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吸干他们(1 / 2)
“航道”尚未彻底落成时,准确来说,是“航道”开拓堪堪过半时,从不下海砍礁石的“残影”与“清尘”二人,便已开始收集和招募“送死的水手”。
第一批水手,多为“死囚”。虽说此事全凭自愿,但死囚也分三六九等,并非随便哪个死囚,都有机会“到海中去死。”有家人的优先,识字的优先。会武的不要。
至于“船长”和“船副”,其实当今世上,有一个堪称完美的出处——航帮。
这世间,能服从命令的人,很多;敢死的人,也多。但敢死的同时,又能服从命令的,却十分稀罕。这样的人,古时多在军伍,今时多在帮会。
“航帮”的帮规之繁复,堪比城律。但归根结底,使人服从的手段,其实简单、直接:一人背叛,祸及全家。
古战场上,所谓“军令如山”,同样也得是“家眷在后,宪兵在侧”,军令才能如山。据史书所记:“顺帝国”的都城内,半数城民皆为“军属”。后来“凉帝国”的帝都“苍城”,更是如此。
哪怕“木叶家族”与“航帮”没有半分交情,凭着银钱开道,“敢死不敢叛”的船长、船副,必能源源不断送至“木叶商团”。只可惜,造化弄人、报应不爽。“航帮”与“木叶”不仅有仇,且仇深似海。
话说两头。即便能与“航帮”合作,叶玄和“已经知晓全部真相”的残影,也都认为长远而言,“探海”之事假手他人不妥。“木叶商团”须有“完全控在自己手中”的班底,才能安心。至于说,安的是什么心,二人就连“蒙在被中私话”时,也没彻底说破。心领神悟,心照不宣。
此时,由“木叶商团”出资设立的“蓝水书院”,已初具雏形。但还远远没到“足用”的地步。
“蓝水书院”之所以敢称“书院”,除了残、叶二人都不怎么要脸之外,那份小小的底气,也是来自于“莫问塔”费尽心力,分从南、北二地请到了“茅宣”、“田浩”两位史学巨擘。两位学究,都已近三百高龄,著作等身。
其中,“茅宣”所专研的,是早已消失了数百年的“官家漕运”和“古代水师”;而“田浩”则将大半生的心力,都用来考究“通天探海”那一段历史的诸般细碎,及深远影响。
这两位巨匠,站得太高,看得太远,并不能直接帮“木叶商团”培养合格的船长、船副。但这二人的存在,能给“探海”这桩生意注入一些虚无缥缈的价值。
“文人”的恐怖之处,就在于此。他们能让这世上的一些人,为了“家眷和银钱”以外的理由,心甘情愿地去死。更重要的是,他们象征着“高洁”。即便在武夫当道的“灾害纪元”,依旧如此。商人得势,修“藏书馆”;武人得势,修“藏书馆”。
无需他们“奔走疾呼”,只要这二人安安静静在“蓝水书院”讲学,只要这二人大大方方成为“木叶家族”的客卿。“木叶商团”所做之事,就能在度量“低贱”与“高洁”的标尺中,升上半格。
“蓝水书院”之下,以用途论,实质切割成泾渭分明的两块。
“茅宣”、“田浩”两位师匠,是真的在讲学。座下学子,也是真正的学子。这一部分,算是“门面”。
另一部分,则在培育“将来要去送死”的“船长和船副”。这些人,不是“死囚”。茫茫大海之上,一船首脑,便是那一方小千世界中的“帝王”。这等角色,不可能由死囚担当。
“木叶商团”与这些“主动求死”的“船长、船副”之间,当然也是生意。大船出航后,若超过特定的时长仍未归港,他们的家眷会得到一笔极丰厚的补偿,实质就是“买命银”。
若大船顺利归港,且找到了商团“指定”的东西。则船长、船副所得犒赏,将会是“买命银”的十倍,乃至百倍。并且,根据其找到的东西不同,所分红利,上不封顶。
所谓商团指定的东西,简单来说,就是两类:
一是“岛屿或陆地”;
二是“不曾有记载的海中之物”。
若找到的是“第一类”,则船长、船副必须领着商团的人再次返回,才能作数。这一类发现,犒赏更多,是“买命银”的百倍起步。同时,若探明之处能使商团获利,船长、船副,皆有分红。
若找到的是“第二类”,船长、船副所得犒赏,是“买命银”的十倍起步。而海中所得的“新物种”或“新物件”,会被“画师”记录,纳入“图鉴”。之后再有人找到相同的东西,便没有犒赏。同时,若“海中新物”能卖出价钱,或直接被“木叶商团”收藏,船长、船副,皆有分红。
明眼人一看便知:依照这样的规矩,早先出海之人,能占很大的便宜。极有可能行不出多远,便找到“图鉴上没有的新东西”。一去一返,可顶旁人一世辛劳。因此“第一批”的船长、船副,并不难找。甚至还有“抢破头”的迹象。
这正是叶玄想要看到的情景。万事开头难,因此开头的时候,总要给出足够分量的彩头。
第一批:七船出航,六船归港。皆在海中寻得“新物”,无价值;
第二批:九船出航,九船归港。皆在海中寻得“新物”,无价值;
第三批:十船出航,七船归港。皆在海中寻得“新物”,无价值;
……
第五批:九船出航,六船归港。皆在海中寻得“新物”,无价值;
……
第八批:十船出航,六船归港。寻得一岛,尚无价值,可做路标。
……
第十二批:十船出航,四船归港。寻得一岛,尚无价值,可做路标。
“木叶商团”账面的金银,有如黄沙、灰屑般,一盆盆泼入默海,全无回响。“宿竹”的赌坊,却由此多出一桩生意,更由此多出一桩热闹。每每自深海之中,捞出奇形怪状的新鱼,“凤尾竹”都会开出盘口,赌活人吃了会不会死。
生吃死了,改熟吃;素人死了,换武人。一条鱼,能赌好多次。
迄今为止,毒性最大的一个鱼种,名叫“黄斑刺豚”。两月前,吃死了一名“火境”武人。再往上,“水境”武人日子大都过得不错,重金悬赏之下,尚未找到乐意“赌命”的。
第十四批航船,终于从海中捞出一件值钱东西。说“价值连成”言过其实,最终在“竞卖会”上拍出的价钱,约莫可换“木叶商团”的两艘“航船”。那是一只体大小形介于“脸盆”与“浴盆”之间的海龟。与“近海”处所能见到的不同,这只雄龟的背甲,黑暗中会泛出淡蓝的柔光。
陆地之上,“鹅卵”大小的“夜光石”已可算稀世奇珍。如此庞大的夜明之物,绝无仅有!之所以只卖出“两艘航船”的价钱,主要是因“藏家”们忧心二事:
其一,与产自“西域”的“夜光石”不同。龟甲无需日晒,自生柔光。而龟甲究竟因何发光,没人搞得明白。那么…等这龟死了,还亮不亮?
其二,“夜光龟”这种东西,“远海”处究竟有多少,尚不清楚。会不会如“锐吻”一般,满海都是?
后来的事实证明:
第一重顾虑是多余的。雄龟死后,背甲依旧发光。只是这东西长期放在卧房之中,会让“素人”难以受孕的事实,却要等到几十年后才慢慢被人发觉;
第二重顾虑,确有其先见之明。“夜光龟”虽不似“锐吻”那般密如繁星,但只要大船停在特定的海域等上十天半月,总能收获一两只。
抓得多了以后,“夜光龟”也分出三六九等。淡蓝色最不值钱,其次是淡绿和淡金。而一只淡粉色的“夜光龟”,其价钱堪比“航帮楼船”。
大致确认了“夜光龟”出没的海域之后,“木叶商团”并没有分出人手与心力,去经营这桩生意。只将“航船”与“航道”租借给其他商团,收些“买路钱”。
“风家”独占“海滩”,“木叶家”独占“航道”,同样是把持着紧要之地,却没人为此觉得“木叶家”霸道。只因那片海滩,千年前,甚至万年前,就已有人在用,而那“航道”从前并不存在,是“木叶家”花了数年工夫,泡在海里一刀一刀斩出来的。
只不过“夜光龟”这桩买卖,不论自己专营,还是与旁人分利,比之“木叶商团”在“探海”一事上的投入,实在杯水车薪。“商团”账面的金银,一日少过一日。象征着“占股之权”的“商票”,价钱一日低过一日。
最惨淡时,每一股只能在市面上卖出“三钱金子”。就这,仍是应者寥寥,若一次卖得多了,还要再折!也因此,“木叶家族”在“丰临城”的声名,随着“商票”的跌价,一日坏过一日。
他们虽未像“风家”一般,被整个丰临视为“盗匪、仇寇”,但在无数买了“商票”却未能及时“脱手”的“自由民”眼中,“木叶家族”毫无疑问,是一群无耻至极的骗子!
…………
“灾害纪元”六百五十七年,“木叶家族”的声名,又随着“商票”之价,急转直上。那是“木叶商团”设立后的第九年,是“航道”拓成后的第三年。东南方向,探出了一座巨大到几乎可以称为“陆地”的岛屿。更为惊悚的是:巨岛之上,发现了“人”!
其实谁也不能确定,这些“银发金眸,塌鼻尖耳,直立行走,身形矮壮”的家伙,究竟算不算“人”。若说不算,他们实在比任何动物都像。若说算,那“尖牙利爪”算怎么回事?那“虬结如山石的肌肉”和“手撕红竖木的怪力”又算怎么回事?
但不论如何,那座巨岛足以纳入“天下舆图”,这个事件足可“载入史册”!既如此,“木叶商团”的“商票”,岂有只卖“三钱金子”的道理?“三钱”太低,“三两”太低,“三十两”仍是太低!
身为“商团副主”的“清尘”,又一次感受到“身价暴涨”的荒诞。现如今,外人与她见上一面、喝杯清茶的价钱,甚至比当年在“枯荣城”嫖她一次还要贵。这倒并非“清尘”明码标价,做起了“见客”的生意。而是近两月间……莫问塔不止一次,接到了“要见清尘”委托。各个商团的主事,不惜砸下重金,只盼能从她口中“提前听到些什么”。
“见你一次,一千六百两。见我,二千两。看来还是我的品相好些。”叶玄洋洋得意地,将残影报给他的“最新价”说予清尘。
“哦,那以后每次…补你四百两银子。”叶玄走入书房时,清尘正处理着手上一份颇为重要的文书,头也不抬地悠悠讽道。
“以后?哪儿有什么以后。就趁今日价钱好,先赚你‘八百两’再说!”话落,不等清尘放下手中毛笔,叶玄弯腰探手,一把将她抱起,走进书房里侧那间平日供“尘掌柜”偷懒、小憩的内室。
……
“不是说…要赚‘八百两’么?这才‘四百’。叶老板,咱们生意人可不能坏了信誉。”仍裹在薄被中的“清尘”侧卧着身子,口唇抵在叶玄耳畔,吐气如兰。
“我说‘趁今日’,可没说‘连着’。尘掌柜,你莫要讹人。”叶玄只觉右耳奇痒难耐,带得半侧身子都感酥麻,索性将上半身从被中滑出,疏懒地靠坐在床头。这才彻底复了神智。
清尘最喜欢在叶玄“坐怀不乱”的那一盏茶时分撩拨他,在“枯荣城”就是如此,几十年下来,只成过寥寥数次。到了“丰临”,仍乐此不疲。
眼见“媚术”未果,清尘也不气恼。素玉般不着半缕的身子仍缩在被中,腰肢一扭,侧卧转为趴伏,两截莲藕似的雪白前臂从被下探中,“左手指尖”轻轻抚摸着自己“右手掌心”之上那“浅淡而又细密”的纹理,漫不经意地说起正事:“巨石、矮树、野人、海鸟……那个破岛,除了当‘路标’之外,没任何用。
那些买了咱们‘商票’的家伙…花一千多两银子跑来见我,想提前知道岛上的事。我照实说,他们却又不信。旁敲侧击、千方百计地诱导我告诉他们‘之后还会派船探岛,兴许下次就能探出值钱东西’,然后欢天喜地、一脸满足地离去。每次他们走后,我总感觉……我还是个妓女。”
叶玄轻笑:“拿人钱财,讨人欢心。你要这么算的话,全天的商贾都是娼妓。至于那些花钱见你的人,经了‘上一次’之后,我大概也明白一二。‘想骗别人,先骗自己’,也算得至真至诚吧。”
“嗯。”清尘应了一声,没有再讲“恩客”们的闲话,语调也变得郑重了些:“眼下这情形,你待如何?”
“唉…我能如何呀。卖股、增股两途,全堵死了。当初为引诱各个商团入伙,是咱们自己公然宣称,‘基股’永不转让。后来‘丰临商会’委托‘通汇钱庄’帮咱们印制‘商票’,拆股前也好,拆股后也好,木叶家的‘商票’都与别家做了区分,咱就是想偷着卖,也卖不掉。
‘增股’的事,怨我嘴欠。‘排名前十的东家,至少七人同意,方可增股’这话当初就是随口一说,根本没觉得真能有‘增股’的一天。结果‘商团’设立时,这一条写进了‘规程’。现今回过头看,真正是一招不慎,画地为牢啊。”一想到自己是何等的鼠目寸光,叶玄语中满是懊丧。
“那如果,不面向整个‘丰临城’的自由民,而只针对特定的商团‘增股’呢?就针对…排名前十的东家中,不同意增股的那几个!让他们用‘现价的一半’入金。还不同意,那就三成,甚至两成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