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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漂泊(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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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四条抛向“持刀小娘”的套索没被斩断,也没能建功。“裴小桥”假装狼狈地踉跄闪身,堪堪避了过去。得喘后,才终于“恼羞成怒”地呛啷一声,拔出了手中的“雁翎刀”。

“放箭!”瞧见刚刚斩断“套索”那凌厉、泼辣的两剑,匪首毫不犹豫地大声下令。同时他胯下那匹白马…竟好似开了心窍般,向后缓缓倒退了几步。

“什么?这…这就不打算活捉了吗?”匪首的应对,又一次突破了薛棠对江湖的想象。与此同时,薛棠感觉自己全身的肌肤正以飞快的速度,一寸一寸…被什么极温柔的东西抚摸,然后淹没。她不曾有过这样的体验,但她当然清楚,那是“余垚”掌心溢散的真气。

持“套索”的六骑闻声立即退开,到得足够安全处,才随在同伙之后,开始挽弓搭箭。余下那些马匪,不是人人有弓。有弓的那些,也没在战端初起时便控弦瞄准猎物。

这倒并非疏忽。一来时候久了手臂支持不住,二来若是有人将弓拉满,先前持套索的六人则根本不敢上前。他们既信不过彼此的本事,也信不过彼此的为人。

“嗖嗖嗖嗖……”羽箭破空。没有章法,没有节律。二十几人各射各的,但由于准头太差,竟也勉强达成一些“覆盖”的效果。

“薛棠”手腕一抖,不算艰难地拔开两支羽箭,趁着后箭未至的空挡,朝左前方急蹿而出。身形游动起来,便不再停,背着“余垚”跑出一条完全没有规则的曲线,几个晃身,迫近到一个弓弦尚未拉满的马匪身侧,提剑撩抹,在对方右肋与胯骨之间,划开一条半尺深的血口。

那马匪“啊”一声惨呼,松脱了弓箭,捂着创口坠于马下。薛棠一招得手却未停步,脚下奔得更急。

“啊”、“啊”,接连又是两声惨叫,两人坠马。长剑只抹不刺,不求每出一剑必夺一命,只求伤敌一瞬,脚步全无滞缓。

到此,二十几名箭手已完全慌了心神。对着静靶都射不太准的他们,眼下更是连瞄都不知该瞄向哪处。

“薛棠”被“余垚”用致密真气包裹住全身,其实中不中箭都没两样,但她仍在心底力求逼真,将戏做得很足。只当做真的是自己在护着“余垚”,只当做一招不慎,自己与义姐真的会沦为任人蹂躏的囚奴。

于是她谨慎且不惜力地,奔跑出更加难以预料的路线。伤过一个之后,并不直接扑向距离最近另一个,而是绕开一个、再绕开一个,去弄“以为轮不到自己”的那个。

终于,在她又划破了一条大腿、切下了一条小腿之后,有人开始胡乱放箭,射伤了自己的匪伴。紧接着,就在“跑晕了敌人,也跑晕了自己”的薛棠收敛心神,想要重新确认一下匪首的位置,试图“擒贼擒王”的刹那,她几乎是与一众马匪同时发觉,那“穿黑衣的首领”跟他的“白胖军师”早已调转马头,跑出老远了。

众匪一哄而散,留下满地箭矢和残肢。属于薛棠的那匹高头白马,不知何时已中箭倒毙。

从头至尾,“裴小桥”一刀没出。那个扬言“今晚要做她爹爹”的匪首,就这么眼睁睁地放了。更脏的话,她自小听过无数。实在没办法因为这个而生气。就是有点儿可惜了那个“白白胖胖”的。那个…合她口味。

只不过,“裴小桥”终究与盗匪不同,就算当年在“驼帮”的时候,她碰见可心的男人也从不用强。如今,就更不能。

美人在背,长剑沥血。此时的“薛棠”若是个男子,倒像极了艳俗话本中那些英侠。呆望着四散而逃的马匹,生平第一次快意恩仇的她,有些失神。

一人一剑,杀退三十多名马匪,她当然很兴奋。只是……这和她听过的所有故事都不太一样。一场厮杀,只有“套索”和“弓箭”,没一人拔刀向她劈砍,没一人策马朝她冲刺,没一人主动与她接战。而且,最厉害的匪首……提前跑了?

“裴姨,这不对吧……”

“‘匪’就是这样。不会真和你玩儿命的。”裴小桥见怪不怪地解释道。

“哦…”薛棠悻悻地点了点头。忽而感觉包裹着全身的那一层“致密到天衣无缝”又“浅薄到若有若无”的真气,转瞬散于虚空。

放下“余垚”,“薛棠”取出手帕,拭干了剑上血污。而后归剑入鞘,缓步走向倒在地上的白马,要去收捡自己的行礼。行至近前,却见白马尚没死透,当即蹲下身子,运起内劲,一掌击在马头之上。出手干脆利落,白马口中的白沫也没溅起一滴。

裴小桥从“死了主人”的几匹马中挑了匹健壮些的,帮着“薛棠”一起换了马鞍。三人乘马而行,依旧懒散、缓慢。

“裴姨,我若是你徒弟,刚才那一阵,得几分夸,几分骂呀?”薛棠是真心求教,惟恐“裴姨”说不出重话,于是暂将自己扮做徒弟。她故意不问“余垚”,一来知义姐话少,不擅言谈。另则也是觉着“余垚”其实瞧不出什么。她太“高”了,一些细微处,大概没办法设身处地。

“三小姐,以前真没杀过人吗?”裴小桥侧过头,满眼玩味地望着薛棠。

“不曾。”薛棠迎着裴姨的目光,柔和而笃定地回答。

“哈…我一个自小混在‘驼帮’的,头一次还吓哭了呢。具体应对先不提,你这心境是过关得很呐。”

薛棠一笑:“那就是具体应对,很不过关吧?”

“如果只想尝尝血腥,那就无错。但瞧你刚刚的打法,是将‘余垚’想成了不会武的素人;将我想成了勉强自保,帮不上忙的护卫。这样的话,就有几个问题。”裴小桥的面容依旧和煦,只语调稍稍郑重了些:

“其一呢,你不该等对方出手。当先那六骑围拢过来,歹意已明。背起‘余垚’之后,两波骑手合流之前,你该以最快的速度出剑,果断将那六骑灭了。是削弱,也是震慑。另则,如果那六骑比你预想的强,首领必定更强。这样你至少可以抢出一口茶的工夫,在被大队合围之前,重新决定‘战’还是‘逃’。

其二嘛,你不该等对方放箭。那领头的喊出‘放箭’二字,但喽啰们弓没拉满的间隙,你就该开始‘游动’。以你‘火境’的品阶,没办法硬抗羽箭,给他们机会瞄准你,是个严重的失误。

要是更严苛一些……你看见对方不少人有弓,就该预判到后面的事,因此动上手的第一时刻,最晚是‘套索’罩向你的那一瞬,就该开始‘游动’。拔剑去斩那两条‘套索’,是多余的。两剑挥出,没能杀伤任何一个敌人,却让那匪首瞧出了你的深浅。这是做了笔‘亏本儿的买卖’。

其三,你斩杀骑卒的时候,太过全神贯注,以至于匪首跑了你都没立即瞧见。那就代表如果他暗算你,得手的机会也会变高。遇到‘以寡敌众’的场面,必须时刻分出心神,去盯对方头领的动作。要是发现想分却分不出……那就说明,该逃命了。

哈,都是些临敌应对的缺欠。至于‘剑招’和‘身法’,我还真挑不出一丁点儿毛病。”最后一句,倒并非自谦。“三小姐”究竟是“夕霞仙子”手把手调教过的,一招一剑,可谓“行云流水”而又“涓滴不漏”。

“嗯,谢谢裴姨。我会牢牢记着。”薛棠诚恳、郑重地感激了一句,随后莞尔一笑,换了副略显顽皮的口吻,“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我就不下马拜你了,成么?”她刚刚以弟子之姿请教裴姨,此刻受教,按规矩当以弟子礼拜谢。但规矩是规矩……此处天高地阔,三人信马由缰,正自爽朗。若这时矫情起来,实在煞了风景。

“哎呦…那可太好了。”裴小桥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在“薛园”做“客卿”的百多年,她对“薛家”唯一的不满,就是“一切都太他妈有规矩了”。虽然她自身地位超然,没人会在细微处苛求她什么,然而“规矩”这东西带给人的滞重和压抑,从不仅仅来自威胁与惩罚。若有人“命令”她跪下,她当然可以凭手中刀傲然说不。但是当有人“给”她跪下,她就只能、只好低头弯腰,跌入对方的节奏。

这一趟重归江湖,虽暂时没了骄奢淫逸的好日子……久违的漂泊、浪荡,却也是别样的轻松、快慰。

薛棠那边,更是从离家起就表现得格外亢奋。她当然记得,但又仿佛根本不记得,自己是背负着怎样使命,被迫“出走丰临,有家难归”。至少截至当下,她丝毫没有感受到浪迹天涯的辛酸与苦楚。只觉这段日子,才是她“长大后”最快活的一段。其次快活的,是在“夕霞山”那九年。

父亲“衰老”的伤感,四年多的时间早已消化得差不多了。准确说来,一个“永远不能与人言”的事实是:父亲“早衰”带给她的沉重,远远大过伤感。让她完全喘不过气的沉重,让她根本没有余力去伤感的沉重。

自从父亲将余垚“托付”给她……她住在家中,更是坐卧难安,不知该以何种姿态面对大哥。过不多久,万分不幸,又有些万幸地,发生了“那件事”。

她不知道大哥的选择对还是不对,但既然大哥做出了那样的决断,自己提前带着“余垚”离开丰临,无疑是最合理的安排。而这一走,便似游鱼入海、鹰隼出笼,说不尽的酣畅与自在。她只盼,一生一世都能这样活着。她决定,一生一世就要这样活着。

流亡日记-节选(99

给玄儿讲过故事,哄他睡着。我端着木盆进到青儿房内。

“公主。”青儿还没睡,正抱膝坐在床上发呆,桌上油灯泛着孱弱的幽光。我将木盆放到地上,右掌浸入水中,将水加热到微烫。

“公主,你……”青儿不解地看我。

“这么多年了,让我也服侍你一次。”我懒得遮掩语调中的哽咽,也遮掩不了。

“嗯。”青儿就这么应了,没有半点矫情。

她撑着身子向床沿处蹭了蹭,缓缓将双脚放入木盆之中。我在水中捧着她的双足,十指轻轻摩挲,却弄得她忍不住把脚缩了回去。本以为伺候人有什么难,其实我根本不会。

“太轻,就会痒。”青儿低声道。

“嗯。”我加了些力道,果然她就不乱动了。青儿的脚还挺好看的,十趾修长,趾甲又薄又亮。以前我都没仔细看过。

我跪坐在地上,贪婪地珍惜这最后的时光。水凉了,加热,凉了,再热。

大颗大颗的泪珠终于止不住滴到盆中,青儿足踝上的一层细肉,被我双手捏得泛白,几乎没了血色。

一大片衣摆揉成一团,缓慢而又蛮横地塞进我口中。“没事,听不见。”

我紧紧咬着衣摆,将头抵在青儿膝上,放肆地、疯狂地哭。青儿右手抚着我的头上的乱发,好像有些颤抖。

不知哭了多久,我感觉身体已被拔干,嗓子燥热到想要去喝盆中的水,这才将青儿的衣摆从口中揪了出来。

盆中水已经凉透,我将青儿的双足捧起,放在膝上,用衣服擦干。然后慢慢站起。

“我今夜走。走时不想看见你,也不许你看着我。”我以为自己所有情绪都已耗尽,此刻说出任何话都能保持冷漠。可我错了。

“是,公主。”青儿就在身旁,声音显得遥远而绝望。

“你去玄儿房里,我最后记些东西。所有日记会放在那处,何时给他看,你自己定。”

“是,公主。”青儿答应,人却不动。

“走!”和青儿说的最后一句,竟是这个,竟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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