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雪(2 / 2)
这一去便是两年余。
可组织压根不管吃喝拉撒,她想了又想,从怀里掏出了沈付情在临走前塞给她的字条,说要是昭卿要没地儿去,就到字条上这个地方去找她。而那字条上写的是——岳崖学府。
——景炎三十八年夏
那是十六的黎江楚刚遇到南昭卿的年岁,是去泊州紫庐山的岳崖学府求学的道路途中阴差阳错遇上了她,却并不和谐。
那时候的黎江楚不跟现在喜欢犯贱,白衣仗剑少年郎,除了一头白发,和其他小说话本里初出茅庐的侠客也没什么不同。他从边关一路向西南,前脚到了泊州兜里却没了钱。他运气不错,碰上个富贵人家招募义士暂作镖客,护卫马车。
可他运气也不好,南昭卿受命盯上了这马车。
与江楚一起的还有四个,同为受雇的护卫。而对面,白殊阅与三个男人排开堵住了前路,四人话不多,拔出利器已然杀了过来。
三男牵制住了余下四个镖客,白殊阅则腾起凌空一劈,冲着江楚脑门而去。后者架剑架头顶,微曲臂卸掉大部分力劲,再发力上拨把白殊阅挑了出去。
他跃下来,负手立在马车前,候着白殊阅的下一笔攻势。不料后脑勺却突然一阵劲风呼啸来,回首一瞧,一道黑影拖曳流光似的冲着马车笔直砸落下来。只听那“轰隆”一阵巨响,马车顷刻间被轰成了四分五裂扎炸了开来,连轱辘都裂成了三瓣儿直接崩飞出来。
江楚瞳孔一缩,撤步发力跃起,避闪这锃哇乱窜的木头碎,却突觉一阵寒风拂面,白光一瞬划裂虚空横劈而来,惊得江楚立马格剑身侧。尖锐的金石磨搓声刺得江楚耳膜发痛,点点火星自眼旁溅开,而他就在那剑光星火间,看到了一双丹凤。
如矗在寒山高岗上藐视众生,探不见一丝悲悯的一双眼。
南昭卿剑斩而出,随而顺势于空中旋身,若惊鸿游龙凭虚点踏,缓缓落至地面,飘扬的裙摆与翻飞的衣袂随之归静。她将剑作杖杵在地上,左手指尖一颗颗拨弄着珠串,脸上挂着的金缕面遮还隐隐摇晃相碰。
白殊阅趁二人一招相对的时间,在那被轰成“残垣断瓦”的一堆中翻挖,可落满一地的金玉珠宝里她看都没看一眼,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她皱了眉,看了眼那边的南昭卿,摇了摇头。
岩岩若覆雪寒山,昭卿就站在那睨着江楚:“东西留下,人可以走。或者……人一起留下。”
江楚瞬间明白了什么。一车厢珠宝金玉都是幌子,只有那富贵人悄悄塞给他的巴掌大的木盒才是富人真正要护的东西,也是白殊阅等人真正想要的东西。他淡淡道:“恕难从命。”
昭卿敛目轻蔑一笑,左手五指一张让珠串顺着滑回了皓腕。
剑鞘离地,剑芒出鞘。
江楚后退半步偏头避开刺来的剑锋,扬剑一挑转而向下斜劈。昭卿收剑格于身前,借着江楚长剑错在自己剑上的力道,顺势旋身反握长剑,抬臂向着江楚脖子抹去。
江楚抬手格剑于面目前,转而用剑面猛然向上抽剑带错起昭卿手里的长剑,而剑面转剑刃上挑,向着昭卿执剑手削去。昭卿食指勾挑剑柄同时旋身后撤,脚尖勾开裙摆随后抬膝踢剑。长剑笔直向着江楚面门刺去,被他抬剑格回。
昭卿接回长剑翻腕右蓄剑势,左脚一刹成为支点,双腿微曲重心下移,右脚发力迸出,脚底如履冰面旋身侧滑而出。剑风呼啸,伴着震响的金石碰撞声,在江楚侧身的空中撕裂一道白炽弧痕。
她还剑回鞘一瞬,虚空滞留的弧痕陡然崩裂,炸起阵阵尘烟。可硝烟中,江楚的身形岿然不动,一双彻亮的眼眸陡现,“好剑法但……不够。”
昭卿因为他的安然无恙而微怔,转而唇角一翘道:“是么,已经够了。”她抬起手里的木盒掂了掂,说完轻功点跃而去。江楚神色一肃,提剑再次追了上去。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况他还得靠这单子吃饭。
俩人一前一后从街巷中打到楼顶上。
昭卿踏在屋檐上回身甩了道剑气,剑气平平削起楼顶瓦片,如波浪般此起彼伏。江楚似鱼跃般腾起,避开削来的剑气,而后落地翻滚,蹬着几片乱瓦刹住了身子,将瓦片踩得“咔咔”作响,再次发力追了上去。
他脚下迸发三道气流,借反冲之力,迅速腾跃至昭卿上空。手中长剑拖曳着剑光,划了个漂亮的圆弧,直直下劈。
昭卿一甩手臂,细剑自袖中飞探而出,被她精准攥住扬起,架在了头顶。
“叮——”一声清脆碰撞,她脚下的瓦片竟被震碎,底下的木头隐隐有断裂的迹象。
江楚借力腾翻至她身前,“姑娘,不是你的东西,还回来比较好。”
昭卿:“(眉梢一挑这么执着,那就自己来试试看?”
“得罪了。”他长剑平展而挥,剑锋将虚空浅浅划出道白痕,在昭卿玉颈前一寸抹过。昭卿刹住后退的步子,面上的金缕面遮跟着前后摇晃叮铃作响。她抓着江楚剑式挥出的空档,一剑突刺而去。
江楚偏头避开这一剑,又低头躲过顺来的横劈,剑身积蓄剑势,上扬而发,一道剑气向着斜上方荡去。昭卿向后倾,剑罡贴着她鼻尖扫过,劲风卷携起她头发,同时把她的面遮一起掳走。
江楚发力而起,凌空旋身,长剑借旋转的惯性,重重斩在对方已经架好的剑身上。剑刃相撞炸出一瞬的星火,二人都来不及收势,女子脚底的屋顶却轰然断裂。这一落空,人直接坠了进去。江楚相抵的力劲突然消失,身子失重,也一并栽了进去。
一男一女一上一下相继从窟窿里坠下去,砸下不少椽条与碎瓦。阳光透过窟窿打进屋子,映亮了木屑与尘灰。而他们就这般向着屋内的床榻倾坠而去。
江楚天青瞳眸微缩,映出昭卿腰身下的长椽条。他脑子里甚至都没来得及过那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攥住拳用手臂揽住她腰,在她砸到床榻的那一刻,左手一把撑住床板,将自己整个身子悬撑在女子上方,而他右小臂与手则夹在女子柳腰与长椽条之间,被椽条杠到麻木。
可他仍能感觉到手臂上女子那微微起伏的后腰——这哪是腰,分明是夺命刀。
江楚就这么撑悬在她身上,近到足以听到她的鼻息,甚至能感受到一抹温度。他愣了神般的望着她,望着她长发散开在床榻上,那丹凤里的寒山无情化了干净,盛着两颗琥珀盅,晨江叆霼般迷离,美到一发不可收拾。
昭卿看着他,发现他尚带稚嫩的脸像冬阳下的万千飞雪,那双天青眸子,轻柔又干净。她还没来及将面前的少年端详仔细,瞳孔突然畏缩,右手一挽剑柄扬起就冲着江楚脑门刺去。
江楚来不及反应,选择闭了眼,预料的疼痛并没到来,反而是感觉冰凉的剑面贴在他脑勺后。昭卿发力一挑,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江楚偏眼一瞧,才知道是她架剑挡住了砸下来的房梁。
昭卿眯细了丹凤轻声问道:“还不下去?”
昭卿斜眼瞧着床上那根椽子,要不是刚刚落下来有他护着,估计腰就是不断也得躺几个月。她撑起身子,稍稍拉大了彼此的间距,注视着他的眼。
“胳膊麻了,无意冒犯……”江楚把脑袋偏开不去看她,左手稍微撑了撑拉大了彼此间的距离。
他缓了片刻,把胳膊从她腰底下抽出来,抽到她浑身酥麻一软。她这才发现自己腰底下有个硬邦邦的东西,要不是他护着,就算没断也得三月病床起步。
她对眼前这个干净少年起了一丝兴趣,可这兴趣转瞬即逝。他们不过是天涯过客,谁又能再碰见谁呢?
江楚出了房间走在大街上,在腰间摸着那木盒……木盒呢?他仰头望去,她就站在飞檐上,指尖转着那木盒,冲他玩味一笑。她轻抛木盒随后一把抓住,翻身飞跃消失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