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浍水垂钓(2 / 2)
说是钓鱼吧,又心不在此,说没钓鱼吧,又一坐一整天。
每天还是有些收获的。除去饱腹用的,其它的就都放生了。
平时繁忙,忽略了生活以外的事情,很多道理都是在空灵的时候才能想出来。
老子《五千言》中闻道有言:上士闻道,堇能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弗笑不足以为道。
是以建言有之曰:明道如费,进道如退,夷道如类;上德如浴,大白如辱,广德如不足,建德如输,质真如渝;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天象无刑,道隐无名。
夫唯道,善始且善成。
这天地间,除却生死,皆是闲事。
还有,人身都是贱骨头,饿的时候所有的目的只有一个,弄吃的。吃饱了就会满足。
而人一旦吃饱了,闲下来就爱瞎折腾,财富,地位,欲望,全无止境。
庄全忙着整顿封地上的人事情,再一次见到庄周,是一个月以后,这时候已是岁终。
(此书是以农历计年。或许有偏差,也请不要纠结细节。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以往早了很多,天气寒冷。呼一口气就是一片腾腾的白雾。
庄全身着黑色右交领绨帛深衣,袂缝一片鹿皮作锋,比夏日更加雍容富贵了。想来权势增加,或者又得了一些宋君的赏赐。
德以养性,贵以养气这话一点没错。远远看去就知道一个地主老财来了。
他似乎是来游玩的。率了二三十人,坐着马车停到浍河边停下,然后取了支渔竿,坐在庄周附近。这一行人动静还挺大。
四周也没有别人。庄周自然发觉了来客。
“别弄出太大的声响。鱼都吓跑了。”
看着衣衫褴褛的儿子,庄全没来由一阵心疼。只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他将挂好鱼饵的鱼钩抛到庄周的浮标附近。叮,咚。蚕丝线缓缓下沉,然后那支鹅毛浮标慢慢立在水中央。
“找我做什么?”庄周仍旧不动不摇地坐在一截枯木上,眼睛盯着水面。只偶尔身上痒,才挠一下,很不雅观。
“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找你,而不是闲得无聊出来钓鱼玩耍?”庄全朝身后侍奉的隶人挥了挥手,他们就都后退了十几步。他恐怕是不愿意被人听到些什么。
“你将渔线丢得这么近,一会儿中鱼必被缠住,是个人就明白的道理。如果不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而且贵族为名利征伐,有隶人陪同戏耍,妻妾成群,怎么会无聊?”
“聪明。我以为你因郑氏之死会颓丧许久,没想到,是我想多了。”
庄周看着浮标升起又沉没,赶忙将渔竿往上一扯,什么都没有,是条狡猾的鱼儿。
他挂好饵料,将鱼钩又一次投进水里,只是这次客意避开了庄全的浮标。离远一点,免得受伤害。
“说吧,有什么要教导我的,父亲。”
庄全咳了一声,这声父亲着实让人意想不到。“为什么要将田产凭空散去,交付给野人?三年时间,若好好经营,你会比现在有权势得多。”
“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要那么多田产做什么。野人生存不易,能教世间多活几人,我便乐意如此。”
“简直荒唐,野人生存不易,就由得你施恩?可施恩又不庇佑,岂不是害了他们?这世间若无权势,连活着都是奢望啊。知道吗,我的儿!”
“权势?君为君,臣为臣,兵为兵,民为民。大家各司其职,世间岂不是少了很多纷争?”
“这是儒家的,还是道家的学问?听着是有些道理,可这并不是我们生存的理。”
难得的机会,儿子敢顶撞自己,在礼教之下,说出去,都没人会信。
等了一半天,鱼儿终于咬钩了,只见浮标动了又动,然后狠狠一沉,鱼线陡然崩直,看起来是条大鱼。
庄全提了提鱼竿,也没用什么技巧,大鱼就逃脱了。他本不是为了钓鱼。重新挂好饵料,将鱼钩又投入水中。
他嘴里接着道:
“严律令,约甲兵,重农桑,举贤才,通经济,结友邦,此六策是我庄全遍览诸国公告,苦思冥想好几年才提出的富国强兵之策,可是这又能怎么样。世家贵族,嗯,也就是我们这类人,又能改变多少事?”
“列国中,国君强,卿族就弱,卿族弱,便只能受人排挤打压。指望国君贤明?呵呵,每年因此而死的人还少吗?”
“只有卿族强,国君弱才是当前大势。三家分晋,田氏代齐,戴氏代子,卿族篡权的例子数不胜数。哪怕不能荣登上位,至少要能够自保。”
“仅仅一个严律令,我本意是效仿魏秦,将宋国打造成一个强国,君侯一声令下,便能举国动员,内政通明,而外敌敢不侵,但事实呢,法只能约束国人,野人,它不能损害卿族的利益。我们也是其中一员。你会害自己吗?”
“你知道什么是法吗,法,是天子王侯的法,公卿的法,它不讲求公平。它只是一种治下的工具。没有法,国君会害怕,卿族会彷徨,国人会迷惘,野人会作乱。这是周以来最伟大的礼教仁义。”
“你重国人野人,可是谁会在乎你?与贵族的命相比,国人野人的命不过是草芥。”
“父亲,你,”庄周何曾听过这般赤裸裸的道理,简直是颠覆三观。
“呵,说得够多,也够直白的。轻松多了。这是为父悟出来的帝王之道,知晓你不会外传,我也就这么放肆一刻,过后却是绝不会承认的。”
“好好想想这世间,是不是如此?你也不必再颓废了。早些归家,与我一同治理封地,将家族传承下去就是我们全部的作用了。”
庄全拍拍手,在浍水里洗了洗。饵料虽说是用粮食做的,但有时候也脏。
冬水寒凉,说不得过两天会结冰。
“容我再想想。”庄周不管自己的浮标正在乱动。看着父亲起身,登上马车,在隶人的包围下远去。
父子论政,也是道奇景。
等到父亲的马车消失后,他转头看向水面,一提鱼竿,一条大鱼正在水里乱窜,鱼线切得水面呼哧直响。偶尔翻腾起来,只见得是一条将近两尺的青白色巨物。
跟大鱼较劲了有十来个呼吸后,双方都精疲力尽,在这场斗争下,还是人类占了上风。
庄周往后扬竿,一退一拖,这条大鱼也就上了岸。
好肥一条鲈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