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同雪花于此飘落（1 / 2）
213年1月1日
如果某一天我以某种方式意外或是自然死去，大概就是现在这种感觉了吧，比如头脑昏沉到根本无法清醒，浑身上下好像被灌满了铅一般沉重无比。
这都要感谢我大学的同学，我才能体验到如此宝贵的死亡经历。昨晚与他们出去聚餐，顺势就被劝了不少的酒，本就酒量堪忧的我早早就就被灌的烂醉如泥、不省人事了。
此刻我躺在床上，就连思考都觉得疲惫异常，我想继续睡觉，好让我的大脑可以更加清醒一些，然而房间中持续不断的轰鸣声与物体之间的碰撞声让我有些心烦意乱。
我尝试驱使自己僵硬的身体侧起来，把一只胳膊弯曲起来垫在头脑一侧，另一只手抓起枕头堵住耳朵。真是的，大早上的都不让人睡个好觉。
“爸，你在干什么？”
实在受不了，我重新变回仰躺的姿势，枕头被我随意丢在一侧，睁开近乎被黏住的眼皮，歪过头去看向一边，那个让吸尘器启动的“凶手”，我的父亲。
“啊啊……时人……呃……吵醒你了吗，呵呵……那个，呃……抱歉……”
我的父亲，正站在我的书桌旁边，他的背有一些隆起，像只有一个峰的骆驼，但是驼峰并没有特别高，头发斑白到不符合现在的年纪。他手中正拿着刚刚关闭的吸尘器站在原地，眼神看向地面。
我长吐一口气，心中有些怨气，并不是因为被父亲吵起来，而是不太满意他叫起我的方式。
“爸，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下次要叫我起床直接喊我不就好了，你特地这样做不会麻烦吗？”
“呃……呵呵……抱歉，时人，下次……下次就这么办吧。”
我眼睛从一条缝开始逐渐张开，父亲正用手挠着后脑勺，脸上的笑容并非能以和善来形容，而是好像在说“对不起”一般。
下次……我已经忘记父亲这十年来说过多少次下次了。下次再买、下次就这么做、下次再全家一起出去玩……
无聊……
我迟钝的从床上撑起身体，活动自己的身体换上衣服。
看向窗外，湛蓝色的天空中飘落着无数白色的雪花，像极了春天纷落的樱花，有的在风的影响下变成龙卷状，有的还向上飘着，温柔纯洁的雪景稍微让我昏沉的大脑放松了一些，同时也带着我的思绪飘向天空。
“那个……呃……时人。”
父亲干枯如老树般的声音将我重新拽回残酷的现实，回头看去，父亲的嘴巴一张一合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眼神在房间中来回飘荡，似乎在犹豫接下来要不要把话说出口。
“怎么了？爸。”
“啊，哦……也……没什么，就是……呃……时人啊，那个……今年要不要……要不要去……参拜？”
父亲非常小心翼翼的提到了“参拜”这个词。
今天是新年，按照传统要去神社参拜。
距离我家大约二十分钟步行路程的距离有一座山，山顶上有一间自我出生前就存在的神社，虽然规模不大，但依然会有不少人前去拜访，即使不是新年也一样。
不过，我和父亲已经有将近十年没有去过那种令人作呕，充满虚伪的地方了。
“不去。”
我尽量简短的回应父亲，我怕说多了话会难以抑制内心稍微开始有些激荡起来的湖面，最终我重新看回窗外，企图让外面的雪花飘进自己的内心使自己冷静下来。
早在十一月份，父亲就跟我提过今年想要去神社参拜的想法，我知道父亲开始打算向前看了，因为他对我的称呼从时人君变成了时人，说对不起的频率也比以前稍微低了一些，但我对于前往神社参拜一事，心中仍有芥蒂，那件事如同漆黑沉重的锁链一般，将我牢牢困在无低的深渊中无法脱身。
最终我们的第一次交流以失败告终。
“……是吗，我知道了……呃……抱歉，时人。”
“差不多适可而止吧！”
又是对不起，我已经有些厌烦了父亲一次又一次不断的重复这句义务般的话语，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大声冲书桌旁的可怜父亲吼了出来。手握成拳头砸向一旁的墙壁
“你到底在对不起什么啊？哪里对不起我了啊？！”
不想说出的话语不受控制的涌出，将父亲淹没在我的怨气之中，嘴巴不听使唤的动个不停。
“天天摆出那副表情是给谁看的啊？！”
虽然声音高昂，但是我的内心平静无比，就连我也不知道原因。
“你是我爸啊！是我爸的话就给我摆出一点父亲的威严啊，训我也好打我也好，我是你儿子啊！”
快住口吧，这不是父亲的错，一切不过是我在无理取闹，不过是我对于那件事耿耿于怀，耍小孩子脾气罢了。
呆站在原地的父亲有些惊讶，不过随即又重新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这反而让我内心起了一些波澜。
“啊呃……抱歉，时人，下次……下次我会试试这么做的，抱歉……”
并非生气，也非讨厌，只是一味地对着我道歉，重复着乏味的话语，念叨着不存在的下次。
听到父亲的话我瞬间平静了下来，与其期待着不存在的东西，还不如今早放弃，我将胳膊挡在眼睛上面，长叹了一口气。
“今天我不吃早饭了，饿了我会自己解决的，路上小心一点。”
我有些口齿不清，也许酒精的作用还没有完全消退，也不知道父亲有没有听清，他只是点着头说“嗯，我知道了”。然后就拖着吸尘器离开了我的房间，老旧的塑料轮在地上滚动，发出难听的“喀啦”声，源源不断的窜进我的耳中，让我的心情难以平复。
直到父亲消失在门缝的那一刻，我看到他的脸上仍然是面带微笑，我移开视线看向窗外飘荡的白色樱花，突然意识到我的后槽牙有些疼，反应过来后才放松了脸部紧绷的肌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看着窗外的天空，我内心的湖面也在俨冬雪花的影响下结了一层冰。
扭动着僵硬的身体伸了个懒腰，顺势向后倒在了床上，冷下来的床铺让我的脖子感到一股舒适的冰凉感，我继续望着天花板发呆。
充满死寂的房间，我仿佛都可以听得到雪花飘落在窗户融化时所发出的“滋滋”声。
我不禁回忆起十年前的场景。
11岁的我早上躺在床上，被父亲在脖子上抹了一把从外面带回来的雪，嘴里还说着“作战成功”之类的话，我满是不情愿的跑到厨房跟母亲抱怨，身后的父亲在偷偷嬉笑。
那天也是新年，同样也是大雪飘落的一天。我们一家人会去神社参拜，等过了春假我就是国中生了，我们都特别高兴。
虽然走在冰天雪地之中，但是三人相互依偎就感觉不到寒冷，我们一步一步的踏过被雪铺满的道路，爬上一层层台阶，来到了神社。
“希望我家时人可以上个好大学，有个幸福的一生。”
母亲在供奉殿为我做祷告。
“愿望说出来的话就不灵了吧，况且，这小子还是小学生啊。”
父亲粗鲁的摸着我的头，眯起眼睛笑着看向我。我双手向上够，按住父亲的手和父亲闹了起来。
“即使这样我还是要说出来，因为我非常爱时人哟，也很爱你，亲爱的。”
当时由于在和父亲玩闹，我大概只记住了这句话，虽然感觉说这些的母亲有些奇怪，因为以前她很少说这种话，但是马上又投入到与父亲愉快的玩闹中去。
过了一段时间后，我们一家人摇了摇铃铛，拍了两下手，就转身离开供奉殿。
我走在两人之间，牵着他们的手，走下神社内的台阶是我们三人相视一笑。
“亲爱的，我想去神社后面看一看。”
“啊？你是说后山吗？那里有什么好看的，你要去捉鬼吗？”
母亲被父亲逗笑了，年幼的我听到“鬼”这个字眼也跟着笑了起来。
“不是啦～”母亲蹲下身来温柔的把手放在我的头上，“时人，妈妈想要去神社后面看看，你就和爸爸在这里等我，好吗？”
“好——”
我虽然感觉有些奇怪，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毕竟这是母亲想去的地方。
我抬头观察父亲的表情，稍微变得有些严肃，似乎在思考是否要让母亲独自前往。
“那好吧，老婆，你自己去要小心，下雪天路上会有些滑。”
母亲站起身，脸上露出了安心的笑容，她抱住父亲，嘴里念叨着什么。
“亲爱的，不要工作太努力哦，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你如果因为工作而生了病，我会很伤心的。”
父亲把手搂在母亲背后，回应着母亲的话语，“我会的，老婆，我在这等你回来。”
母亲点点头，与父亲拥抱了约十秒后，松开了父亲，又蹲下抱住了我。
“时人要努力考上好的大学，找一份好工作，记得不要找太危险的工作哦。”
我也点头答应，总觉得今天的母亲有些奇怪，一段时间后，母亲站起身来，与我和父亲面对面。
“我们一定要幸福的生活下去。”
“那是当然的啦，老婆，相信你的老公和儿子吧，我们一定会幸福的。”
父亲拍拍胸膛对母亲如此保证，随后母亲便独自走向神社的大门，最终消失在了拐角处。那便是母亲对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我和父亲在神社中找了一张掉漆了的长椅坐下，我从长椅旁边捏起一撮学打在父亲的脸上，然而父亲却没有像往常那样速度反击，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怎么了？爸爸”
我轻声向他询问，父亲转头看向我，随后重新露出了微笑。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是妈妈她第一次可以表达自己的想法呢，一直在迁就别人的她，如今也有些改变了一点啊……算了，跟你说了你也听不懂，看招！”
一团雪球，我立马反应过来，重新从椅子旁握起一个雪球反击回去。
当我一把雪打在了父亲的脸上，嬉闹仍在继续，父亲却停下了动作。
“不对，，，不对！时人！你，，，，，，你在这里等着我，哪也不要去！”
父亲说着立马起身慌张的朝神社门口跑去，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父亲便消失在了神社门口的拐角处，我只好老实坐在神社的长椅上，等着父亲回来。
“两个人到底是谁先回来呢？”
我在长椅上无聊的把玩着堆积在一旁的雪，不一会就捏出了一个雪人，如果两人谁先回来，我就先给谁看。
当时我是这么想的。
然而事与愿违，十分钟后，回来的只有父亲，就在我思考母亲到底为什么回来的比父亲晚时，父亲跪倒在我的面前，很显然他在这十分钟内做了大量的运动，我的身体被父亲紧紧搂在怀里，耳边不断回响着单调的道歉声。
“对不起，时人，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唔，，，，，，对不起。”
年幼的我对父亲的这一行为并不理解，但是有一股莫名的悲伤涌上心头，我也趴在父亲怀里哭了起来，五分钟后，警察来了。
我回过神来，又回到了死寂的房间中，米色的天花板填满我的眼睛，我把手抬起来在面前一挥，试图将这些折磨我的记忆赶跑，自那以后我才知道，母亲永远的离开了我和可怜的父亲。
自那以后，父亲变了，他不再陪我玩闹，每当我想和父亲玩闹的时候，总会被父亲以“抱歉，时人，我稍微有点忙，下次吧。”这种理由拒绝。但是除此之外我的任何物质上的要求父亲总会全力满足我，甚至当我提出想要一部超级贵的游戏机时，他就会变得比以前工作还要努力，最后攒够钱给我买来。
我不能理解，父亲在我心目中日渐淡去，曾经那个活泼的父亲逐渐转变成了只会道歉赔笑的无聊爸爸。
天长日久，我内心中逐渐对父亲失去了期待，我开始把心思全部投入进学习当中，国中，高中，都考上了市里最顶尖的，偏差值甚至稳定在9左右，自以为是的认为只要我遵守了那天母亲那句“时人要努力考上好大学。”这种虚无缥缈的承诺，突然消失的母亲便会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春天，当我走在樱花盛开的街道上，踏进全国最好的大学的校门时，甚至一度妄想着母亲会突然后背后搂住我，轻抚我的头，在我耳边轻声对我说：“时人真的很努力了呢，妈妈很开心哦。”
一阵温暖的春风拂过我的脸颊，温柔的让我难以自拔，我倏地回头看去，映入眼帘的却只有飘满樱花，走满学生的空旷街道。母亲不可能藏在某个角落，而我也只能独自迈进学校的门口。
就是说啊，不可能实现的梦，再怎样幻想也是徒劳，沉浸在其中只会越陷越深，最终醒来后对自己造成的伤害也就越大。
真是无聊，，，，，，
想到这里，不知为何我的心中萌生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