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7 闹剧落幕(2 / 2)
可惜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二哥二嫂还年轻。”杨缱只能这般安慰自己。
她手臂酸得完全抬不起来,整个人脱力地瘫靠在城墙一角。季景西一边有技巧地为她舒缓手臂经脉,一边道,“我还以为你会责怪自己。”
“我是来得迟了,没能更早救下二嫂,但我尽力了。”杨缱毫不自怨自艾。不知季景西捏到了她哪处,疼得她连连惊呼,“疼疼疼,你轻点!”
季景西不理她,快速地将她两个手臂都捏了一遍。
杨缱只好催促他,“我歇歇就好,你做你的正事。”
“我就是在做正事。”季景西不慌不忙,“太极殿近在眼前,不差这一时半会。”
杨缱无语,“阵前呢!堂堂一军统帅,让人见你这副模样,还如何立威?”
“两码子事。”季景西见她还要说,干脆叫停,“我看你还是不够累,话怎么这么多呢。”
杨缱:“……”
不去理自家王妃那见了鬼的表情,季景西一整套按摩做完,甩着手不紧不慢问,“寻到人了么?”
杨缱小心活动着手臂,将自己知道的一股脑说出来,末了下结论,“苏夜不在是好事,她人机灵,兴许已经想法子逃了。至于温喻……我怀疑他在太极殿。”
季景西挑眉。这可不想到一起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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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殿坐落在大魏皇宫的中心线上,殿前有七七四十九阶,据闻当年武帝连年征战,杀戮太重,晚年时总噩梦缠身,遂在普济寺主持的建议下,着工匠在每一级青阶上雕刻经文,又征召天下名僧念诵祈福九九八十一日方得解。
是以,这四十九阶御路踏跺还有另一个鲜为人知的名字,曰,万法阶。
季景西注视着万法阶正中的山河云龙纹,注意到这上面也用暗纹刻了经,不禁惊讶地拉过杨缱与她分享自己的新发现。
靖阳公主浴血而来,老远便注意到两人嘀嘀咕咕,以为出了什么事,顿时加快脚步。
两人的交谈也由此入耳。
杨缱:“万法阶不得见血的规矩是真的假的?”
季景西:“假的,我幼时在这上面磕出过鼻血,屁事没有。”
杨缱:“那就好,不然皇姐还得换身衣裳、擦擦靴底才能上去。”
季景西:“不过山河云龙纹好像不能见血,我父王说如果沾血晚上会做噩梦。”
杨缱:“……我对你这个说法存疑。你确定这不是父王在唬你?跟坊市百姓教训调皮孩子再不听话就会被妖怪啃手指一样。”
季景西:“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靖阳:“……”
靖阳:???.
听不下去了,什么玩意。
“山河云龙纹不能见血不是因为会做噩梦好吧。”长公主决定给这两人好好科普一番皇家秘辛,“是因为有暗纹,沾血很难清洗。”
杨缱:???你这个说法更不靠谱啊!
季景西:“有道理。”
落后一步赶到的越充将军:……请问三位在做什么?你们想过太极殿里等死的季珪的心情吗?在太极殿前闲聊真的会让人压力暴增的!
季景西看杨缱,“想走走试试么?这会没人。”
杨缱沉默不语。
越充:……您还犹豫上了?!
“不了,感觉硌脚。”杨缱斟酌半晌,婉拒,“而且我觉得,就这么走上去,好像会吓着季珪。”
也会吓着我们好不好!这是御路啊王妃!御路!帝后才能走的!对帝位稍微有点敬意好吗我求求你们了!
“那行吧。”临安郡王面带惋惜,“回头给你换双不硌脚的靴子再来。”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穿过殿前一排持刀戒备的禁军,直指洞开的太极殿大门。里面隐约有人端坐高处,似等待了他们良久。
大朝会时才会热闹的广场如今站满了黑压压的大军,随处可见的尸体、流淌在石缝里的血、头顶日渐西落的冬日残阳,林林总总,勾勒出一副足以载入史册的壮烈画卷。
季景西整了整袖束,淡淡道,“走吧。”
他率先踏上刻满经文的青石阶,步伐从容,杨缱、靖阳紧随其后。台阶之上的禁军节节后退,始终无人敢动手,硬生生如劈山分海般为最首之人让出了一条路。
待靖阳最后一个踏进殿内,门外,越充将军嘴角挂出一抹嗜血笑容,手中长|枪一挑,直指阶上的禁军。
太极殿内空荡荡一片,并无想象中的群臣环绕,那些认了新主、投靠了季珪的臣子们早不知躲逃去了哪,惟有一道身影威严而笔直地坐在最上方的龙椅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来人。
季景西好整以暇地环顾殿内,之后对上主坐的季珪,发自内心地好奇,“大堂兄为何不走?”
“朕乃天子。”龙椅上,半个身子都隐在阴影中的季珪沉沉回答。
“好骨气。”季景西甚是欣赏地鼓起掌,“大堂兄不愧是皇伯父亲手培养的继承人。”
此话毫无半分讽意,甚至带着一分由衷的钦佩,却十足戳痛了季珪。他的表情逐渐狰狞起来,眼底迸出滔天恨意,不知是对季景西,还是那个远在凤栖山的魏帝。
“季珩,你别高兴得太早!”季珪一字一顿地咬牙道,“朕纵使败了,这位子也轮不到你!”
季景西面上的笑意缓慢落下,定定看着面前人,好一会才道,“哦。”
季珪:“……”
季景西从来都懒得与人分享自己为何夺嫡的心路历程,哪怕是将死的季珪也不例外。他不介意对方说他什么,挖苦也好,讥讽也罢,甚至诅咒,在他这里,统统都被归于死人之语。
死人的话不是话,将死之人不是人。
“我送大堂兄一程吧。”他淡淡开口,“保堂兄身后体面,算是全了你我兄弟一场。”
季珪蓦地仰天大笑,仿佛对方说了什么可笑的笑话,“景西,你真以为朕会束手就擒,在这太极殿等死?笑话!在你踏进这太极殿之时,便已经是个死人了!”
“你在说什么疯话?”靖阳忍不住,“季珪,今日当是你的死期才对!别忘了,殿外便有我数万将士,老五老七也已率王师抵京,你以为你还有活路?什么
新帝,什么新朝,这一切早该结束了!”
季珪豁然起身,怒声大喝,“朕纵是死!也要拉你们垫背!”
他猛地一掌拍向御案,“暗卫听令!即刻出手,杀无赦!”
“什么?!”靖阳耸然一惊,脑中警钟大作,条件反射地横枪于前,如临大敌地将季景西与杨缱护在身后。
爆喝声一声声回荡在殿内,随着回音渐弱,大殿再次归于一片死寂。
“怎么回事?怎么不出手!”季珪大怒,“暗卫!给朕杀了他们!”
回应他的,仍只有一圈圈回音。
整个大殿死寂一片。
靖阳公主身后,一只毛茸茸的脑袋探了出来,“那个……”
季珪瞪向发声的杨缱。
“如果你指的是影卫营的暗卫,”杨缱伸出手,纤长的手指上挂着一枚古朴的腰牌,正是越太后塞给她的那枚,“他们好像再次叛变了。不是我说哦,你们季氏的影卫,实在没什么品德。”
季珪蓦地瞪大眼睛。
靖阳公主:“……”
不可置信地盯着那枚腰牌看了半晌,靖阳难得结巴,“不是,这牌子,是影卫营的虎符?”
杨缱点点头。
“哪来的?”
“皇祖母给的。”
“……”
“不可能!”季珪大怒,“影卫营的虎符明明在朕手里!”
杨缱任由靖阳将腰牌拿走翻看,转而认真向季珪说明,“你手里的应该也是真虎符,不然影卫营也不会受你调遣。不过皇祖母给的肯定也是真的……所以影卫营有两枚虎符?你们季氏怎么回事啊?”
后两句她是看着季景西问的。
季景西倒是好脾气地为她解释了,“影卫虎符有二,一为阴,一为阳,你手里那个是阴符。阳符可调遣影卫营明面上的兵力,也就是平日皇子公主们都能差遣的那部分,阴符则可号令整个影卫营,历来归属于宗族。所谓阴符一出,影卫归心,统率力是要比阳符强一些。我拿到宗印后,阴符便到了我手里,是我自己嫌麻烦,丢给皇祖母保管了。”
他对上御案后震惊的季珪,“也不怪大堂兄粗心大意,此事本就是你顺利继位后才会被告知的,当然,如果你接管过宗正司,也能知晓一二。要怪就怪你那位好王妃,是她告诉我你藏着一支影卫杀手锏,原本她打算以此邀功,可惜运气不好,撞弟弟我手里了。”
杨缱恍然大悟。
她想起当初在凤栖山,苏襄口口声声说要送季珏一份大礼,原来是这个。不过她倒也没说错,这份礼的确分量十足。杀手锏之所以被称作杀手锏,取的便是一个出其不意,但如果秘密不再是秘密,杀手锏被人提前防范,那便再无价值。
如果当初苏襄邀功的对象还是季珏,那的确值得季珏放她一马。可惜她落到季景西手里,而景西本就有号令影卫营的阴符,自然这份功劳就变得一文不值。
但也多亏了苏襄,否则景西也不会提前防范,叮嘱杨缱先去寻越太后。好险。
阴符的出现,仿佛是压垮季珪的一根稻草,当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失去了赖以维继的后招时,整个人天地坍塌般呆愣在原地。
而季景西却嫌不够似的,轻描淡写地将季珪推向更深的深渊:“看在兄弟一场,弟弟让大堂兄走得更明白些吧。这场闹剧……不过是有人摆出的一套棋局,而您有幸被执棋者选中,成了其中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他缓步来到季珪面前,这回,换作他居高临下地望向瘫坐在龙椅中的季珪。
“堂兄有没有想过,从起事,到“登基”,这一路是否太顺利了?你已是废太子,皇伯父看在苏襄肚子里的皇家血脉份上才准你暂留京中,孩子生下来后,你迟早还要离京,同当年的三哥一样,一辈子到死都被囚在封地。你不认命,可
你手里并没有不认命的本钱。是谁挑唆了你的野心?又是谁给了你与野心相匹配的信心?对方将一切都为你备好,兵权、幕僚、谋逆之计、甚至起事的时机,而你,只需要顺着对方铺好的路走下去就好。”
“为了成事,你甚至抛弃了即将临盆的王妃。你听从那人的建议,表面上给苏襄下令,命她前去凤栖山想办法拖住御驾、转移注意,许诺了她无数好处,实际却是送她上黄泉路……毕竟一旦你起事的消息传至凤栖山,她必死无疑。”
“堂兄,你恨苏襄?”景西语气一顿,“也对,你是该恨她。她的贪念导致东宫爆出了卖官丑闻,令你在皇伯父和百官面前信誉大失,又因为想阻止老七与苏夜联姻,意图将苏夜送上你的床,以至彻底惹恼杨绪冉,引发清曲池血案,进而令你丢了京郊大营……她还害死了你与前太子妃的嫡子、我那个可怜侄儿。如此说来,你这般对她,倒也说得通。”
也无怪乎苏襄起异心,这换了谁都能品出不对来。可惜苏襄尽管怀疑,却仍贪念着有那么一丝可能自己会翻身成为皇后,因此行事瞻前顾后,拖一刻是一刻,若能求得楚王季珏保她再好不过,实在求不来,也可继续为季珪做事,以谋从龙之功。
太过贪心者,终究得不偿失。
季珪浑身不住颤抖,双眸充血通红,季景西的话,每个字都犹如刀片,割得他鲜血直流。
“我不知你是真的蠢,还是明明意识到了什么却不愿深究。”季景西摇头,“可惜了,执棋者却只当你是个好用的磨刀石。”
磨刀石,磨的,自然是真正够格登位的人。
“这不可能……”季珪双唇翕动,“朕,朕是……”
话未说话,便生生吐出一大口血。
“陈……壁……陈壁!!”季珪怒目圆瞪,撕心裂肺地大吼一声后,又一口血呕了出来。
季景西不用再说下去了。
他缓缓直起身,眼神冷漠又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