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决战（四）（1 / 1）

与此同时，大食联军的轻骑已经开始冲锋，很快就进入了伏远弩的射程。冲在最前面的，大多是石国康国人装束，也有不少突骑施人，看来去年那一仗高仙芝虽然战果丰硕，难免也被人恨之入骨。

大食联军冲锋的队型虽然散乱，但这些显然是经验丰富的骑兵，知道冲得越快越安全。

三百步时，伏远弩开始举起，两军遭遇，列阵都多少有些仓促，但安西军还是表现出了相当高的素质，弩手们比李承寤估计的表现更好一些，原本李承寤猜测弩手最多能来得及发二矢，没想到训练有素的弩手们从容发出了三轮齐射。

望楼上的李承寤看着远方的骑兵线奔腾而来，又纷纷落马。战场上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杀声震天，反而显得有些沉闷。挡在第一线的安西军兵士们甚至没有抬头去看正在冲锋的敌军，而是在队头的指挥下举弩、发射，上弦、再射，从三百步到一百步的距离里能发射三次，已经算是精锐。

敌军冲到百步之内，弩手们在队头的指挥下换弓，再射一轮，然后从容拔刀准备接下来的厮杀，此刻已经能清晰地感受到马蹄的冲击地面的震动了，而大多数士兵们甚至还没看到冲过来的敌人是什么样的。

越来越近的大食联军轻骑已经开始发出呐喊嘶号，在李承寤听来，这呐喊声中带着些亢奋、绝望和发泄的意味。这些轻骑很清楚自己的任务，就是消耗安西军的弓矢，为后面的重装主力争取有利的空间位置，并且尝试冲击安西军的阵型，希望多少能给安西军前锋防线带来一点混乱。

在高处的望楼上，李承寤看得很清楚，大食联军的第二梯队明显和第一波冲击的轻骑兵拉开了一些距离，很小心地控制着冲锋的节奏，这样在轻骑的冲锋之后，安西军已经没有时间重新组织弓弩齐射了，一波重装步兵将狠狠地撞向安西军的防线，如果能撕开一个口子，后面的重装骑兵会立刻象刀子一样捅进来。

冲锋的轻骑用角弓向安西军阵中投入了第一波箭雨。这对盔甲精良的安西军来说影响似乎并不太大，只有少数倒霉的兵士中箭倒下，大多数人只是略一低头，有些明显更强悍一些的，甚至像赶苍蝇一样挥手拍走落下的箭矢。

站在第一排的弩手们后退两步，身后的步卒上前竖起盾牌，全身缩在盾牌后面用肩膀顶住，形成一个三角支撑，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弯刀、投枪甚至是马蹄的冲击。而在盾牌之间的缝隙里，手持长枪和陌刀的士兵们严阵以待。

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马军的士兵们平静地等待着，他们其实看不见最前线的战况，只是安抚着胯下的坐骑，随时准备冲锋，其中有些人甚至在闭目养神。

大食联军的轻骑冲阵其实是一种消耗性的战术，缺乏防护装备的骑兵们并不会真的向严阵以待的安西军正面硬冲，那是重装军团的任务，他们要做的只是为后面的重装军团争取更有利的战场形势而已。所以在第一波冲击之后，他们也不再向安西军的防线正面冲击，而是一击即走，沿着防线横向掠过，凭借自己的机动性袭扰，试图让安西军的防线生出破绽，然后重点向安西军的左边侧翼进攻，希望能动摇安西军的整个阵营，为重装主力的正面冲击创造有利条件。

这一切当然被望楼之上的高仙芝看得清清楚楚，他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问李承寤，“子言，你怎么看？”

“倒是很有些章法，只是他们这般冲锋损失太大，估计来不了几波。要是后面的呼罗珊军团动摇不了我军防线，那就是个人肉磨盘，看他有多少人填进来而已。”

“正是如此。”高仙芝点点头，“且看他呼罗珊军团如何破得了我安西军，大致还是旗鼓相当而已，论杀敌人数，则我军大胜，但如果敌军不能大溃，也还是如前几日一般，今日败走，明日复来，和我军反复拼消耗，长久下去，终究是对我军大不利。”

李承寤没有说话，紧盯着前线的搏杀。前方的喊杀声似乎很遥远，而风中已经传来新鲜的血腥味。虽然是远距离观看，但冷兵器时代战场上的残酷程度还是让他无法抑制的想要呕吐。李承其实很清楚的知道现在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就是那位没落王爷家中很边缘的子弟，其实并不是无能之辈，刀马娴熟不说，还真的专研了些道术，以当下的标准来看，绝对算是青年才俊，之前在外游弈遇见敌方斥候也毫无惧色，但此刻远远看着前线那毫无花巧，可以说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厮杀，李承寤意识到自己此时根本就不算是个合格的士兵。

高仙芝看出来李承寤在强忍着不适，微微一笑说道：“子言是第一次亲临阵前吧？没关系，很快你就会习惯的。你看，两军列阵相攻的时候，个人武勇其实发挥的余地不大，前线士卒的心气和胆气其实比武力重要得多，日后你若是有机会练兵，记住了，练兵练的其实就是心气和胆气，敢奋力死战不退者，就是强兵。”

李承寤连连称是，以他穿透历史的眼光，他当然明白这一点，要让他来说，他能比高仙芝说得更头头是道，在有些方面，他这多出一千多年的历史经验还真不是白给的，而他更感兴趣的，其实是做为后世的历史爱好者无法接触到的历史细节，比如前方士卒们作战的细节，比如高仙芝指挥调度的方式，金鼓旗帜传令的细节等等。

他发现前方第一线的基层指挥官其实对综合素质的要求非常高，一个五十人队的队头，不仅要负责一个战场局部的微观指挥，要亲自冲杀，还要随时注意后面的金鼓信号和旗语，根据后方主帅的命令随时调整行动。

列阵的阵型排列李承寤暂时还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但第一道与敌军交战的防线显然并不是只凭血勇的咬牙硬拼，而是有很清晰的层次感和相互配合，李承寤看到一道防线至少有三层，每层之间相互接替，轮番进击，退后时也交替掩护，而且无论前进后退还是坚守，都是在队头的指挥下统一执行，显得极有章法。

在李承寤眼里，这条防线就像是活的，它在缓慢地蠕动，有的地方前进一点，有的地方退缩一点，有的地方倾斜一点，不断地在局部形成一个个小小的包围圈，这一条防线就像是个血盆大口，在不停地吞噬敌军的血肉。

安西军士兵们表现出来的训练有素让李承寤感到惊叹，他不止一次地看到在战况胶着的区域，人马拥挤到转不开身的时候，士兵们顺手拔出身边战友的佩刀向前劈砍。

然而大食联军似乎无穷无尽，源源不绝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