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4 听墙角(2 / 2)
他颔首,刚要张口,远处角落里两道刻意压低了嗓音的交谈斜插入耳,到嘴边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
他与杨缱对视一眼,后者显然也听到了,两人神色都有些古怪。
出于不知名原因,两人齐齐安静下来。打小的教养告诉他们,偷听他人谈话实在失礼,可说到底,他们兄妹好端端走在路上,不过刚好路过这偏僻角落,总不能挡着旁人选在附近密谈吧……
杨绪尘:继续听?
杨缱:不好吧……
杨绪尘:那,走?
杨缱:……要不歇歇?
杨绪尘:……
谁方才嫌慢的?
使了个眼色给白露,后者了然,提起身法翩然而去,杨缱则拉着杨绪尘站到路边阴影下,用口型告诉自家兄长,“季珏,苏襄。”
自家妹妹耳朵灵,杨绪尘早有领教,毫不怀疑她的判断。他唇角抿出一丝嫌弃,无声道,“别脏了耳朵。”
杨缱揉揉耳廓。她是挺不耐烦这两人的,若非方才听到的那句话有点意思,她也不会停下来。
兄妹俩方才听到的那句,正是出自苏襄之口,说的是[王爷救我]。
——
那厢,苏襄挺着肚子跪在季珏脚边,低低泣诉,“……除了您,没人能救襄儿了,求王爷看在我们兄妹一场份上,救救我……”
季珏面上满是不耐,他虽赴约而来,却没想过要在这里听一个有孕的妇人哭诉命运不公,此处也并非稳妥之地,万一有人经过,听去了什么,那才麻烦。
“若无要事,本王便告辞了。”他不为所动。
苏襄似是没想到他如此绝情,不可置信地抬头,“王爷?!”
到底顾忌着眼前人乃苏怀远的嫡女,自己的表妹,季珏默了默,耐着性子劝,“你若有难处,可去寻苏相和忠国公府。”
苏襄绝望地摇头。她当然找过,若是有结果,她还用在这里跪季珏?“父亲已经不认我了,兄长也帮不了我……王爷,只有您能救我了,求求你,带我离开那个鬼地方吧,他疯了,他们都疯了,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死在那里的!你信我,我给你看,这些,还有这些……”
她忽然撩起衣袖露出手臂,又将领口撕至肩头,露出大片红肿血淋的伤势,乍看之下,触目惊心。
季珏在她动手时下意识别开脸,可仍挡不住余光漏了一丝,就这一眼,令他那古井无波的俊脸露出惊诧之色,“你……”
苏襄泪如雨下。她即将临盆,整个人却瘦的近乎脱相,单薄的身子骨映衬下,越发显得孕肚之大,旁人看上一眼都忍不住为她担忧,仿佛这副瘦小的身体随时都会托不住那几乎撑破她躯壳的肚子。
季珏定定看着她,目光在那些伤势上转了几圈,落在她笨重的腹前,顿了顿,似是无奈,“先起来吧,跪久了不好。”
听到这句话,苏襄眼底蓦地多了光芒。她近乎受宠若惊地起身,尽管季珏连搭把手都没有,任凭她笨拙地站起来,可对苏襄来说,对方能流露出一丝不忍,已是她胜了。
季珏叹气,“是大哥……河阳王打的?”
“那个疯子……”说起自己的夫君,前废太子季珪,女子浑身上下都惊惧地颤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好似想将对方剥皮拆骨,“他失去了一切,便拿我出气,以折磨人取乐,府里天天有侍妾被活活折磨致死……却又不干脆打死我,他要我好好生下肚子里的所谓皇长孙,想借此翻身……他、那个魔鬼,他疯了……”
苏襄狠狠咬了下舌尖,口腔里溢满的血腥气生生将她打颤的牙齿上下分开,“我是偷跑出来的,我逃到兄长那里,求他带我走……我不敢留下,请求他带我见父亲,可父亲见到我,却要把我送回去……为什么,我难道不是他女儿吗?他怎么能忍心让我继续生不如死?王爷,我能想到的只有你了,求你救我……”
季珏紧蹙着眉,一语不发。
悄然弥漫的沉默令苏襄越发恐慌,她终于发现,所谓的兄妹情谊,所谓她昔日对此人满腔无处安放的爱意,到现在,于对方而言,是最没用的东西。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已不是那个名满京城的第一才女,她身后没了苏家,更不是什么尊贵的太子妃,她还怀着孩子,甚至连美色都拿不出手……
她忽然听不清对方说什么,大概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劝解,耳边轰鸣作响,只能借着昏暗的星光和远处透过军帐晕出的微弱烛火看到眼前人一张一合的唇。
她出神地望着眼前人,这个人,是她至今念念不忘的爱人,她所有的爱意都给了他,他比从前更丰神俊朗了,也更威严,浑身上下都带着上位者的尊贵,他比河阳王府里那个疯子更像一国储君、未来帝王……
忽然,她看到季珏的双唇不再动,整个人顿时像被冷水兜头浇下,刹那清醒。眼见对方转身要走,苏襄六神无主,近乎仓皇地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别!别走!王爷!别丢下我!”
季珏的耐心已经告罄,他扯动手臂,却发现苏襄几乎用尽吃奶的力气抓着他,尖锐的指甲透过袖摆死死扣进他的肉里,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季珏烦躁恼怒,刚要不顾一切推开他,苏襄却趁机猛地拉近两人距离,豁出去般,将她最后的依仗抛出,说出的话又急又狠,“我手里有季珪的把柄!你救我脱身,我送你一份泼天功劳!我会帮你得到一切你想要的,说到做到!”
已经到她面前的攻击堪堪止住,季珏死死盯住那双疯狂的眸子,仿佛一瞬,又仿佛许久,冷漠道,“我为何要信你。”
“你会信的。”苏襄咬牙,“你帮我,我就告诉你。”
她仍不愿放开季珏,却拉开了两人距离,竭力地反复地呼吸几次,压下惶恐颤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胸有成竹,“不出几日,你便知我说的是真是假,楚王爷,几日你都等不起?想成大事,就要赌得起……你赌得起么?”
季珏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权衡着得失,眼底的温情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位高权重者透心穿骨的冷漠与理智。
苏襄强忍着心底万念俱灭的痛意,将先前所有的祈求、示弱、卑微努力收起来,将自己摆在交易天平的另一端。她似乎终于醒悟,与眼前这个人讲情分,是最愚蠢的做法。不是因为他无情无义,仅仅是因为,他的情义,不在她这里。
也许只有对他有用的人,他才会施舍些许你想要的“情分”。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苏襄已摇摇欲坠站不住,耳边才传来季珏无情的声音,“秋狝这几日,你最好安分些。”
苏襄恍惚抬起头,眼前已不见楚王的身影。她力竭地扶着树干,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坐下,将脸埋进手心,许久才传出一声绷不住的抽泣。
这应该是……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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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苏襄步履蹒跚地离开,不久,楚王府的侍卫去而复返,仔细确认四周无人,这才放心离开。又等了大概一盏茶,杨家兄妹俩揉着蹲得发麻的腿走出来。
两人面面相觑,也说不上来后不后悔听这一顿墙角,索性默契地略过,若无其事地告别,若无其事地各回各家。
经此一事,杨缱回来的比预料得晚了许多,还未到帐前,便远远瞧见季景西提着一盏灯等在半路。
也不知他等了多久,杨缱顿时抛开心绪,乳燕投林似的小跑到他跟前,一头扎进他怀里。
“再晚回来一会,我便要去找岳母要人了。”季景西嗅着怀里人身上熟悉的淡香,心中大石总算落地。
“路上有事耽搁了,对不起。”杨缱蹭了蹭他的脖颈,“我好想你啊季珩。”
季景西绷了一晚上的嘴角终于控制不住地扬起来,嘴上却还严肃,“那下回别贪玩了。”
杨缱胡乱嗯着,借着夜色掩护在他唇角、下巴以及喉结上亲了好几口。
季景西哭笑不得地把人按住,将灯笼递给无霜提着,把人一抱,回帐,“你给我乖一点,别捣乱,接下来几日有你累的。”
乖乖搂着他的脖子,杨缱好奇地探头,“何事?”
“圣上有旨,此次围猎女眷们也要参加,以示风采,还单独给辟了地方,要论功行赏。”这便是杨霖特意来寻他商议的其中一事,“我第一日不能同你一起,你别乱跑。此次来的女眷里属你骑射好,皇帝特意点名了要看你成绩,但咱们不理他,挣不挣头名无所谓,你不缺这个荣誉。”
杨缱被连着两个消息震得晕头转脑,也就只记住了最后一句,“不理他怕是不行吧?”
“怎么不行?”季景西垂眸睨她,“我说行就行。我媳妇的风采我自个儿能看,旁人不准看,给他们脸了还。”
“哇哦。”杨缱夸张掩唇,“郡王爷好大脾气。”
季景西扬起眉,抱着她的手小幅度地一挪,挪到她腰间,惩治似的挠了两下。怀里人顿时跟条案板鱼似的扑腾起来,“我错了我错了!”
临安郡王得逞似的哼了一声,积郁了半日的坏心情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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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来了,前段时间在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