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清明(2 / 2)
玫瑰惊吓中不小心点到接听。
“喂?”
嘈杂的暴雨声、咕噜噜转动的电磁音,以及——沉重的喘息声。
那边又‘喂’了声,“喂”的人像呼吸被掰碎了,在断断续续的嘶气,喘气。
“你打错了。”
在挂断电话的前一秒,玫瑰听见那头传来短促的笑音,“电话是你留的啊,学委……”
尘封的记忆扑面而来:
“学委,你去哪里?”
“学委,你可以给我写信吗……寄明信片也行。”
玫瑰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她鼻子一酸,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恨恨地骂他:“你要死啊,城城!这时候打电话来,你知不知道——”
“差点被吓死吗?”伏城声音发哑,但仍能听出他很开心,“我在想,我现在就是死了,也要给学委打个电话,告诉你……以后不用给我寄明信片了……咳!咳!”
雨水接连砸进他的喉管里,流经他的气管呛得他使劲咳嗽,好像要把心脏都咳出来。
“你怎么了?!”
“没事,”瘫倒在马路中央的青年努力地弓起身体,尽量护住手机不让雨水淋进去,“就是骑车……不小心,摔了一跤。”
“什么车?”
“自行车。”
发动机嗡嗡的引擎声逐渐在雨里清晰起来——他还有心情跟她开玩笑。
“大雨天的骑摩托车……城城你要死啊!”
“昂。今天清明节,明年刚好不用抽别的时间来看我了。你寄给我的明信片,以后烧给我,咳——”
“城城?伏城?伏城!你在哪儿?你不要吓我——你打12了吗?我帮你打12,你先别动……你千万别动,我马上过来找你!”
玫瑰这头的声音也乱了,撞倒柜子的轻呼、翻东西的声音、甩门的碰撞、撑伞的声音……玫瑰掉眼泪的声音。
伏城想,要是还能再见她一回,死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他活着也没感觉。
交警拖走报废的机车,救护车抬走伏城,经医生初步检查,好在只是左腿骨折,皮肤中度擦伤。
他们对面坐着,玫瑰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一伞抽在了他的右腿上。
医生惊呼:妹儿,你囊个打人嘞?
伏城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甚至说:“没消气你可以再打,我当时真的以为……”
他把“要死”两个字咽回去,真诚地说:“对不起。”
“你知道我不是气这个,”玫瑰眼圈红了,别过头去,硬是忍着不去看伏城那副惨兮兮的样子,“上次公交车站也是你吧?我记住你车牌号了。你明明认出我了,为什么停在那里不说话还吓唬我?我当时还以为自己遇见了神经病,大雨天骑个摩托车,你不要命了是吗?”
“今天也是,未不得你的命就这么贱?”
“今天不是。”伏城盯着自己上夹板的腿,低声说:“骑车过去的时候,突然跑出来一条狗,来不及刹车就转了向,那只狗没被轧到。”
“啪!”
又是一伞抽在伏城的右腿上,医生听着都肉痛,他算是闹明白了,小情侣正在闹矛盾,最好还是别插嘴。
“对不起……消气了吗?”
“啪!”
第三下抽得更重,伏城依旧眉头也没皱一下。
“妹儿啊,不消气也不能打了,再打这只腿也要折了。”
玫瑰冷笑一声,“折就折了,他反正不怕痛。”
伏城露出苦笑,主动把右腿伸过去,玫瑰却将伞一收,放在了一边。
左腿骨折,打上石膏拄上拐,擦伤的皮肤做好消毒处理,医生建议他再留院观察几天。
玫瑰要走,伏城一身病号服默默跟着她,跟她到医院门口,玫瑰撑伞走进雨里,听见身后“哒哒哒”的拐杖声。
她转过身去,伏城也跟着停下来,湿衣服逐渐贴合他一身的腱子肉,一只狼崽子活生生被淋成了一只耷拉着眼皮的小土狗,显得笨拙又苍白。
“我真是服了你了。”
玫瑰走过去将伞撑过他头顶,他还往后退。
小土狗局促地边佝着头边解释说:“我衣服湿了,你离我远点,别把你冻感冒了。”
玫瑰将伞举高了一截,问他:“长那么高做什么?跟着我做什么?你没有朋友吗?”
“我没有。”他长长的眼睫毛上挂着的雨水被眨落下来,砸在玫瑰的手背上,两人沉默对峙——伏城率先移开视线,拄着拐退回雨里。
“学委,你回去吧,我不跟着你了。”
玫瑰紧了紧手里的伞杆,忍住了再抽他两把的冲动,转身就走。
小织姐回电话说今晚住在老宅,不回来了,叮嘱玫瑰一定要吃了晚饭再睡觉。
玫瑰在浴室里冲了个凉,出来时裹着浴巾、跶着拖鞋先去冰箱里抽出一盒烟。
她靠在阳台的椅子上,细长的手指衔着明灭的茶烟,她抬起下巴吹掉喷出的第一口烟雾,不知从哪里飘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两支烟的功夫,雨渐渐止息,玫瑰嘶了一声冷,搓掉皮肤上浮起的鸡皮疙瘩,起身回卧室找了件丁香色的套头卫衣,又提起浅色的直筒牛仔裤和帆布鞋。
玫瑰去到厨房,小织姐用艾草汁与糯米粉和出的面团还剩小半盆,冰箱里还有红豆馅和蛋黄馅,她先在灶台上架起蒸锅,掺入冷水,等水烧开的间隙——她揪下一块面团,在手里捏出饼状,放上蛋黄馅,又慢慢将饼团成一个圆,最后拎起青团小心地放在油纸上,排队等待上锅蒸……
再到医院已经是晚上八点,透过病房的小窗口她看见伏城背对着房门,躺在那里宛如一尊破败的雕塑。
“城城?”
伏城回头,看见玫瑰先是一愣——然后是惊喜、不敢置信,甚至想要站起来迎接她。
“你怎么来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咧开的小尖牙藏都藏不住。
玫瑰也笑了,她把用饭盒装好的青团丢给他,将最后那枝鸢尾花用塑料瓶装水了插在他的床头,跟他讲说:“今天我碰见只大狗,我以前叫他城城,大狗不听话还吓唬我,可是他比我可怜,没有朋友还吃不上饭。”
伏城嘴里正叼着一个青团,他辩驳道:“不是我,我有朋友,还给我带饭吃。”
“总之,”玫瑰坐在他旁边,自然而然像以前那样“rua”了两把他的头发,个子虽然长高了,体格也强壮了,只是——
“几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这么弱呀?”
“我没有。”伏城挺直了腰杆比玫瑰还高出一个头,他认真地看着玫瑰,承诺她说:“我可以保护你了,不弱了。”
“那你出息了。”
玫瑰根本没放在心上,伏城难掩失落,他盖上饭盒,下床拄着拐走出了病房。
“哎?你去上厕所吗?需要我帮你喊个人吗?”
——拒绝沟通——
再回来时伏城手里拿了一只吹风机,他别别扭扭地给吹风机插上电——然后递给玫瑰。
“头发没吹干。”
玫瑰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摸着那一点点湿漉的发尖,回了他一句“谢谢”。
伏城被安抚了,他挪到床边坐下,边吃他的青团边看着玫瑰吹头发。
“发根也要吹干,我妈说吹不干以后会头痛。”
“嗯嗯,对对对,阿姨说得对。城城你快别叫了。”
医院附近有大狗在吠,伏城脸一垮,“哗”一声关上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