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7 闹剧落幕(1 / 2)
从城墙下来,季珪一改此前在八公主、怡妃等一干人质面前的帝王威仪,捂着受伤的右肩踉跄着坐下来。
杨缱那一箭不可谓不狠,季珪都要有心理阴影了,在城墙上多站一刻都觉得会有飞箭凭空索他命,他本想再欣赏一会众人对他的畏惧,可剧痛的折磨令他站立难安,耐性也彻底消耗殆尽。
“去给季珩送信的人回来了吗?”季珪暴躁地抓过身边人。
被攥着衣领的小太监脸白如纸,哆嗦答,“回、回来了……”
季珪神色一缓,“这么说,景西已经知道有人在这城墙上等着他了?”他忽然安心不少,手一松,气定神闲地拂了拂袖摆,“那,退兵了么?”
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地,“皇上息怒!临、临安郡王并未……并未……”
季珪动作一滞,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报!”传令兵的高喊声由远及近,“启禀皇上,武极门失守!临安郡王的大军再有一炷香便要杀至太极门了!”
季珪瞳孔巨颤,出离愤怒地一脚踹在小太监身上,“不可能!话不是已传到了吗?”
小太监痛苦地蜷缩倒地,“皇上饶命,话真的传到了……”
“那为何还不退兵?!”季珪愤而起身,焦灼地来回踱步。季珩向来心慈手软不成大事,最易被莫名其妙的仁义良知拖累,既知人质在此,怎还敢继续往前?!
他蓦地停住脚步,眼神里透出狠戾,“来人,剁下苏夜一根手指给临安郡王送去!朕就不信他见了棺材还不掉泪!”
禁军领命而去,片刻后慌张返回,“皇上,苏家嫡女不在城墙上!前去押人的将士说重华宫里早不见了苏家嫡女的身影……”
季珪一愣,转而暴怒,“给朕立即去找!”
他暴躁地走来走去,心中不断盘算着城墙上还有哪些人可以成为棋子,可盘来算去,却发现真正能牵制季景西的人,竟只有一个杨缱杨又谨!其他人在杨又谨面前,简直微不足道!
偏偏他手里没有杨又谨!
“回太极殿!”季珪极力忍耐着心底的恐慌,“吩咐下去,给朕将人质全部挂在城墙外!”
他就不信,这么多人的生死季景西能悉数不顾!
禁军头领闻言一顿,犹豫了一瞬才道,“怡太妃和八公主也……?”
“没听到朕的话吗?”季珪恶狠狠地瞪过来,“朕说,全,部!”
“……是!”
目送头领离去,季珪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又将人唤住,“等等!朕改主意了。”
头领茫然地望过来。
“八公主……便算了。”季珪平息了怒意,淡淡道,“去将八公主带下来,到朕身边来,其余人,按原计划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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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门前,越充横刀立马于前,身边是同样浑身浴血的护国将军靖阳公主。两人中间,玄甲披身的季景西冷眼望着两丈开外的城墙,眼底的冷意如万年不化的冰川,气场之强,两位将军竟无一人敢轻易开口。
“……景西。”靖阳公主率先打破了死寂。
她的身后是一路奋战至今的漠北军和燕骑,安静矗立的太极殿近在眼前……打到这一步,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王爷。”越充也忍不住出声,“攻否?”
季景西目光沉沉地望着城墙,视线穿过粘稠的血气,准确地落在那一排悬空的身影上。
“报!”身后有兵卒上前传话,“楚王殿下率大军已至宫外,前锋军不出三刻便能抵达此处,是否继续等待,还请主上示下。”
“王爷!”越充语气里多了几分急迫。
谁先拿下季珪,谁便是这场勤王最大的赢家!他们这般拼命拼杀,为的就是抢这头筹。已经拼到最后一步了,眼看胜利近在眼前,怎能就此放弃?!
是,他承认那些被挂在城墙外的人质可怜,伪帝算准了他们王爷仁善,这才用此无耻之策,可是!
“闭嘴。”季景西终于出声,语气冷得能令人骨缝生凉。
越充拳头一紧,身下的战马被他的情绪影响,焦躁不安地动了动蹄子,“王爷,末将发誓,定将保下人质放在第一位!可生死有命,即便是您也无法每个人都能保住,再犹豫下去怕是会前功尽弃啊王爷!”
季景西沉默不语。
越充求助地望向靖阳,后者张了张口,却怎么都说不出让季景西无视人质的话来。
靖阳蹙眉,“越将军,城墙上的人质毕竟无辜。”
越充忽然失声,半晌,泄气地用力捶了自己一拳。
“你在心里骂本王?”季景西冷不丁对上他。
后者连忙摇头,“末将只是……找不出两全法。”
“料你也不敢。”季景西冷哼一声,“季珪的手段也不过如此了,黔驴技穷,挺可怜的。”
越充一愣,这才意识到季景西似乎并未被影响,还是那个运筹帷幄的临安郡王。可不对啊,既然这样,他们还在这里发什么呆?
越小将军努力地开动脑筋,思忖半晌,忽然意识到不对,“王爷!王妃呢?王妃不见了!这兵荒马乱的,王爷您怎么把王妃弄丢了?”
季景西嫌弃地白他一眼,“丢个屁!不会说话就闭嘴。”
靖阳也才意识到己方阵营里居然少了个重要人物,惊呼眼看就到嘴边了,见越充被怼,顿时讪讪把话咽了回去。
好险,差一点没脑子的就是自己了。
她转而问:“阿离何时与你分开的?”
“武极门前。”说起杨缱,季景西眼底多了丝温度,一副拿她没办法的宠溺模样,“闲不住,又嫌血腥味重,我能怎么办,顺着呗。”
靖阳:……注意点,临阵呢,收起狗粮。
“宫里哪都不安全,你倒是放心。人呢,去何处了?”
季景西朝城墙的方向努努嘴,“那儿呢。”
靖阳、越充:???
临安郡王绷了半晌的唇角到底没忍住,悄悄往上弯了弯,“她就怕出现眼下这等进退两难的局面,非要为本王分忧,拦都拦不住,哎,武极门前便带人先走一步了。如今想必那些官员家眷已被安置妥当,至于城墙上那些……会有人给她传信。那里有信国公府的人呢,她不会不管。”
“那就任她冒险?”靖阳不赞同。
“皇姐,别小看阿离。”季景西不满,“她跟我默契着呢,才不会冲动行事。等着,信号发出的那一刻,便是进攻的时候。”
靖阳……靖阳说不出话了。
怎么说呢,杨家人,真不能以常理推断。平素看着一个个温文尔雅标准世家子做派,实际上真遇上事,却是一个比一个敢……杨绪尘天生反骨,杨绪丰、杨绪冉也俱是硬茬子,杨小五和杨小六更是胆大,至于那位大魏第一名门贵女,恐怕是最早被带坏的一个。
“阿离也不能保证救下全部人吧?”靖阳还是忍不住担心,在她眼里,杨缱永远都是那个温柔规矩的小少女。
“当然不能。”季景西终于泄出几分烦躁的狠意,“谁的人谁操心,本王难道是他们爹吗?什么都得给他们弄全乎了?阿离能牵制住城墙上那些人,给我们争取到时间就足够了。”
越充恍然大悟,“哦哦,所以我们如今按兵不动,一是为等王妃的信号,二来,也是要等身后那些人?”
要知道城墙上那些可与他们王爷无关,该操心的反倒是袁铮、是季琤,是点将台上放话拯救盛京的楚王季珏。
三人闲聊着,远处城墙之上忽然热闹起来,似是有些混乱,紧接着,一声破空尖啸炸响天空!
季景西神色一凛,果断道,“是响箭!皇
姐!”
“早就等着了!”靖阳说话间,长弓一揽,弯月如梭,利刃破发,百步穿杨,笃地一声一箭射穿了城墙最高处的瞭望台!
越充当机立断,一声令下,“全军听令,杀上去!”
“杀!”
飒飒红衣踏着城梯一跃而起,以极快的速度向上攀爬,半空中核心发力猛地一跃,如大鹏展翅般跳上城墙,刚一落地,锋利的枪尖便抡足了圈豁然一扫,势不可挡地荡开围扑而来的禁军。
靖阳公主收枪而立,视线飞速在城墙之上扫过,准确地定在其中一个熟悉的人身上,腰间长刀倏地出鞘,“阿离,接着!”
正忙着救人的杨缱猛地回头,精准地接住靖阳掷来的长刀,一刀挥下,眼前的禁军顿时倒地!
“皇姐,给我争取时间救人!”杨缱不客气地吩咐。
靖阳当即应下,“交给我!”
杨缱此前带着一队漠北军从武极门而出,绕道御花园至后宫,先命人围了荣华宫,随后听从季景西的建议寻到一位老内侍,在对方的带领下直奔官员家眷被囚之处。有季景西和靖阳在前做靶子,杨缱入后宫如入无人之境,极为顺利地便将那些家眷全部安置在了慈凤殿附近。
可她没在这些俘虏中找到自己想找的人,只好先去慈凤殿见越太后。越太后万万没想到自己等来的第一个人不是儿子,不是孙子,而是孙媳妇!整个人都震惊了,尤其是在看到杨缱背弓提刀的造型,更是血压蹭蹭飙高,仿佛第一天认识她似的。
怎么能这般冲动!胆子大破天了吗?!
好在越太后也是见过大世面的,短暂震惊后便恢复镇定,返回内殿取了一枚腰牌塞进孙媳妇手里,随后命慈凤殿的皇家暗卫护她快快离去,并承诺会暂时护住那些家眷。
杨缱没寻到苏夜和自家二嫂,也未见到温子青,心中焦急,带着暗卫便往其他宫去,半路上接到消息人质被送上了太极门城墙,登时果断转道。
正如季景西说的那样,她并未冲动行事,而是寻机发动偷袭,趁乱发出信号。
手忙脚乱地将怡妃从城墙外放下来,杨缱一边护着她往后撤,一边焦急询问,“娘娘可曾见到苏夜苏三小姐?”
怡妃经历大惊大俱,整个人仿佛失了魂,连话都听不进去,更不提清醒回答问题了。杨缱眼看问不出什么,果断将人交给暗卫,命人送她下去,自己则返身回城墙继续寻人。
城墙之上已成一片厮杀战场,其中最为显眼的便是红色戎装的靖阳公主。杨缱深知自己不擅正面对敌,索性机动行事,一边组织救人,一边四处寻着苏夜与杨绪丰的妻子。
也不知幸与不幸,所有的人质里都没有苏夜的影子,但好在杨绪丰的妻子上官悠被找到了。
上官悠得救后便捂着腹部倒地,裙摆处不知何时已染满了血。杨缱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只觉眼前一晕。
上官悠脸色惨白,豆大的汗水从她脸颊旁滴落,她看向杨缱,惨笑着摇头,“阿离,二嫂走不动的。”
“我、我背你!不,我抱你!”上官悠有身孕在身,如今又面临小产,肚子根本受不住压迫,杨缱果断丢下长刀,用力把人打横抱起,“二嫂你忍一忍,我马上送你回府!”
上官悠措不及防地被自家小姑子抱起,短暂失神后无奈一笑,“你怎么力气这么大啊……”
“我可厉害了!”杨缱勉强挤出一抹笑。
上官悠出身大儒世家,礼仪规矩被刻进了骨子里,上官大儒家的规矩更是苛刻得连她都有所耳闻,因此哪怕杨缱明知最好的办法是找个力气足的男子来,情势所迫,想必二哥事后也不会在意,可杨缱还是不敢。她怕上官悠自己想不开。
“阿离,带着我这个拖累根本无法脱身,放二嫂下来吧。”上官悠劝。
这是战场,周围俱
是刀枪剑戟,稍有不慎便会没了命,杨缱一个女子,还抱着一个孕妇,还要分神保命,怎可能走得快!
“我可以的,我超厉害!二嫂你别说话了!”杨缱咬紧牙关,明明是冬日,汗水却不要命地往下淌。
她在刀光剑影里狼狈躲藏,体力消耗如开闸的洪水,才走到半途便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而反应迅速稳稳站住了。可这么一来,再次迈步就变得极为艰难。
“来个人……帮我一把!”她咬牙开口,将怀里人往上掂了掂,却是抱得更稳。
手臂忽然一轻,有人从侧面托住了她,杨缱回头,不知何时上了城墙的临安郡王无奈地给了她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一语不发地带着她往战场之外撤离。
上官悠羞得不敢抬头,整个人埋进杨缱怀里,后者体谅她,没在这时候开口说话,只从大汗淋漓中抽空朝季景西眨了眨眼。
季景西好气又好笑,抬手帮她擦掉眼睫上的汗水,托着她的手又用了几分力。
无霜在前方开路,几名暗卫则护住两人四周,不多时,杨缱将上官悠带离城墙。宫中太医院已不可信,送去慈凤殿也不妥当,更来不及,事不宜迟,季景西索性吩咐手下最快速度将人送回青石巷,好歹那里还有个可靠的孟斐然。
杨缱亲手将上官悠放上行军担架,彼时上官悠已陷入昏迷,也许待她醒来,人已在信国公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