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薛老板(1 / 2)
转眼又至仲夏,自“木叶家族”那一次倾巢南下,已过了整整两年。枯荣城仍是一副欣欣向荣、纸醉金迷。夏季的午后,让人颓靡、委顿,每致傍晚,“内城”街巷最是熙攘。
“薛家”现任宗主,“通汇钱庄”的老板“薛瑞”,在次子“薛让”和伴同下,出了“内城”的北门,他要到“外城”去四处瞧瞧。
薛瑞身畔,伴着六名其貌不扬的侍从,随得也不极近,似有些慵懒、倦怠地散漫在四周。有这六个人在,薛让只担心“丰临城”的“薛园”,防卫是不是有些空虚。
薛瑞的双手,极熟练的轻搭在身前银丝楠木所制轮椅的握柄之上,椅中坐着一个罗裙轻纱,般般入画的静秀残女,那是远比长女“薛兰”,幼女“薛棠”都更得他怜惜、宠爱的义女“余垚”。以年岁论,薛瑞亲生的四子二女,都要称她做姐姐。
“内城”洁整有序,虚伪奢靡。“外城”则透着粗粝、野蛮的生机。
嘈杂喧嚣,朝彼此排泄着污秽的各式工坊;争相侵占着本不宽阔的街巷,肮脏却极鲜美的露摊小食;涂着如便桶中的香沙般刺鼻脂粉的娼妓,若发现你指甲里没有泥垢,或是在食摊上吃过东西后,碟碗之中竟然有剩,便会悠然飘到你身旁艾艾轻蹭。那悠然,不会曼妙到被更远处的姐妹抢先,那轻蹭,也不会冒犯到给自己惹来一顿痛揍,多数时候不会。
一些光着脚丫,或干脆赤着身子的孩童,游荡在小食较为密集的街巷,躲避着摊主的驱打,不住骚扰着或坐或站的食客。运气好得话,可以得到一口吃食,甚至几枚铜钱。一些阴损的食客,故意当众将铜钱塞入更为瘦小的孩童手中,然后站在一旁,享受他们的厮打与争夺。
枯荣城中,四肢健全的壮年乞丐原不多见,近段时日随着“云山盟”的崛起,蔚然成风。
“还记得‘云山盟’第一次在‘外城’施粥,用的是云洛自己喜欢吃的‘黑稻米’。那大釜一熬,香气漫天扑鼻,人群‘轰’一下就围了过去。想也知道,最后是身子结实的人尝了鲜,真正病饿的,哪里挤得进去?啊,云洛就是云山盟的盟主,‘云大’先生的小女儿。”薛让解释道。
“别当个笑话似的讲。容她这般下去,将来祸害的是你。”淡淡一语,薛让当即悚然,唯唯称是。
“我不还价,提三个条件。”翌日,“麟院”一处清池畔的凉亭之内,薛瑞靠坐在藤椅之上,平静望着叶玄说道。目光澄澈,语调柔和。
“第一,‘木叶家族’需声明天下,除了‘薛家’的人以外,谁做枯荣城主,你们就回来杀谁,这声明由你亲笔手书,刻在‘城主府’门口的石碑上;
第二,为免震荡,枯荣城要徐缓交接。短则三年,最长不超五年。在薛家彻底掌控枯荣城之前,你们不能走;
第三,头银两成,尾银八成,用‘通汇钱庄’的银票兑付。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你们之后的动向,不要让我太过为难。卖掉枯荣城后,去哪儿、做什么,你不肯与‘老二’明言,那只能有一个原因。哈哈,现在‘老薛’已经来了,能否请教叶老板,为何要去‘丰临城’啊?”
“薛老板,好眼力。”残影可以忍住不坐,却永远忍不住不去插话。此时凉亭之内,就只有叶玄、薛瑞、残影三人。
残影心知,此番情形与“吴家兄弟”那次不同。那时木、叶、福、禄四人,在书房之中倚着壁炉而坐,多她一张椅子不多,少她一张椅子不少。而今日,连“木青儿”和“薛让”都已欣然亦或被迫回避了,残影若大喇喇坐到对面,不免显得太过轻忽。
其实这般密谈,原是不带残影更得体些。可叶玄只能无奈又恼恨地对自己承认,不知什么时候起,每临大事若无她相伴,心中便会隐隐不安。不过这一次他更长了记性,绝不会任由残影将话头彻底抢去。
“第一,声明可以宣,碑文不能刻。若‘枯荣城’真在‘薛家’手中给人夺了去,就只可能是‘那几个人’干的,那我当然不会管。威慑如明锁,防良不防贼。想必薛老板原也是这个意思;
第二,主城交接,三年为限。交接期间,财税盈余两家平分;
第三,可以。
薛老板,要是大节上没有异议,细碎就交旁人去理。我们开始讨论那件…你真正关心的事。”
这次谈判,筹备了半年之久,相较于先前“陆家父子”和“吴家兄弟”的两次突袭,虽然此刻对面坐的是更加老谋深算的薛老板,叶玄仍感觉舒适很多。
“好。如此的话,我仍是先前的问题。叶老板迁往‘丰临城’,是为得什么呢?”金四十万,于薛家而言:伤筋,不动骨。如果只是为这,薛瑞可以来,也可以不来。
之所以非跑这一趟不可,更有两个重要关节:
一来,“薛让”做了枯荣城主,就是把“根”扎在了西北。自此,薛家分出二叉,一母同胞的两个嫡子,开枝散叶,分庭抗礼。如此重大的决断,不能只凭一封手书。游子一去,再不归家,便是千里、万里,他也要亲自送这一趟。
想到长子“薛谦”那锋锐的眼芒,薛瑞几乎可以断定,“老二”此生,再不会回丰临了。包括自己死的时候,尤其是自己死的时候。“通汇钱庄”南、北两边的生意若不能相容,那就趁着自己还没有老迈昏聩,用余下的几十年,帮他们两兄弟……切割清楚。
二来,若真如自己所料,若“木叶家族”真的要迁居丰临,这些人究竟要干什么?危不危险?能不能合作?他必须确保,自己是第一个弄清楚真相的人。
然而,叶玄却给了他一个不可置信的真相。“我想做些…海上的生意。”
薛瑞的面容,只僵硬了片刻:“叶老板,我相信你说的不是‘捕鱼’和‘晒盐’。所以,你为什么要去做一件,早已被‘帝国’证明了不可行的事情呢?”
大凉帝国八千年,在那最鼎盛两千多年中,罗摩家的人做过很多匪夷所思之事。其中最为异想天开的,当属“通天塔”和“大探海”。相较之下,“归集天外飞石”和“铺满全境的信鸦网”实不足挂齿。
“塔天通”倾塌后的遗迹,迄今仍瘫卧于“凉城”北郊,忍受着大雪山苍茫的嘲讽。“大探海”的印痕,则只残落于古籍史料的字里行间。
天河北南的整片陆地,抵呈隆起之状。靠海处多崖峭嶙峋,可容巨形船坞并行而列的浅长海滩,就只“天默、丰临、烟波”三处。“天默城”坐落于大陆东侧“天河入海口”的北岸。“丰临”、“烟波”二城,均在大陆南端。
凉帝国五千七八九十年,史上最长寿的皇帝“罗摩夏”于登基之日发下宏愿:“令普天之下无不臣之邦、无未知之域。”誓要于自己任内,镇服西域、探明默海。罗摩夏心知,大军穿行“霄云山脉”绝无可能,故而二事并做一事,欲先行探明默海,再以海道图之。
那时的渔人早已知晓:沿岸近海处,礁石密布。明礁已不好躲,暗礁更是难避,别说艨艟巨舰,便是吃水稍深的大渔船,一入默海,多半是个有去无回。是以默海之上,渔人所驶皆是至多可乘四、五人的小叶舟。亘古以降,更从没听说有人入过默海深处。
“夏帝”野望虽猖,细处却也务实。四支船队分别以“天默”、“烟波”为港,朝东、南、西、北四向进发。北、西二向的船队,各驶五千只“红坚木”所制的小叶舟,沿海岸缓行。而东、南二向的船队,则各领两百巨舰,以飞蛾扑火之势强突近海礁石带。怎料海中礁石排布即密且广,虽愈远愈稀,却是绵延数百里而不绝。入得深海之舰,十不足一,而后更无片帆归港。一入默海,再无音讯。
北向的船队沿着海岸,探至了“冻土冰原”后,无力沿冰岸再探。饶是如此,侥幸归港之舟也只十之二、三。
西向的船队确是探到了“西域”,然而当时的船队执领们,却根本不知自己找到的究竟是不是西域。在那分明不属“大凉”国土的地方,船队见到的是一片“雨林”和穿着兽皮、蛇皮,连耕种也不会、连铁器也没有的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