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 一波暂平(2 / 2)
“真是他自己寻死的?”季景西仍无法理解疯子的想法。
“是自杀。但也不排除有被煽动洗脑的可能,那疯子本就极端自负又极端狭隘,做出这等自杀明志之举不是不可能。霈之说他脑子有问题,真真不错。”杨绪尘轻点着指尖,“我姑且认为尹精此举乃是受了季珏暗示,接下来只要静观后效,看他那庶母会被如何安排了。”
季景西被恶心得不轻,勉强压着怒意,“阿离可有吓着?”
尘世子摇摇头,“但大抵有些物伤其类。”
虽然尹精要用自己的一条命来拖死杨缱,然终究是她不杀伯仁,伯仁因她而死,后怕之余,难免有些接受不了。她想不明白,到底是多大的仇恨值得一个人豁出命来对付她,甚至能够不顾自己尚在人世的庶母。她不由反思自己是不是当时毓秀台论礼说得太过了些,以至于一个本来无辜之人,因为她而失了心性,进而丢了性命。
此人死不足惜,但却实实在在地让她背上了一条人命。
季景西想到此事可能引起的后果,后怕地搓了搓手背上不存在的鸡皮疙瘩,“幸有霈之提前预警,也幸而你反应迅速,抢在京兆之前拿走了这封遗书,否则想要收场,实为不易。”他轻叹,“你我都要承霈之的情。”
杨绪尘深有同感,然面上依然忧虑重重,“怕就怕这封遗书不止一份,尹精,或者说季珏仍有后手。我已提前同河间尹氏的宗子尹崇通过气,至少尹府那边可以保证不会横生枝节。其他的,兵来将挡吧。”
“尹崇?”季景西咀嚼着这个从未听过的名字,“可信么?”
“可信。”杨绪尘斩钉截铁。
此前他借着绪南立继宗子之机肃清族中蛀虫时,手里握了一大堆人的把柄,其中就有尹崇岳丈的,后者为此曾上门求过他,杨绪尘顺手帮了他一个大忙,之后习惯性地留了个拿捏的后手。这次便是借着这一后手,威逼利诱并举,让尹崇倒向了自己。加上尹崇与尹精不合,两人之间矛盾深重,尹精的存在已经威胁到了他的地位,后者对他深恶痛绝,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与杨绪尘合作。
当然,尹崇也提出了自己的条件,即要让杨绪尘帮他彻底握住族中大权。家家有本难念经,河间尹氏内部对于归顺季珏也并非一条心,对此杨绪尘表示,举手之劳,乐意为之。
季景西多少能想到这里头有利益交换,只是世族之间的纠葛实在太盘根错节,实非他所擅,交给杨绪尘再好不过,他有自己的战场,“既如此,老七那边交给我。”
“正有此意。”杨绪尘也不是第一次与他合作了,答应得极痛快,“你们姓季的能自相残杀再好不过。”
季景西:“……”
虽然是这么个意思,但你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两人联手之下,这场风波平息的很快。尹精的死虽然惊到了许多人,但一来没有遗书,二来河间尹氏处处息事宁人,随着京兆那边结案封卷,这位前途无量的年轻御史究竟为何突然选择自杀,成了一个悬而未解的谜题。
春暖草长的季节,天气渐暖,尸身无法长久存放,尹家在停灵七日后决定下葬。
这七日里也有几件值得一提之事。一是尹精的生母姚氏被抬为了平妻,且一位自称姚氏表舅的富商带了一大笔迟来的“添妆”前来认亲,据说光是银子就有上万两,还有几间旺铺,足够姚氏挥霍到下辈子了。
那“表舅”直到尹精下葬才作别离开,留下的东西着实让不少人眼红艳羡。但转头一想,有银子傍身又如何?还不是死了儿子?如此又平衡了些。
这兴许就是先前杨绪尘所说的“静观后效”了。
其次便是楚王季珏。这位王爷于此事上让众人亲眼瞧了一场何为“礼贤下士,爱才亲民”,从尹精甫一出事,他便亲至案发现场,随后尹家停灵,他也屈尊去了尹府,之后尹精下葬,他更是命府上管家送了丰厚葬仪。有人言,王爷近来常常惋惜朝廷失了一位才华横溢的榜眼郎,言曰,“敢直言不讳、不畏强权的御史又少了一位,实乃官场之损失”。
话传进信国公府,杨家人从上至下都气得不轻,杨绪南更是险些要打上门去——这位就差直说尹精参杨缱参得对了,在他眼里,合着他们信国公府甚至弘农杨氏就是仗势欺人、九关虎豹呗?
哪还有什么昔日情分,是个人都看出楚王与杨家已是势不两立了。
最后一件事还是有关尹府。尹精逝后不久,尹氏对外称姚氏痛失爱子,悲戚过度,继而一病不起。尹家宗子崇替弟尽孝,几天几夜不合眼地为母亲守夜,之后更是在气候宜人的江南选了间宅子,亲自送母亲姚氏南下静养。
未免姚夫人寂寞,曾在城北榜眼府伺候过尹精的一应家仆被允许全部陪同南下,尹家不仅大方地允许姚夫人带走“表舅”所赠全部银钱,还额外为她置备了足够的盘缠和人手,从头至尾妥妥帖帖,尽显大族气度。
此举给尹崇赢得了极大地好名声,就连宫里的太后娘娘知晓后都赞其不堕先祖之名,河间尹氏孝悌廉敬之风骨犹在。风吹进朝堂,尹崇因此被破格提拔,待孝期结束便可赴任。
尹氏内部由此有了新的风向,宗子尹崇威望大涨。
有陈泽提醒在前,季景西、杨绪尘联手在后,关于尹精之死所引发的风波,到此成功地被摁了下去。且不提季珏没能达成目的,事后会多么恼火,反正陈泽的心是凉的犹如数九寒冬里的河上冰。
天知道当他听说尹精死了的时候有多震惊,他几乎立刻联想到了那日季珏避开他召见尹精的情形。随之而来的,那日尹精走出楚王府时那既恍惚又激奋的反差,成了陈泽连日来每晚必临的噩梦。
他不是天真的人,也知政治的残酷、夺嫡的残忍,可尹精这样一种“被迫献祭”般的死法,陈泽无论如何无法说服自己不是季珏的手笔。
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哪怕尹精不幸死于政敌之手他都不会如此难受,可偏生他知道,尹精死于季珏的私心,死于他信任、效忠、狂热崇敬之人的手!
午夜梦回,陈泽甚至会梦到尹精站在他面前,七窍流血地看着他,幽怨地对他说,你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不阻拦我,为什么要告密,为什么不让我死得更有价值。
他一次又一次大汗淋漓醒来,任由失望、后悔、恐惧、厌恶等情绪淹没,不敢断言谁对谁错,也不确定季珏是否知晓了自己去过信国公府,更无法说服自己,他所选择辅佐的那个人,还是从前那个南苑书房走出来的七殿下。
种种因素交织,使得他下意识避开了楚王府,也避开了杨家和季景西,每日除了按时去衙门应卯外便将自己关在府里。正如此,他突然发现,原来不知何时,他的父亲、二叔、三叔,都早已倒向楚王,甚至比起他自己,父亲陈文才是楚王府真正的常客、座上宾,季珏待他父亲早已经比待他更为信任。
陈泽这才意识到,自己多日的避而不见几乎没有令季珏有丝毫察觉,亦或是察觉了但不在意,就仿佛……忘了有他这么个人似的。
落差,有,但更多的是令陈泽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不知哪来的庆幸。
“……我有点想谋外放了。”
曲觞楼的隔间里,陈泽慢吞吞地说出自己考虑良久的决定。
在他对面,淡定饮酒的徐衿老怀欣慰,“你终于想到这一步了啊?”
两个许久不见的老友难得一聚,陈泽哭笑不得地望他,“什么叫终于?”
“我是说你早该走了。”徐衿翻了个白眼,“连我这个外人都受不了你们自相残杀了,碍于你们各司其主,没好意思说。瞧瞧人家裴子玉,在南边放飞自我,再看苏煜行,几乎快从家中的破事里脱身了,还有司凌,也是自在如风。也就你们几个,斗来斗去难看死了。”
陈泽佯怒,“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啊,裴子玉难道不是季景西的人?”
“那你看到景西怎么待他了吗?”徐衿无奈摊手,“帮他夺权,助他上位,然后一脚把他踢出盛京,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连个年节都没让过就又把人弄走了,生怕他掺和进京里的破事。”
“……”
“觉得他远?”徐衿挑眉,“行,那咱们说近的,便说霆音。镇北王回京受封后,霆音这个世子先掌京郊大营,后来不过是把人拉出去剿了个匪练了个兵,回头就被配了个监军不说,还又在兵部挂了个闲差。但凡景西愿意多用他一点,铮哥儿至于这么憋屈?人袁铮现如今万事不操心,擎等着成亲娶媳妇了,你就说你慕不慕?”
我慕你个头!
陈泽狐疑,“你这是给景西做说客来了?怎么,想让你泽哥换个门庭?”
徐衿连忙摆手,“没,别误会,我实话实说而已。”
陈泽犹不信,盯了半天才移开目光,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我承认,这一点景西更讲义气。可王爷待我也不差。嗐,我就是自己跟自己呕气,转不过那个弯,我……”
后面之语他也说不下去,两人便就此沉默下来。良久,徐衿道,“霈之,我不知你同殿下之间是否生了什么龃龉,但有句话,我且一说,你且一听。”
“你们眼下在走的路,是条轻易无法回头的路,继续走下去,难免要弃些什么,或是输掉些什么,”他一字一句道,“倘若你弃不掉、输不起,那便换条路走吧。”
陈泽蓦地怔愣。
他突然不可抑制地想起前一夜梦里,尹精苍白着脸问他,陈霈之,你为什么告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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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一道圣旨入陈府。
江右陈氏宗子陈泽调任余杭县令,即日赴任,不可延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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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您快忘了的那个作者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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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这一章居然缱妹都没出场!
下一章一定要放她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