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乌金细弩(1 / 2)
“不坐车了,我要走走。你回吧。”鬼蛾对着管事随口说道。
三人离开“展楼”时,日头偏西,将将才至傍晚。那位被鬼蛾“相中”的女子,名叫“江曼曼”。此时她已换上了一身更为寻常的米色衣裙,战战兢兢地随在鬼蛾身侧。瞧得出,慕冬阳答应鬼蛾,叫管事和她“说说”,只怕说得时候除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也没留给她太多拒绝的余地。
“别害怕,不会打你的。”
“是,是。”
鬼蛾略微有些失望。此时的江曼曼,面无血色、目光闪躲,连与木青儿那一两分的神似也没了。不过美还是很美的。
“慕衣舍”的“展楼”位于“木叶府”的东南方位,相距约莫十一、二里。鬼蛾并不知道“回家”具体应该怎么走,只朝着大致的方向信步闲游。
“丰临城”没有“城主府”,更没有什么“正南正北、七横七纵”的主街。但是这里,有无所不在、无孔不入的商贩。“丰临城”外客甚多,指路、带路,本就是个养着不少人的活计。而且随便哪个客栈、酒楼,只要付了银子,都能派车马或者轿夫将客人送至“丰临城”的任意一处。
“丰临城”没有中枢。“丰临商会”左近,算得繁华,却绝不似“苍城”那般,以商会为心,越近越荣、越远越荒。
“苍城商会”在“苍城”的地位和作用,基本等同于“城主府”,只不过没有城主而已。
“丰临商会”之于“丰临”,则全然不同。“丰临城”甚至没有“城律”。非要说有的话,也有三条:不可杀人、不可劫夺、不可偷盗。就只是“不可”,如若有人犯了,怎么惩罚?没说。
在丰临城,“不杀不抢”只是人们心中对“正义”的一种共识。至于如何确保“不杀不抢”,则是生意。
在丰临城,一切都是生意。没有“城主府”,没有“衙兵”,没有“税”!
丰临城的自由民,可以雇佣任何人、任何商团、任何门派、任何帮会,使用任意的方式来保护自己。经年累月的试探与欺骗过后,渐渐沉淀出了……为数不多的,能被众人信赖的几个,或说几种。
一是“林枫镖局”。“蓟柏枫”的“林枫镖局”,与江湖上其他镖局有些不同。“林枫镖局”七成以上的收入,并非来自“走镖”,而是靠着“看家护院”。“林枫镖局”的护卫,名声极好。收了雇主银子后,不仅能够持刀巡查、震慑宵小,什么猫挂树上了、狗掉井里了,都能一并帮着解决。
豪阔些的人家,当然是以自家宅邸为基,单独与镖局交易。
贫困些的,以“区、片”为基,联合雇佣,镖局自也乐意。只是效果定然差些。至于说,“区、片”内所居之民,相互之间如何商议,有没有人摸鱼、搭车,不肯出钱……镖局不管那么许多,由雇主们自行解决便是。惯常来说,不肯出钱的人家,会被左邻右舍欺凌、排挤。但有些时候,不幸遇上孤儿寡母,那他娘的也就算了。
二是“朔月佣兵团”。可以说,近几十年来,“林枫镖局”的价格愈发公道,对雇主的态度愈发谄媚,“古易”的“朔月佣兵团”功不可没。
“朔月湖”与“莫问塔”一样,自己并不出人。但胜在消息灵通、花言巧辩,引得各家能做此种营生的势力竞相压价,自己居中收钱,亦负监察、赏罚之责。若有哪家护卫惹得雇主不满,“朔月湖”不仅能帮雇主换人,还能罚没尚未结清的“尾银”。
近些年,想要通过“朔月湖”做“护院”生意的势力,甚至要先交一大笔“保银”,质押在“古易”手中。
第三种“护卫”营生,是“宿竹”的“凤竹商团”独家的买卖,“林枫”与“朔月”谁也没能沾手。这桩生意,名曰“伶卫”。顾名思义,“伶卫”既是护卫,亦是娼伶,贴身又暖心。“伶卫”多为女子,也有男伶。“伶卫”的武功大都并不甚高,只比寻常盗匪强些,“火境”已经属极品。这生意虽无旁人染指,但实在忒也刁钻,价高量少,无关大局。
前述三种虽各不相同,但都可归入“佣兵”一类。第四种,则是更接近于“衙兵”的“府兵”。
所谓“府兵”,是指“丰临城”中一些大到不需要,也不太敢单靠外聘的佣兵来护持的家族,其府邸左近,会有自家护卫常年巡视。那些地方,通常是极安稳的所在,比如“伍余元”的“伍府”、“慕冬阳”的“慕府”、“崔吉”的“崔府”……
“大府”近旁的“小宅、小院”,有些可买,有些可租,但盖有“蓝印”的“地契”通常死死攥在“大府”手中。“府兵”不收税银,地租胜似税银。
在一个没有“城主府”,没有“城律”也没有“衙兵”的地方,对“地契、商契”等各类契约的保护,自然也成了一桩生意。“丰临商会”就是这桩生意的“魁首”。商会的日常开销,也全靠这桩生意维持。
做生意,可以全凭口诺,可以签订契约,若白纸黑字仍不放心,那就找人担保。在丰临城:任何人,都可以为任何人,担保任何事。“保人”可以收钱,也可以不收。问题在于,“保人”究竟有没有能力执行自己所担保的事。
假若“伍余元”和“慕冬阳”私下签了契约,白纸黑字,“慕冬阳”事后却翻脸不认,试问“伍余元”又能如何?两家开战,自己未必讨得好去,就算赢又如何?
然而如果契约之上盖有“丰临商会”的“蓝印”,则“慕冬阳”背信,打得就是“丰临商会”的脸。没有人敢打“丰临商会”的脸,至少“风大矛”出现之前,没有。就算到了今日,只要不牵扯到“风家”,“丰临商会”的淫威,仍在。
“给姨说说,左近有什么好逛的地方啊?”得知江曼曼年芳四十出头,鬼蛾便主动给自己长了辈分。
“今日…是月初,往西约莫二里,‘白玉斋’的‘开蛇宴’,很有名气的。只是……有些瘆人。”江曼曼诺诺应道。
“哦?怎么个瘆人法儿啊?”鬼蛾话一出口,急忙补道:“哎,别说。领我去。”语罢轻轻牵起了江曼曼的左手。
江曼曼手心给她一握,先是吓得更慌,而后竟觉心底有了着落,渐渐没那么怕了:“今日‘开蛇’,‘白玉斋’的桌位至少半月前就订满了,临时去,只怕吃不上。不过‘开蛇’倒是看得。”三人已行出半里,定了心神的江曼曼才忽然想到这事。怕鬼蛾怪罪,又变得有些紧张。
“没事,那就只看。”鬼蛾柔声慰道。
“您要是…想尝的话,老板应该有办法。我是说,慕老板。”江曼曼仍不死心地替鬼蛾着想道。
“你再啰嗦,姨可打你了。”鬼蛾半真半戏地唬道。她可没脸为这点屁事回去找慕冬阳。
“是,是。”江曼曼不敢再言,低头领着鬼蛾往“白玉斋”走去。
“开蛇”的具体时刻,随季节而变,总是选在堪堪可以直视太阳的那个片晌。路上鬼蛾被旁的东西吸住,驻足两次,三人慢悠悠走到时,刚好赶上“开蛇。”
“白玉斋”是座临街的二层酒楼,“开蛇”的仪式,就在酒楼正门处。为免伤及客人,酒楼门口的“巨大长桌”被两层“及胸高的木栏“围拢起来,木栏周围已积满了人。
江曼曼不是本地人,来“丰临城”两年,看过三次“开蛇”,都是跟着掌柜,宴请其他商团的老板。坐的都是二层临窗处,那几个视野最好的包厢。此时站在人群外侧什么也瞧不清楚,她又没想到。
“你先撑着,一会儿换你。”江曼曼还未及道歉,便听鬼蛾对身边的冥烛说了句奇怪言语。随后只见她左手往她右肩一搭,毫不费力地只用单臂,将自己整个身子撑了起来。这下可比前面最高的男子还要高了。
而那一眼看去弱不禁风的冥烛,竟仿佛什么也没感觉到一样,就这么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不对,比纹丝不动还要恐怖,她在动。就是那种……跟肩上没人时一样,悠悠慢慢,自然而然地动。
江曼曼知道她二人是谁,也知道“高阶武人”能做到这种事并不奇怪。然而毕竟头一次在这样的距离亲眼瞧见,还是好生艳羡。同时她也觉着,这比“开蛇”要美得多,也有趣得多。
鬼蛾一双凤眼瞪得老大。她生平第一次见到这么粗、这么长的蟒蛇!那蛇头、蛇身,被八九个壮汉用“铁钳”按在将近两丈长的木桌之上,后面竟还有大半条身子垂落在地。“嚯,还真够一整楼的人吃了。”
掌柜的对着人群一番啰嗦后,一个白衣白裤的男子,双手执着一柄形似“鸿湖”的长刀,高举过顶,“唰”地一声将蛇头与木桌齐齐斩断,血浆顷刻染透了白衣,紧接便是人群一阵暴雷般的喝彩。
蛇头斩落的一瞬,蛇身顿时如遭火炙般疯狂地乱颤,没被“铁钳”按住的后半截身子颤动尤为猛烈,蛇尾立时扫翻了“靠里一侧”的木栏。围观的“素人”若离得再近些,真给抽碎了骨头也说不定。
那无头巨蟒扑腾了一盏茶的时分,才终于不动。
其实在蛇头被斩落后不久,围观人众便已散了大半,他们显然不是第一次看“开蛇”了。倒是有不少人回过头时,望见“一紫一桃”两个美人用这般难拿的姿态“一悬一立”,又定下脚步直勾勾瞧了许久。不过人群渐稀后,鬼蛾便松开左手盈盈落地,挤到第一排去看蛇了。“你先撑着,一会儿换你”那句话,早给忘到脑后。
“走吧。”鬼蛾直等到那巨蛇一动不动,才颇为不舍地挪动脚步。她这时有点后悔,有点想吃这蛇,但此刻去求“慕冬阳”已经来不及了。
若是在“枯荣城”,哪怕随便什么别的地方,直接赶走一桌客人也就是了。但这里是“丰临”,入城之前,叶玄千叮万嘱,叫她一定不能生事,就连残影也说了同样的话。
“每月都有是吧?”得到江曼曼的确认后,鬼蛾转头对冥烛道:“下次我要坐二楼看,回去叫人把包厢订上。”
“嗯,记下了。”当着外人的面,冥烛像个乖巧的贴身丫头般,回应着鬼蛾的令遣。
堪堪行出十几步远,鬼蛾与冥烛同时觉出身后有异,回头间,一只如小水缸般巨大的酒坛,在仅四、五步开外的距离,轰然落地!坛身乍破,酒浆四溅。
打起架来根本全无用处的“骨鹊桥”,此刻在江曼曼看来,便如一道肉眼瞧不见的神幕般,隔绝了溅射的酒浆与自己轻柔的裙摆。那一瞬,她忽然觉得身边这个女人,就是自己想要依靠的那种男人。
“哪个不长眼的东西,作死吗!”鬼蛾分不清酒坛是从哪个包厢掷出来的,只冲着大致的方位厉声喝骂。目光扫过二楼临街一侧的五间包厢,其中两间窗叶紧紧闭着,另外三厢中皆有人被巨响吸引,正在临窗下望。
居中那一窗格中探出头的女子,与鬼蛾目芒相交后,发觉对方竟不收敛,还敢用那衙判般的目光打量自己,心头登时火起:“叫你看!”说话间,拔出腰畔一支巴掌大小的“乌金细弩”,瞄着鬼蛾左眼射去。那“细弩”做工极精,说是兵刃,更近“艺品”。弩箭长年在弦,机括处附有“扣锁”,可用拇指搬弄。
那女子拔弩、解锁、放箭,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准头竟也极好,瞄左眼便射左眼,若鬼蛾一动不动,定能直直刺入瞳孔,不向眼白处偏上分毫。
所幸对于鬼蛾来说,这弩箭还算不上快。微一拧腰,侧头避过弩箭的同时,绳鞭“鬼哭”如一条细长的黑蛇般卷向女子面门。当真是一个心狠,一个手辣,这一鞭若是卷中,整长脸孔非给搅烂不可。
那女子不及反应,甚至不及惊恐,一柄比之柔刺“腥芒”还要纤细的“乌金软剑”,顺着鞭梢转动的方向卷出一个旋涡,将绳鞭紧紧缠绕在剑身之上。
鬼蛾内劲陡升,正要夺那软剑,却不料换气的瞬息,绳鞭脱手而飞。眨眼间,已被那使软剑的男人如拎“套锁”般挂在了手肘臂弯处。
“拿了,都拿了!”一个身形高壮如铁塔的大汉,指着楼下三名女子,兴奋地下令。方才“开蛇”之时,他就相中了楼下三个小娘们儿,尤其是穿紫衣的那个,真他娘的有味道。
他平日欺男霸女,早已惯了。只不过做爹爹的,总归是做爹爹的,当着亲闺女的面,欺男无妨,霸女……终究还是有所收敛。此时见双方起了冲突,端的是欢喜不尽。现下索拿,可就不是因为自己馋人家身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