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93下:借刀成拙爆竹响,拜营弄巧一场空(2 / 2)
书子送到鲁桥,刘汉宏拆书看了,其实高杰这意思他昨晚便瞧出来了。自己没有都招讨的职却要行其权,便不得不行些权计了。当即伏案回了封书子,发遣了。他的二弟刘汉宥、三弟刘汉容一直侍立左右,他楞是没将半句言语出来与两人平章。刘汉宏倒不是对这两个兄弟不信任,也不是对他们的能力有所怀疑。没有的事,他们兄弟情谊很深,他对两个兄弟的能力也相当的欣赏,只是他更欣赏的是自己的才智以及自己作为长兄的威严。
他决策,他们执行,兄弟间当如是。
到了傍晚时分,刘汉宏吩咐军卒备了马,交代了他的刘汉宥几句话,只带了五六名亲兵,跨了马,直接望着羊角山北山口奔了过去。二更时分,一行人便到了地,刘汉宏跳马下地,解了刀,兀自一人便望山口走,嘴里还哼出一串歌来:
“乾坤启圣吐龙泉,泉水年年胜一年…”
今天的夜色真好,月明星亮,一近山风声中便透出禽鸟的咕咕啾啾之声。走了一段路,前面陡地起了声大呵:“唱的是谁?”刘汉宏并不即理会,犹自唱完口中一句“休气荣光常不散,悬知此地是神仙”,才朗声道:“快报与王大将军知道,姓刘的故人来访!”说完口里犹自哼唧着。守山径的听了他这言语,又见来人穿戴鲜洁,脸大眉高,像个有来历的,搜了搜身,又没带器械,便报上山去。
王仙芝一时也想不起是哪个姓刘的朋友,待刘汉宏缓步走进院中来,却越发糊涂了,这人他断没有见过的,却是哪里来的故人。也没问,一揖将他让进了伽蓝殿。
刘汉宏将殿中之人扫看了,才笑着对王仙芝道:“将军好忘性,时常在兖海走,如何便不认得刘大郎了!”王仙芝确实是想不起来,刘汉宏道:“将军可否屏退左右,与故人叙叙旧情?”王仙芝笑着挥了手,众人便都退了出去。
刘汉宏道了声好,却坐到了当中的大榻上,说道:“且将碗热酒来吃!”竟是命令的口气,尚君长在门缝里窥着便有些不愤。王仙芝从鼎檐上提了铜壶,满满筛了一碗,双手捧了过去。刘汉宏单手接了,吃了三口,点头道:“也是好酒!将军既不识我,我只好自报名姓了,某乃兖海都将刘汉宏,现在可认得了?”王仙芝着实吃了一惊,又着实将刘汉宏打量一番,确实像个军官,却所为何来?
刘汉宏吃完了酒,手指又点了点,笑着道:“满上!莫胡乱猜疑,本都将今次来,是想与你指条生路,不知你愿不愿意听?”筛酒声止了,莫非要招抚?王仙芝道:“既是生路,安有不听之理!”刘汉宏道:“那好!明晚三更你偃了旗鼓,率众从北面下山,离开金乡,本都将保证,前无伏军,后无追兵!”王仙芝这下真有些懵住了,这若不是诱他下山,又是为什的?
“将军施若大恩典,仙芝恐无以为报。”
刘汉宏哂笑道:“你不信,好!我明白说与你,本都将为朝廷讨贼,何有私于你?不过朝庭明诏相讨者庞勋余党也,我知你不相干!而今你扎在此地,高将军便以你口实,不肯向独山,也不瞒你,我是在本府相公前立了军令状的,一时一日也不愿多耽搁。你定不肯走,本都将便只好与高将军合手先拔除了你。你与李重霸间并无情谊,没得与他挡灾。如何?”刘汉宏见王仙芝不答,从怀里掏出高杰日间与他的信来。
“你可识字?”
“粗识得几个。”
王仙芝接在手里,刘汉宏怕他看不懂,解释道:“高都将说你与李重霸勾通,定要先剿杀了你才肯罢,要我出兵会攻。他以为我不肯,我却应了他,明日我将一千兵过来,三更你不走,便永远走不了!”王仙芝想了想问道:“仙芝乃草莽中人,将军若见欺,当如何?”刘汉宏哈哈笑道:“王将军,你知我为何只身至此?不是本都将胆大,是本都将胆小。这事要为人所知,我刘汉宏便得家破人亡!你是天平人,还回天平去,如何?”
能走当然是好的,王仙芝见刘汉宏情态真切,不似使诈,便筛了两碗酒,抽短刀割指,沥血酒中,递刀过去道:“仙芝草野小人,不敢度君子之腹,将军若不见欺,刺血盟神如何?”刘汉宏看着吃搬在墙角的伽蓝神道:“你也不敬神,盟神岂不可笑?”却还是接过沥了血,俩人端酒到伽蓝神佛跪了,盟誓而饮。末了携手出门,真若平生之友。
王仙芝送走了人转到善士亭左近,突然山下四五里处便有鼓声,摇天动地,火光也铺得天星也似,声势吓人。王仙芝流矢使人击鼓警众,准备接战。乱杂杂的闹到四更,那鼓声却一时收了。山上却也不敢怠慢,直熬到天色大明才罢。歇不了多时,朝食未毕,那鼓声又掀天揭响起,山上起先也不在意,很快却听到有人在喊:“官军杀至!”明灿灿的朝阳里便果然涌出大队骑军,山上流矢鸣鼓备战。那骑却勒住了,下了马在三四里处作啸。盖洪便要领骑赴下去,王仙芝拦了。捱到近午时分,那队骑才扯了去。义军将士一夜未合眼,吊着心,都有些乏了,眼睛还没合死,不想鼓声又起,又有一大队骑出现在东北方向,大概是兖海军,也是振天动地。
这下谁都明白了,官军这是敲盆驱狗,跺地惊鼠,让你时时担心,不得安生,这般下去迟早得给磨折死了。如今之计,要么就下山拼命,要么就及早撤退。
众人在伽南殿里一边用饭,一边议论。王仙芝飞快将饼啃完,灌了一碗酒,道:“那便撤!”许勍一怔,官军又非木石泥偶,如何说撤便撤的!
王仙芝便将刘汉宏昨夜一番话告知了,恐众人多疑,便胡绉一篇话,说二十年前他曾在兖州从虎口下救了刘汉宏的爷,他爷如何嘱咐他报恩云云。这件事他在肚里已是转了无数过了,以眼下之势,刘汉宏完全没有必要冒险上山,他之所以亲自来,一是此事不可借人之手,一是恐不能取信于人。最重要的是,自己不走,以官军这个闹腾的法子,要不了几日便得不战而溃。没奈何,索性就赌上一把!
尚君长是附门得了些话的,这时便抬手问曹君长道:“真人,敢问个吉凶!”曹君长便嘴里有辞,手上有样,其实也不需算,此时不走又更待何时,是诈计他扯腿便走,不是就有他的富贵了。一番弄鬼,便说了大吉。众人都欢喜起来,许勍道:“大将军,刘汉宏虽开网,高杰牙口可紧,若要安全撤退,老弱妇孺可不能将着!”王仙芝也早想过了,老弱妇孺伤病这时跟着走,一旦遇敌便得横死于乱军之下,倒不如留在山上,高骈当世名公,他治下的军队不倒得屠割赤手空拳的百姓。
二更时分,义军便下了山,人衔枚,马摘铃,辎车一辆不将,季逵、尚君长在前,盖洪、徐唐莒在后,王仙芝、蔡温球居中,拽着两千八百来人撤离了羊角山。当山下的鼓声敲起来时,山上的鼓还是照常敲动了,火把也在动,这些活对留下的老弱来说倒是容易的,他们也甘心干这个,王仙芝于他们有存济一家之恩,他们的儿孙现在都随在下山的队里。
高杰是与刘汉宏分了方面的,刘汉容领的这八百兵并不直接参与进攻,直拦贼军北逃之路。这天晚上押军出来闹腾的是梁缵,虽说是虚张声势,这声势要张起来也不容易,天寒地冻的,也生了怠惰,火一点,便凑着敲鼓作喊,谁还管得许多。天明后官军也没有发现山上的异常,还是山上下来人请降。
高杰便气得暴跳如雷,敲梁缵五十军杖,又遣人去问刘汉容的罪。刘汉容却指天发誓,他一军昨晚就没有发现贼军的踪影,咬着说是从南面走的。高杰再要理论,刘汉容却已拔营往鲁桥走了。高杰气不过,又写了书子去问刘汉宏的罪,刘汉宏倒是乖的,说不管猾贼漏网何面,司徒既见问,则一百军杖不可少。高杰稍稍销了气,知道王仙芝走得远了,一时无处捉摸,而且这次发军是为李重霸来的,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移军小王庄。
兵到庄外时,里面便迎出来了一个二十来岁矫健汉子。对于王遇来说,归附王仙芝也好,迎纳尚君让也好,投书刘汉宏也好,迎纳高要也好,都不是他一个人主意。庄兵只要保命,他也本只是个亡命之徒,性命虽贱,也不想糊涂丢了。
高杰这次押军出来其实就一个意思,赚一份大大的军功,离了他的叔父的门限,独门独户过活,也不至于今日与子侄辈争功,明日与奴仆行生气。王仙芝既走,也没了个生气的对象,一腔心思便都到了沛泽里。得着闲便拽一队骑往泽中察路径,觇贼情。
这日伙着张杰又出去了,直到哺时才回转。到了庄口,没想却给守卒拦住了。说节度相公遣了新的行营主将,庄外之人不先禀不得放入。高杰无名火起,踹了守卒一脚,拔刀便要硬闯。张杰死力抱住,高杰狰着脸嚷道:“我便是白衣卒也是衙内郎君,他张璘算什的猪狗!”能代他的也只有这竖奴了。正闹着,王殷急匆匆走了出来:“郎君,不可造次!相公已移镇西川!”一句话便剔去了高杰的筋骨,他阿叔走了,那他便是衙中大将也不敢放肆了。
“新帅是谁?”
“姓薛,讳崇。在京做过礼部尚书的!”
高杰识不得这厮,又问:“里面坐的是谁?”王殷道:“行营主将崔君裕,据说是博陵崔氏,为薛公所聘,乃心腹悌己之人。副将便是府中旧人张思泰。”高杰望了张杰一眼,却是这猪狗!这张思泰在天平也算是有资有年的,与张杰同族,却因争功夺宠,成了个对头。高杰与张杰好,眼里便看不得这个人,平时可没少戏侮。
“呵呵,也罢了。书记,我叔父可有话?”
王殷道:“崔都将上马时,仆射便将着高霸离开了郓州,押了一千兵。南诏侵边,诏书急追,不敢多延的。只说交割清楚了,便速速赶上,不得稽迟!”张杰便急了,在这行营里自己的死活只是主将的一句话而已。王殷道:“不需急,仆射说了,你与韩问愿意随去成都时便随着走,过后再向朝廷请奏便了!”
高杰两人禀进去将牌印交了,崔君裕是个三十多岁的方脸汉子,半文半武的,倒也和气。一切都交割明白了,高杰也不等韩问、梁缵,打着马鞭子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