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暴风骤雨里的爱情(下)（1 / 2）
四年后，郑慧毕业，在郑济波的关系下进到了滨城的银行里工作。
滨城，仁心医院。
陈主任从推开病房门出来，冲着郑济波一摆头，使了个眼色，便扭头向着安全出口走去，郑济波咽了口口水，紧跟了上去，推开安全出口的门，在两层楼梯的拐口平台处，陈医生拉下口罩，手在白大褂上拍了拍。郑济波一只手抓着扶手，将身体靠上去，有些发抖。
“郑先生…您这个…您这个妻子的病呢…现在应该是…应该是没什么办法了。”陈主任将手插进了白大褂的衣兜，叹了口气说道。
郑济波脚底下一软，往下滑了一个台阶，另一只手立刻也抓住扶手，站稳后，大喘着气道：“一般多长时间？”
陈主任扶住郑济波，看了看头顶，皱了皱眉道：“这样的话呢，一般，以我的经验，一年吧，左右。”
郑济波低着头，咽了一口口水，紧抿着嘴唇，细声问道。
“要是坚持治疗呢？”
“坚持治疗就是一年，放弃的话，快了，就三个月。”陈主任平静道。
“三个月，三个月。”郑济波喃喃了几句。
“治疗怎么个方案？”
“定时来医院化疗，住几天院看看情况。”
“费用大概？”郑济波抬起头看着陈主任道。
“我们这里，十七八万吧，坚持治的话，按一年算，越久花的越多。”
“我们那个保险能保多少？”郑济波看着陈主任，一脸急切。
“保完后差不多十七八万。”陈主任没有看郑济波。
郑济波又靠在扶手上，一下又一下地喘气。
“十七八万，十七八万……”
郑济波用力咬住下嘴唇，手不停敲着扶手，发出铛铛地响声，眼圈泛红，里面有光不停闪着，头从左边转到右边，又从右边扭回左边，又咽了口口水，支吾半天，挤出四个字。
“谢谢医生。”
陈主任点点头，要往回走，走了两步，回头道：“尽量别让她知道，这个病，心态最重要。”说罢，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郑济波低着头，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挤着眉毛，喃喃道：“不让她知道，不让她知道。”郑济波突然笑了出来，“她怎么能不知道。”
郑济波胡思乱想着起身往上走，突然一停，又回头走了下去，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超市。
买几个橘子吧，郑济波想着。
郑济波提着橘子站在病房前，揉了揉眼睛，理了理脑门，挤出个笑，推开门，走了进去。
孙娜撑着床坐了起来，看着郑济波自顾自坐着剥橘子有些着急，推了他一下，紧问道：“你直接说，千万别骗我，别耽误了事，你知道的。”
郑济波接着剥橘子，没理她，剥好一个，递到她手里，淡淡说道：“一年多吧。”
孙娜听了后叹了口气，点点头，松开手，倚着床头，看着天花板道：“一年么。”
“坚持治呢？”
“治的话就一年多。”
“不治呢？”
“四五个月吧。”
“四个月么？”
孙娜看着郑济波，吐了口气，又问道。
“得多少钱？”
“十来万吧。”
“保险能保多少？”
“保完，十来万吧”
“你搁着打谜呢！”孙娜一下子笑了出来道：“还是这病看得起我，十来万买我几个月，我哪值这个钱啊。”
“别瞎说。”
“让慧慧知道吗？”
郑济波愣了一下，笑道：“她怎么能不知道。”
“她这刚有工作不久还不稳定，怎么能总是放着工作不做照顾我呢，这不是耽误事业吗？”
“你还能再不看见她了？”
“要不就说我有事出远门过两三个月的，等过一阵她适应了，稳定下来了再说。”
郑济波剥橘子的手停住了，把橘子皮一摔，随即怒道：“你还有几个两三个月，你就剩这些时间里，你还不让她看你，你把你自己带进去想想，工作和自己的妈哪个重要。”
郑济波看着满眼通红看着自己的孙娜，叹了口气道：“对不起。”
沉寂许久，孙娜开口。
“慧慧刚提包上岗，就请长假来照顾我，这对她以后的工作是不好的，而且就算她照顾我，也只能是多让她看我一段时间，这么看，告诉她有什么好处呢？”
“你不舍得的。”
孙娜听后，蒙着被子又大哭起来，不停抽泣道：“我舍不得，我舍不得……”
夜是越来越深，病房里也越来越平静，今夜注定无眠，直到墨染的天边染上一条流苏，太阳蹭着地平线缓缓而出，些许晨光笼住了沉静了一晚的医院，绚烂的红光想要温暖白墙，病房的苍白染上了红晕，孙娜看得呆了。
“你说我从来没错过每一个日出，怎么就没注意到它这么美。”孙娜轻笑一声道，“我真是白活了。”
郑济波看了看初升的太阳，看着孙娜笑道：“你可没白活，你还有郑慧。”
孙娜看着郑济波，点点头，笑道：“我还有慧慧。”
郑济波说：“你看，你已经找到比你生命更重要的东西了，要是你活了一辈子都没找到什么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东西，那才是白活了。”
现在郑慧在滨城的一家银行工作，是郑济波托朋友安排的工作，她又谈了一个男朋友，是银行的同事，叫高鹏。
在和徐浩分手包括毕业以后，她想了很多，总结一句话还是，她终究还是要有自己的生活，和徐浩分开，是为了生活，再谈男朋友，也是为了生活。
孙娜是周六下午突觉身体不适，便由郑济波送着去了医院，直接便查了出来，一切都很突然，是的，就是这么突然。
而周六郑慧的大学有同学聚会，她不在滨城，所以在周日的上午，郑慧在回来的路上就这么突然接到了郑济波的电话，要她去医院。她到的时候，孙娜看起来十分虚弱，她放下包，就坐在孙娜床边。
郑慧笑着问郑济波道：“这是咋了？”
郑济波没笑也没哭，用一种很平淡地语气道：“就…癌症。”
郑慧心里一震：“情况怎么样。”
郑济波笑着摇了摇头。
郑慧心里一沉，看向孙娜。
孙娜也笑着说：“挺突然的。”
郑慧却是急哭了，连道：“怎么了这是，你们笑什么呀，有什么好笑的，你们别戏弄我。”
郑济波说：“你哭有什么用啊，哭也是这样子啊。”
孙娜说：“还不如高兴点，起码我不用上班了呀。”
三人不说话了。
郑济波拉着郑慧往外走，回头对着孙娜说：“我和慧慧出去买午饭。”
郑济波拉着郑慧走出门的时候，郑济波看着郑慧还是挂着眼泪不停地抽泣。
郑济波把郑慧拉到很严肃地说：“郑慧，你现在得坚强点，你的任何情绪都会影响其他人，而现在你妈这个情况，她现在特别特别的敏感，你得让她接下来的日子开心一点，而你如果哭哭啼啼的，就会让她觉得她拖累了我们，郑慧你现在长大了，你应该能理解一点，你现在你得坚强一点，在你妈面前开心点，她开心了咱们就开心，咱现在要让她好好的，好好的过下去。”
郑慧一听哭的更大声了，但还是点点头，哽咽道：“我…我知道，但我就是，就是控制不住。”
郑慧低着头，左手捂住嘴，流着泪，靠在郑济波身上不停抽泣，郑济波右手搭在郑慧的右肩膀上时不时拍打两下，身板挺直使自己尽可能变得高大，两人就这么出了医院。
郑济波让郑慧先回家，他带孙娜做一次治疗，然后就带孙娜回家，到家再商议以后的事。
郑慧回到家，然后郑济波和孙娜也回到了家，到了家的第一顿饭就吃地很不安生。
郑慧在餐桌上问：“爸，我妈这个多长时间治一次，到时候我请假给你们帮帮忙？”
郑济波把筷子停下，没有说话
孙娜连摆手道：“治什么治，就这样挺好。”
郑慧也把筷子一放道：“怎么不治了，该治还是得治啊。”
孙娜还是不听劝的样子。
郑慧拍了拍郑济波道：“爸你说说她，哪能不治病，这不胡闹呢吗？”
无论郑慧怎么拍着郑济波，郑济波就是不说一句话。
这时候孙娜对郑慧说：“你不要去为难你爸，我跟你说，我要是一直治，对，能让我多活几个月，但是我肯定不会把我这么些年挣的钱，眼睁睁就为这么几个月全花了。”
郑慧说：“钱有什么用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该治病就治病。”
两人这么对峙着，谁都没有说话。
郑济波又把郑慧拉了出去：“郑慧，你不要和你妈再纠结这个问题了，我知道你难受，我也难受，但是如果你让你妈去治病，把她这么些年攒的钱这么几个月在她身上花出去，我告诉你你比让她现在死了还难受。”
“钱有什么好的，非得不要命去弄那么些钱干什么呀。”郑慧嘶吼道。
“你先别急，你不要操心，我也不会让你妈不治病，现在家里我是唯一一个男人，我想办法，你就不要操心了。”郑济波说道。
等到二人回去，孙娜已是自己吃完了饭，在床上躺下，她或许睡了，又或许没睡，没人知道她睡没睡。郑慧回去就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郑济波把桌子收拾了，回房躺下了，旁边的孙娜没有反应，郑济波也没有叫她，也没有脱衣服，关上灯，整个家就一片漆黑了，郑慧躺在床上，她现在必须想想以后的打算了。
月亮升起来了，但不很圆满，是很残的弯月，但这个弯月明亮的月光，此时给了郑慧莫大的慰藉，不一会，它又隐入到云里了。
等到郑慧上班的时候，她的工作效率很明显地降低，她忍不住一次一次想着自己母亲这件事。
高鹏拍拍郑慧肩膀道：“下班吃饭去啊？”
郑慧揉揉眼睛摆摆手道：“不了，烦着呢？”
高鹏便蹲在郑慧旁边，用手抚着郑慧的长发道：“怎么了？”
郑慧眼眶微微泛红，没有看高鹏，而是继续看着电脑屏幕道：“我妈得癌了，不好治。”
高鹏惊讶道：“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郑慧道：“挺突然的。”
高鹏道：“我想我应该也能帮你一些。”
郑慧转头看着高鹏道：“谢谢。”
当高鹏回到家将此事告诉了他的父母，他的母亲表示了坚定的反对。
“你们婚都没结，八字都没一撇，你就去帮她妈，你是在人上帮啊，还是在钱上帮啊，还是人和钱全给她。”
“毕竟是我女朋友，能帮一下就帮一下吗。”
“我告诉你孩子，她妈得了这个病，你就不能再跟他一起了。”
“为什么。”
“这里面道道就多了，你要是还跟她在一起，我告诉你，你既得伺候她妈，她要没钱了找你伸手要你还得给，到时候她妈死了以后，她按规矩还得守着不能结婚，你等着她？”
“我们可以早早结婚的。”
“那更完了，你们现在没有孩子，到时候你花钱出力伺候她妈，她妈死了以后跟你一离，她既送走了她妈，人还年轻，还没孩子，还拿着一半你们共同的钱，怎么说也能再找个有钱点的男的，但是你一个大老爷们，你把钱花在她妈身上以后，你要是再想找个好的，那就难了。”
“那怎么办。”
“你听你妈的，跟她分了，让她爱找谁找谁，儿子，天底下好女人多，别在她身上吊死。”
第二天回去，高鹏便跟郑慧说了。
“你要跟我分手？”
“不是我要和你分手，是我妈让我和你分手。”
“是我和你妈谈恋爱还是和你谈恋爱？”
“我不能不听我妈的。”
“行了，就这样吧，分就分吧。”
郑慧始终没有看他，一是她始终没有在高鹏这里得到恋爱的感觉，她和高鹏起初好像就是为了结婚而恋爱，是为了生活而恋爱，是应该恋爱而恋爱，二是，在当下母亲的病面前，这些事情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等到郑慧回到家，她没有将这个事情告诉母亲，因为如果让母亲知道因为她导致女儿丢了对象的话，她一定不会开心，所以她告诉了父亲。
父亲的脸越听越黑，最后说了句：“这种人分开不可惜。”
郑济波说：“一切都交给我，你要好好过你的生活，不要做着工作操心其他的。”
郑慧道：“我知道了，但你有什么办法吗？”
郑济波看着远方，眼睛像是一潭浑水。
日子过去还不到一个月，郑慧又被叫到了医院里，这一次不仅有郑济波，还有滨城一中的校长，校长冲着两对中年夫妇直道歉，郑济波畏畏缩缩站在一边不说话，这对夫妇指着郑济波一顿骂。
郑慧过去问郑济波怎么了。
郑济波道：“我打人了，班里几个不学的混混，给俩人牙打掉了。”
郑慧道：“你打他们干什么？”
郑济波道：“他们捣乱，我忍不了了。”
这时候校长回头对着郑济波训斥道：“你也是老教师了，最近怎么回事，上课不在状态，天天训学生，你之前不这样啊。”
郑济波道：“对不起校长，最近状态不太好。”
校长道：“早有学生家长反映你一节课四十分钟得训二十分钟学生，老郑啊你怎么了，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郑济波没有辩解，对着校长和那两对学生家长鞠了一躬又一躬，不停地说道：“是我的问题，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郑慧看着父亲弯下的腰，仿佛脖子上压了什么很重很重的东西，把他压弯了，抬不起来了。
事情处理得很快，很顺利，郑济波被停职，赔了两家一家两万块钱。
经过了这件事情后郑济波再也没有在家里抬起过头，你和他说话，他听着，他答应着，就是不抬头看你，孙娜也是一样。
郑慧很压抑，她十分压抑。
晚上七点钟她躺在床上翻着手机翻着翻着她看到一个号码便打了出去。
“喂，徐浩，出不出来玩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