算那一耳光真是我打的,又如何了!她那脸是什么做的,能值十斗雪参?鬼蛾心中气闷,她不明白叶玄为何如此惧怕这群小娘。其实叶玄忌惮之余,也是真心想要结纳。若能与夕霞为善,于他所谋之事大有裨益。薛家,是南地最大的豪族;而夕霞,隐隐系着南地所有豪族。
仇诗迈见叶玄处事如此得体,心下也生好感。饶是木叶家发了横财,十斗雪参也可算得诚意拳拳,给足了自己颜面。更何况,人还不是对方打的。“此事原是我辈唐突,先生不怪,迈已感激莫名。赔补之事,万恳勿要再提。今日是我夕霞未尽待客之礼,先生归城后,还请来信一封,迈当备薄礼以谢。”
“仙子美意,叶玄便无耻愧受了。在下的诚意,也望仙子莫要推辞。”听得对方如此说,叶玄赶忙敲钉转角。换过礼物,就算是有交情了。他是万没想到,取宝之余还能有这等好事。仇诗迈的“薄礼”也必不薄,说不定连银子都不用亏,就能白白攀上仇诗迈这个朋友。
“既如此,先生厚谊,迈这里就代小徒谢过了。”十斗雪参,叶玄说是赔给丁兰,仇诗迈表面只是代领。然而送上了夕霞山的东西,丁兰期满时又岂会真的带走?
那边丁兰听着场间二人一唱一和,越说越不对劲。似乎自己受辱之事,眼看就这么算了。当即冲着叶玄厉声喝道:“木叶家,就没有旁人了吗?”
木叶家族六人尽在场中,仇诗迈瞧得明白。丁兰却搞不清木叶家族、夜宫、城主府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只觉对方随便唤出几个不相干的人敷衍自己。
“丁兰,不得无理。宫主、城主,具在场间。还能当面抵赖不成?”仇诗迈侧头朝着丁兰训道。
“她穿着绸衫,发钗镶有宝石。提到富贵之家,却又切齿刻毒,这不是‘玄青书院’的人是谁?”童小贝此时也忍不住插口道。这般剖析,原是仇诗芸说给她的,此时她竟原封不动将话背了出来。仇诗芸是仇诗迈的堂妹,并非夕霞派弟子,这日不在场间。
“小贝,住口!”仇诗迈羞怒呵斥。她没想到,一贯乖巧的童小贝也敢当众给她难堪。夕霞派与其他门派全然不同,说是门派,倒像书院;说是书院,又像商会。门规本不森严,执法更是胡闹,但凡超过用戒尺打手心可以解决的范畴,全都踢回家中,由爹妈自行处置。仇诗迈对弟子一贯赏多罚少,弟子对她也是亲近大于畏惧。平日温情脉脉,今时恶果方显。仇诗迈发现,场面竟已有些不受自己控制了。
童小贝之言,算不得胡言乱语,听来却极刺耳。仇诗芸说与小贝,那是私话,小贝却不加润色,直接丢到台面上来。玄青书院的学生,皆是孤儿、弃婴。弃婴倒是还好,似鬼蛾这种挨过饿、吃过土的孤儿,却是极容易仇视那些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小姐。另则经这几十年的积淀,如今枯荣城内,也的确有不少富户是书院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