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机锋(1 / 2)
两人最终不欢而散。
季珏离开前,说,阿离,我能接受你怀揣最大恶意看待我,可你不能否认,我对你,对信国公府,毫无亏欠。
杨缱因这句话心情糟糕透顶,这份心情一直持续到她去了国师塔。
例行点完命灯,杨缱随温子青看诊,坐下后便乖乖伸胳膊。温子青撇了一眼她莹白却密布针眼的腕子,摇摇头,一指头戳上她的肩,“疼?”
“不疼。”后者老实回答,“怎么了?”
“你肩上有伤。”方才点命灯时温子青便发现她手臂动作似有涩滞,虽然没抱希望,却还是问了一句,答案果然不出所料。
他看向杨缱身后的两个侍女,“去帮她瞧瞧。”
白露、玲珑对视一眼,连忙拉着杨缱往屏风后走。片刻后,三人鱼贯而出,两个侍女的脸色如出一辙的难看。温子青见状,便知自己的猜测没错,目光直直望向白露。
“小姐双肩皆有淤青。”白露愤愤开口,“定是先前在花厅楚王下手没轻没重。当时奴婢瞧着就觉得他力道大了,可小姐不吭声,奴婢也不敢开口……却是忘了小姐不觉着疼。”
说着,小丫头越发惭愧。
“不过几道指头印子,不打紧。”杨缱好笑,“他当时气成那样,情有可原。”
伤到肩膀,温子青却是不能随意为她上药,只习以为常地摸出药酒递给玲珑,吩咐她回去后自行为杨缱推拿。
这几年他一直在为杨缱痛觉失调之症想办法,各种法子试了个遍却无成效,两人同行,还要操心她受伤而不知,不知不觉便养成了随身带着各种伤药的习惯。
“我近来又翻了一遍家中古籍。”两人面对而坐,温子青摆出银针来为杨缱做日常调理,“小有收获。”
杨缱惊讶,“你回曲宁了?”
温少主瞥她一眼,“家中送来的古籍。”
“……哦。”
“此等病症,大抵并非外伤导致。”温子青声音不疾不徐,一如既往的冷清,“推测是心病。”
杨缱:……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你有几成把握?”
“五成。”
五成不少了。杨缱心想。温喻素来谨慎,能让他说出五成,恐怕真实应该有六七成之多。她也是饱读医书之人,自然也明白当前的状况,“所以接下来我们要找出心病的缘由,然后对症下药?”
“不是我们,是你。”温少主平静地捻着银针,“外人怎比得过你自己了解自己。”
杨缱无奈,“我是病人,你才是大夫。”
温少主懒得与她争辩,屈指往银针上一弹,一阵酥麻感顿时从杨缱手腕直窜天灵盖,引得她惊呼,“等会等会,有点疼!哎,又没了……”
温子青收回手,无奈地看她一眼。后者从他那眼神里读出了自己的反应非他期待,顿时泄气地鼓了鼓脸。
无波无澜地结束了行针,在等待煎药的空档里,温子青率先开口,“肩上的伤怎么来的?”
杨缱懒骨头般趴在桌面上,平瘫着手臂,好似在晾晒那些针眼,“来之前与楚王起了些小冲突。”
视线扫过她的肩头,温子青口吻严厉,“你体质特殊,怎能让人随意近身?若有下次,记得还手。”
“事发突然,不怪他。”杨缱不以为意。
温子青不赞同地蹙起眉。
“……好歹对一朝亲王有点敬畏之心啊你。”杨缱哭笑不得。
“为何要敬畏?”
“……”
行吧。
你是国师你开心就好。
“对了,母亲早就托我征询你,若无其他安排,今年除夕,到府上来过吧?”杨缱忽地想起来,“你在盛京孤家寡人,一个人守岁岂非无趣?我们支牌桌可好?小五和绾儿念叨你许久啦,再说我大哥也想当面向你道声谢。”
温子青愣了神,见她不复客套,认真思索片刻,颔首,“那便叨扰了。”
在他身后,小仆北微一脸的欲言又止。
就在几日前,他家主子才收到曲宁来信,说是主母念他独身一人在京,已遣了族中子弟前来陪少主过节除岁……合着不管他们了是么?
得嘞,反正在他家主子面前,谁都没这位县君来的重要。
两人闲聊半晌,白露端了煎好的药来。鉴于某人前几年有过刻意遗忘喝药的不良记录,温子青如今每次都会盯着她将药喝尽才罢休。
以往做完这些杨缱便该起身告辞了,可今日,好友却主动留了人。
“有一事想知会你。”他开口,“独说与你一人听。”
杨缱心下诧异,命白露玲珑退避三舍,北微也跟着离开,很快塔顶便只剩两人,“何事这般郑重?”
温子青不答反问,“你可知族中为何遣我入世?”
几年前温家少主入京,一方面是奉帝师之命送他们回来,一方面也是为解决靖阳一事而来,但杨缱知道仅仅这般是劳烦不了这位大驾的。如今靖阳班师回朝在即,难道……
“是为靖阳?”她不确定。
温子青点点头,又摇头,“是也不是。此其一。祖父认为帝女的亲事无需太多外力相助,我只用在必要时从旁协助即可。我入世,是为国运。”
国运……
杨缱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季景西曾评价他说,温家少主习的是济世治国之道。
“皇权即将更迭。”温子青望着她,用冷静的口吻说出了极为可怕的话,“我要入局了。”
!!!
杨缱大惊失色,懵了半晌才艰难地挤出一句话,“这么快?”
温子青摇头,“卜算结果距未来尚有距离,我只是提前应对。”
杨缱松了口气,“你打算如何做?”
温子青一言不发,只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她。
两人对视半晌,少女恍悟自己失言,“抱歉,这不是我该问的。不过为何要跟我说这些?”
温子青口吻淡淡,“你我相交莫逆,按规矩我该知会你一声。”
……这算哪门子的规矩?
杨缱心情复杂,像是要将他彻底看个明白一般,一动不动地用审视的目光看着眼前人。后者不动如山,就这么乖乖坐着任她打量,他如此洒脱大方,落落君子,倒令人无法置喙。
好一会,她斟酌着开口,“父亲曾教导我,政治不是非黑即白,它很残忍。温喻,你……保护好自己。”
温子青怔了怔,眉心缓缓舒展,露出冰山化雪般清浅的笑,“好。”
他仿似山巅白雪,不染尘埃,看着这样的温喻,杨缱本能地有些担忧。玩弄权术的人心都脏,这样一个神仙般的人物,有朝一日下了凡,会不会如同羊入虎口?
她不自觉絮叨起来,“朝堂上明枪暗箭无数,你此前没切实感受过,别着了旁人的道。当下夺嫡之争烈,卖官案后东宫看似势弱,却不知是否还有底牌打翻身仗;六皇子身后有顾氏,近几年颇得朝中清贵的青睐,加之他正妃之位悬空,不好说会不会再寻一个更得力的妻子相助;至于楚王季珏,此前势头如日中天,赈灾贪腐案一出,想必会安生一段时日。如此局面,倒也是入局的好时机。只是你孤身一人,曲宁温氏于朝中又并无势力……”
“杨缱。”青年忽然出声打断。
话音戛然而止。
“我不是去争帝位。”年轻的国师唇边噙着一抹无奈,口吻是难得一见的柔和,“别害怕。”
“……”
杨缱怔愣地望着他,叹,“……我不确定能不能帮到你,但至少,我可以代表信国公府向你允诺,只要你不做覆国祸国、为世人所不齿之事,弘农杨氏将永远视你为友。”
温子青眨了眨眼,彻底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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