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星空下的泪（1 / 2）
亚德拉尔醒来时，时间已接近正午。
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拍拍脸颊，驱散困意，跳下摇篮，小心翼翼地探出门，扶着大理石柱，向外眺望。
太阳散发着柔和的日光，撒在绿意盎然的山谷之间，升腾起缭绕的晨雾，在摇曳的树影中留下斑驳的朦胧印记。
洁白如雪的建筑反射着阳光，散发出圣洁的光辉，几乎与天上的云雾融为一体。
一时间，亚德拉尔分不清自己是在人间，还是在圣国。
迦兰林德完全彻底地模糊了人间与圣国的界限。
看着这般幽静宁美的景色，亚德拉尔脑海中萌生了这样的想法：今天就暂时放松一下，好好的逛一逛吧。
亚德拉尔嗅着浓烈的栀子花香，扶着凹凸有致的栏杆，拾台阶而上，脚步坚定而缓慢。目光缓缓扫射过去，似乎要将迦兰林德全部收入眼底。
自流亡以来，亚德拉尔从未走得如此缓慢、笨拙，似乎生怕踩到攀附在栏杆上的植物的影子一样。他目光略微涣散，如神游一般，或许是漫步在仙境之下的不真实感而造成的。
他想将一切收入脑海中：错落有致的瀑布、清脆不绝的水流声、飞扬杂乱的柳絮、摇曳纵横的繁株、淡雅悠扬的琴声、连绵蜿蜒的楼阁、漫山遍野的密林……这种种意象，都是他从未见过的绝景，将他布满伤痕的灵魂洗涤地干干净净。
他跟随曲折蜿蜒的台阶而上，来到一处植物与砖瓦构成的宽广楼台。
四周都建起半圆形拱门，粗长蜿蜒的紫藤攀附在上面，枝干向下低垂，将柔和的光线分割开来。
这里是绿野靶场，是精灵练习射箭的地方，此刻便有不少人聚集在这。
柳月屏息凝神，将三根箭矢搭在弓臂上，闭着右眼侧立，半拉开弓弦，平稳地对准远处用草结成的靶子。
“咻咻咻！”
柳月轻呼一口气，手指一松，那三根箭矢同时激射而出，精准命中三个靶子的中心。
“lase！(好！)”
对于如此高超的箭术，围观的精灵丝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鼓动双掌表示称赞。
“konvente'ya，aldrmi？(行不行啊，阿德米？)”
索伊洛在一旁吹着口哨，朝着满脸铁青的阿德米挪揄道。
“ventelus'kenela！(你行你来！)”
阿德米一把将弓箭丢给索伊洛，嘴里不满地哼哼着离开了。
“你也要试试吗？”
柳月扬了扬辫子，脸上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嘴角却带有一丝轻蔑。对于一直在吹嘘自己的索伊洛，她并不放在心上。
索伊洛探查了一番，摆了摆手指，砸着嘴说：“这样太简单了，我来加点难度吧。”
只见他弯下腰，用手轻轻触碰草地，呼了口气，嘴里默念：“fulant'vemollon(草木有灵。)”
随后，那些靶子一阵抖动，纷纷拔地而起，用两条纤细的根须在地上移动着。
柳月倒没有犹豫，她将一枚枚箭矢搭在弓箭上，迅速激发，瞬间便将三个靶子击倒在地。
柳月弹了弹弓弦，发出悦耳的共鸣。她看着索伊洛，挑了挑眉，似乎在说这种挑战不过如此。
索伊洛倒没有恼火，他一打响指，那些靶子又站立起来，用根茎将箭矢拔下，移动如常。
索伊洛神情一下变得严肃，他将三枚箭矢一起搭在弓臂上，将弓弦拉如满月，粗略地对准靶子，便松开了手指。
“咻咻！”
箭矢带着破风声而出，其中两枚击中了靶子，还有一枚击中了一旁的树干。
柳月扑哧一下笑出声，忍不住说：“就这？”
索伊洛却摇了摇头，轻声道：“等等看。”
“哗啦啦~”
只见树上的叶子晃落了一地，随后，一颗硕大的红苹果摔落而下，不偏不倚地砸在最后一个靶子上。
这番操作再次引得众人一阵称赞。
索伊洛不顾柳月惊讶的目光，走上前去，将苹果捡起，咬了一口，举着它在柳月面前晃了晃，得意地说：“我赢了！”
柳月也无法反驳，只得拱手以示敬意。
亚德拉尔看完这番精彩的箭术比拼，大呼过瘾，也不禁感叹。
『索伊洛看上去不靠谱，没想到这么厉害啊……』
看完，亚德拉尔也不再停留，继续沿着台阶而走。
亚德拉尔沿着台阶漫无目的地游览着，在穿过一座简朴的宅院时，他看见斯宾尔特坐在一名女子的身边，似乎在攀谈着什么。
“亚德拉尔，请过来一下。”
斯宾尔特也注意到他，招呼他过来。
亚德拉尔也没有拒绝，便跨过草坪，走进庭院之中。
那名女子身材娇小，留着一头柔顺的银发。她看见亚德拉尔走过来时，一下子变得拘谨起来，似乎如临大敌。
“介绍一下，”斯宾尔特抬手指着女子，“这位是薇薇安·莫德雷卡，也是咏月骑士团的一员，是凡林斯特的妻子。”
听到这句，薇薇安脸色瞬间通红，吐着舌头，小声嘟囔着：“是未婚妻啦……”
斯宾尔特又指了指亚德拉尔：“这位就是亚德拉尔·伊斯图格斯，我们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薇薇安女士，你好。”亚德拉尔礼貌地上前致谢。
“你、你好……”薇薇安磕磕巴巴地喊着，似乎有些反应过激，身体一个劲向后躲去。
这使亚德拉尔十分难堪，只好退了回去。
“我说薇薇安，你这个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呀？”斯宾尔特只能抱以无奈的苦笑。
薇薇安咽了咽口水，十分迅速地打量着亚德拉尔，似乎多看一眼都是犯罪。
“你和他很像……”
半晌，薇薇安才给出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评价。
“谁？”
亚德拉尔有些疑惑，这句话他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薇薇安却缩着身子，拼命向后躲，不肯回答。
“……”
亚德拉尔也不知如何是好。
斯宾尔特只好赶紧打圆场：“哦，对了，亚德拉尔，你的斗篷在吗？可以让薇薇安帮你看一下。”
亚德拉尔从身后取出斗篷，毕恭毕敬地递给斯宾尔特，再由斯宾尔特转交到薇薇安手里。
薇薇安谨慎小心地摸了摸那枚破碎月亮的印章，又摸了摸斗篷边角的排线，半晌，给出了结论。
“我只能确定，这、这至少是副巡位的斗篷，其他的……也鉴定不出来了。”
薇薇安将斗篷地还回去，小声地说道。
相比于之前，倒是多获得了一些信息，却微不足道。
斯宾尔特只好继续之前的话题：“凡林斯特离开前，有跟你说他要去哪吗？”
“没、没有……”薇薇安摇了摇头，“他走得很匆忙，似乎发生了什么很紧急的事情一样……”提到这，薇薇安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斯宾尔特眉头紧皱，他似乎对于凡林斯特的不辞而别十分在意。
亚德拉尔知道自己并不能帮上什么忙，便与斯宾尔特和薇薇安道别，离开了宅院。
沿着台阶，穿过架设在瀑布之上的空中走廊，亚德拉尔来到山顶之上的羽台。
这里的山峰被削平了，如镜子一样平滑。上面铺设着光滑洁白的石灰岩砖，雕着花纹的走廊围绕着整个场地而立。
“叮————”
清脆的剑鸣声从平台中央传来，在平台中回荡，更显空灵。
提尔斯在与一名瘦瘦高高的白发蓝眼的精灵酣畅淋漓地激战着，躲闪腾挪、挑刺砍劈，每一招都带着力量感，又快又狠。
而对面的精灵，正是索伊洛口中的维拉罗特，他看上去气定神闲，游刃有余，总是能提前预判提尔斯的出招，身形飘逸优雅，不失美感，宛如一名瑞彩蹁跹的舞者。
奇尔奇特和克罗斯韦尔则坐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看着两人华丽的交锋，时不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亚德拉尔也认真看了一番，不禁感叹维拉罗特身手不凡。
『仅仅是那几个撩剑，我怕是无法招架半分……看来精灵都不简单啊。』
亚德拉尔看得一时技痒，想要上前切磋一番。但又想到今天决定过要好好休息一下，便打消了念头。
但心中感觉还是有点空虚，于是又对着维拉罗特高超的技法揣摩了一番，之后没有打扰众人，默默退下山顶。
看着时间已过中午，亚德拉尔便走下山，来到迷雾湖畔边的大宴厅。
整个宴厅形如马厩状教堂，遮掩在湖畔的水雾之中。一条白色木板拼成的码头从宴厅后笔直地延伸，消失在缭绕的湖上雾气之中。
宴厅内部装饰豪华，两侧的大理石墙壁上都雕刻着精细的壁画，墙中间开出两扇又高又大的玻璃彩绘窗，将射入的光线分割成绚丽的彩虹。
中间摆放着一大两小三条长桌，分为主副，主桌上摆满了准备好的食物和餐盘，而副桌是就餐用的。
虽然已过饭点，但宴厅中还是准备了不少食物。
亚德拉尔从桌边拿起一个陶瓷盘子，在主桌上取了几块名为“莫朗”的方形饼干，拿了一片甘蓝面包，又倒了半杯柑橘汁，便坐到一旁的副桌上，细细品尝了起来。
莫朗酥酥脆脆，带着淡淡的花香，而那面包十分的柴，带着略微的苦味。亚德拉尔便用柑橘汁送服，甜蜜的果汁与苦味中和，倒是一番难得的味觉体验。
正当亚德拉尔享受美食时，安可丽儿坐了过来。
“姐，你吃过了？”
“嗯。”
安可丽儿轻声应和，点了下他的额头，故作严厉地嘱咐道：“今天给我好好休息去，不然……”
说着，她扬了扬拳头，以示警告。
“姐，我今天就打算好好休息一下呢，你赶我去训练，我还不答应呢。”
亚德拉尔连忙摆了摆手，语气变得卑微。
“这还差不多~”
安可丽儿满意地点点头。
她又凑到身边，悄悄对他说，嘴角带着一抹坏笑：“我问你，你觉得……坎蒂丝怎么样？”
“噗————”
亚德拉尔一下子将柑橘汁喷了出来。
“咳咳！”亚德拉尔拍着胸口剧烈的咳嗽着，抖着嗓子问：“什么……怎么样？”
“当然是她这个人啊。”
安可丽儿笑得更开心了。
亚德拉尔一阵汗颜。他并没有那么迟钝，倒是听出了安可丽儿的意思。
“姐——”亚德拉尔扶着额头，满脸无奈，“我可没心思搞这些……”
“好啦好啦，知道了~”
安可丽儿捂着嘴偷乐，含笑道：“这样也好，只要……”
话到一半，安可丽儿笑容缓缓收了起来，神情变得没落，眼神中带着一丝愤恨，幽幽地说：
“……只要别惦记那个女的就行了……”
“……”
亚德拉尔沉默地擦拭着桌面，对于姐姐的话不置一词。
他知道安可丽儿口中的人指的是谁。
安可丽儿并不了解事件的全经过，但她也能看出来，先前坐在审判席旁的多尔蒂家族，也是此次事件的元凶之一，她自然对多尔蒂家族的菲妮没有丝毫好感。
亚德拉尔大可以向姐姐解释原委，但他明白，失去亲人的痛苦不是靠一两句言语就能消除的，而他也对菲妮心存芥蒂。
亚德拉尔便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答应，心中告诉自己：
『就这样吧，反正以后不会再见面……吧……』
之后，他便匆匆吃完了午饭，到湖边散散心。
原本美好的心情被打乱了，只剩下一团乱麻的烦躁。
坐在码头上，亚德拉尔面无表情地望着湖面中的自己，紫色的眼眸中泛着迷茫。
他又抬起头，看向周围无穷无尽的迷雾，好像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
心中的急躁、空虚感油然而生。
他抓了抓头发，实在压抑不住心中的郁闷，便站起身，最终还是放弃了休息，打算去斯宾尔特那练习术式。
……
……
修炼，反倒成了亚德拉尔最能愉悦身心，或者说是最能解压的方法了。
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中旋转的白色阵盘，将种种杂念抛之脑外，倒也顾不上烦恼了。
斯宾尔特坐在琴弦庭院的斜柱长椅上，和一旁的皮埃尔观摩起他的练习过程。
“基础差了点……”皮埃尔转动着手中薄如蝉翼的枫叶，判断道：“但悟性不错，算得上是难得的异才。”
斯宾尔特点点头，笑呵呵地问道：“我就说他足够优秀吧？”
“也许吧……”皮埃尔放下树叶，随即话锋一转，“但还是有些问题。”
“哦？”斯宾尔特抬了抬眉毛，但脸上不动声色。
“我不像我女儿那么厉害，”皮埃尔微微前倾，沉声道，“但我还是能稍微能窥探到一个人的灵魂……”说着，他瞥了一眼斯宾尔特。
“他的状态很不好……至少在我看来。”
皮埃尔握着拳，摇了摇头。
斯宾尔特面色一沉，也看了皮埃尔一眼。
“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我能感受到，他灵魂深处的彷徨与迷茫……这样下去会出事的。”皮埃尔笃定道。
“出事？他现在训练得很刻苦，进步得也足够快。”斯宾尔特平静地反驳道。
“所以，我对于你能培养出提拉狄娜这样的学生，从不感到意外。”皮埃尔撇了撇嘴。
斯宾尔特微眯着眼睛，盯着皮埃尔，看不出喜怒。
皮埃尔接着说：
“毫无疑问，他将成为出色的巫师，但这种迷茫与彷徨不解决的话，只会让他走上歧路。”
斯宾尔特盯了他一阵，之后叹了口气，无奈道：“这个……只能看他自己了，我们也不能过多的干预。”
皮埃尔听了他这句话，又一次看向斯宾尔特，刚好对上了斯宾尔特明亮的绿色眼眸，眼眸中没有一丝波动。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对视着。
半晌，皮埃尔才突然问道：
“今晚不去看望我的女儿吗？”
“不了，我见了她，只会让她徒增悲伤。”
斯宾尔特再一次谢绝了。
皮埃尔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点着头直起腰，慢慢站起身，向庭院外走去。
斯宾尔特盯着皮埃尔远去的背影，又看向一旁刻苦训练的亚德拉尔，捋了捋胡子，深吸了口气……
……
……
训练完后，亚德拉尔感觉神清气爽，烦恼一下子消散了不少。
抬头看了一眼天，已是傍晚，太阳已经躲到山峰云海之后了。亚德拉尔便跟着斯宾尔特去宴厅吃晚饭了。
亚德拉尔在主桌上取了一小块葡萄蛋糕，又从维拉罗特那要了一小杯鹰啼兰，便坐到副桌上，大快朵颐起来。
坐在一旁的提尔斯和维拉罗特滔滔不绝的探讨着剑术技巧，十分投入。
一旁的康威不时凑过来，想从哥哥手中拿到一块纸杯蛋糕，被忍无可忍的提尔斯一脚踢开，逗笑了这一桌子的人。
也许是之前姐姐的影响，当坎蒂丝主动来找亚德拉尔时，他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既不疏远，也不显得太亲近，让坎蒂丝感到不解。
不过亚德拉尔却被安可丽儿狠狠教训了一顿。
安可丽儿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知道亚德拉尔又去偷偷训练了，便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了些许印记。
亚德拉尔揉了揉额头上的红印子，最后看了一眼在桌上高谈阔论的索伊洛，便收拾好餐盘，便沿着台阶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