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8 杀疯了(2 / 2)
“……你行行好,说点我能听的吧。”杨缱深呼吸几口,红着眼重振旗鼓,“自与你失去联络,我便怕这一幕成真,心想你非任人打骂的活菩萨,自有自保之法,便不曾过于担心。你倒好……”
“我打不过那么多影卫。”温子青颇为委屈,忍不住辩解,“换季珩来也敌不过数百人围攻。”
“季珩也不会落到你这地步,他自有法子让人不敢动他。”杨缱咬牙定神,在舌尖传来的疼痛中稳当当地割掉一小片腐肉,“你也有,但你脑子不好,不会用。”
可惜温子青伤势过重,视线模糊,看不见她泪湿的脸,只从她的口吻中听出她还算冷静。
她冷静,自己就跟着冷静,这很好。
“当初季珩向你示警,言曰小心谣言过盛,将你妖魔化,你不在意,仗着有国师塔那四十九盏老皇帝的命灯在,普天之下无人敢动你。”杨缱语速不快不慢,言语间如同两人寻常闲聊一般令人安心,“温喻,你观一眼知天下的本事呢?可有卜到自己死劫在即?可有算到季珪谋反?”
“是我托大了。”温少主果断承认错误,但还是委屈,只能拐着弯为自己挽尊,“你若骂我能分散注意力,那你骂吧。”
杨缱手指一顿,沉默片刻,飞快地抬腕擦了擦脸,“不骂了,事后诸葛惹人厌,我捡些你能听的说。”
温子青破风箱似的肺里挤出两股气,“好,你说。”
杨缱头也不抬,“你先告诉我,国师塔三层的灯还亮着没?”
“应该……还亮着几盏。”青年费力回想,“怎么?”
“回头我去给灭了。”女子语出惊人,“你到时就在一旁好好看着,本夫子屈尊为你授一堂课,不收你束脩,看清楚了,对待季氏那些不知死活、妄想与天争命的废物们,应该是个什么态度。”
温子青先是一愣,继而忍无可忍地笑出声。胸腔震动间,方才包扎好的伤口崩开,可惜连血都渗得少了,“杨夫子好生厉害,子青受教。”
杨缱瞥了一眼他崩裂的伤口,不怪他浪费自己的劳动成果。正相反,她觉得温子青如今能笑一笑,是好事。
比起身体上的伤痛,她更担忧他精神上所受的非人折磨。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眼睁睁看着他人,当着面,生啖自己的血肉而不崩溃的。
狠狠咽下喉咙深处不断翻涌的血气,杨缱顿了一顿,也跟着笑了一声,“不过还是要通知你,待出了这个门,温喻,做个准备,你将面临我对你时日不定的软禁,许是几月,许是几年,看你恢复情况。”
青年笑声渐止。
“……不回国师塔?”他惊奇。
“做什么美梦呢。”杨缱讶异,“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是燕亲王府秋水苑,是我和季珩的眼皮底下。”
青年无言沉默良久,气喘匀了才干巴巴道:“……私以为,眼下最安全之地,该是帝王侧。”
杨缱动作利落地处理完最后一道重伤,留下一堆数不清的轻伤口——时间紧迫,条件不足,暂时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确认即使这样也不会令他伤势加重,她拍拍手,直起身,定定对上眼前人。
“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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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大的雪势蛮横驱散着空气里的血气,万法阶上的剑拔弩张却仿似刚刚开始。
眼见季珏与景西之间气氛越发紧张,脑中警钟嗡嗡的五皇子季琤急忙插嘴,用蹩脚的转移视线大法强行打断这一场针锋相对,“既是又谨在办事,我们等一等也无妨,你说是吧,老七?”
季珏看他一眼,不情不愿地松开握刀的手。
五皇子大松了口气。
他转而将视线落在满地尸体上,代表众人问出心声,“不过景西,我看这些,似乎都是影卫营的?我们来之前这里发生了什么?”
对着五皇子,季景西倒还算捧场,“的确是影卫营。如五哥所见,都死了。”
我不瞎!我看见了!
季琤太阳穴突突直跳,心中咒骂这两个弟弟真
是一个比一个难搞。“这般惨烈,该是有一番苦战,你可还好?”
季景西没想到他会先问自己,微微一怔,神色肉眼可见地缓和下来,“劳五哥挂心,我无碍。”又道,“季珪自知大势已去,欲做最后反扑,可惜失败了。你们来之前,这里刚结束了一场交锋,影卫营投敌作乱,已尽数诛杀。”
“原来如此。”季琤还没意识到哪不对,上下打量他,笑道,“你没事就好。”
季珏却已回过神,冷不丁开口,“你杀了整个影卫营?全部?”
季景西闻言连忙摆手,煞有介事道,“不是“我”杀了整个影卫营,是影卫营中的忠义之士清理门户,杀了叛变的同僚。要知道,那些将士们可是拼尽最后一口气才杀尽叛徒的!就是可惜了,没能帮到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影卫营就此覆灭……”
他甚为惋惜地长叹一声,举杯洒酒,“我定会在皇伯父面前为影卫营正名,这杯酒,敬忠义。”
季珏:“……”
终于反应过来何为“影卫营覆灭”的季琤:“……”
兄弟俩齐齐倒吸一口气,望向季景西的目光明晃晃写着四个大字:痛心疾首!
那可是影卫营!
天家影卫!
季琤震惊之余,彻底被季景西这副做派打动,也是满脸可惜,倒是季珏习惯性地疑心,“不对,你手下有兵马,为何不帮?”
季景西挑眉,“七哥,我不是神仙。便是我手下尽为精兵良将,先遇十八里坡围杀,后一路从宫外打到太极门,你以为还剩多少?太后皇祖母不派人保护了?人质不救了?但凡当时我身边还有一成兵力,又怎会眼睁睁看影卫营自相残杀至此?”
季珏噎了一瞬,觉得有几分道理,可犹不承认:“真的是影卫营清理门户?不是你一箭双雕?”
“一箭双雕雕中影卫营?”季景西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老七,是你没脑子还是我没脑子?我难道不知影卫营的重要性?咱们从小到大,哪个身边没有影卫护着?我杀影卫营,有何好处?换做你,你杀吗?你舍得吗?”倒也是。
但凡是个姓季的,都不会舍得动影卫营。
影卫营乃季氏宗族数代心血,是从老祖宗开始一步步好不容易培养成型的杀手锏、护身符,就是远在凤栖山的魏帝来了,也不会舍得全灭,哪怕明知他们其中有人叛投季珪,也顶多杀了那些叛投者以儆效尤,而绝不会连坐整个影卫营。
季景西这番说辞,听起来怪怪的,“敬忠义”的架势也是一副敷衍了事毫无诚意的做派,可说服力却十足,至少在季珏和季琤这两个皇子看来,简直毫无破绽。
乱臣贼子人人得诛,没问题。
影卫营清理门户,没问题。
天家影卫各个实力非凡,出手即杀招,两方相残,全军覆灭也不是不可能。
在场人回过神,皆随季景西一道举起杯中酒,沉声道,“敬忠义!”
季景西神色淡漠地望着这一幕,正要坐回原位,忽而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敏锐地看过去,冷不丁与袁铮对上了视线。
后者做了割脖子的滑稽手势,季景西愣了一下,险些笑出声。
对方固执地要等一个答案,景西无奈,几不可察地朝他点了点头。
袁少将军满意了。他就知道。什么敬忠义,什么清理门户,假的。
就是这厮全灭的影卫营!
袁少将军或许不懂政治,但他了解景西。从景西一开口他便知道这厮在胡诌,待他听到这一反问,更是笃定了自己的猜想。
季景西可太舍得了。
远的不说,漠北回京路上的截杀,小青山猎场的刺杀,大婚前的数次遇刺,甚至信国公府那一夜的刺客……季氏影卫几次倾巢出动,可都是为了他季景西!
于景西而言,季氏的影卫营与他之间不仅有仇,更是对他极大的威胁!只要影卫营存在一天,他,他的周围,便永远不得安宁。
原来季珏那句“来早了”居然是大实话!他们还真来早了!但凡慢一点,袁铮相信,等待他们的将是一个已经打扫完毕的战场!只要看不见这满地尸体,就不会有人关注影卫营,即便事后发现这支专属于季氏的大杀器没了,没有证据,他相信景西也能轻描淡写一句“两兵交战刀剑无眼”解释过去。
袁铮抬头看季景西,后者正朝他举杯相庆。看,这厮好开心。
袁少将军不可抑制地再次生出对发小的敬佩。
这种佩服之情不是第一次出现了,事实上从小到大袁铮都习惯了季景西那永远比自己看得远想得多的九曲十八弯脑子。以前聪明脑瓜被用在吃喝玩乐上,那时杀伤力已极强,后来终于祸害到了朝堂,旁人还在诧异景小王爷也能玩政治时,袁铮却只觉理所当然。
季景西是个天生的政治家,有着与杨家绪尘那种从小培养出来的政治素养截然不同的天赋。季氏天家代代相承的帝王心性,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话虽如此,”季珏被满地死人刺得眼疼,第一次真切地反省自己来晚了,“若早些来,兴许还能为影卫营保留几分种子。”
他根本不敢想,如果魏帝得知季氏影卫一个活着的都没了,会是怎样一个大型崩溃现场。
“逆贼同党留着便是祸患,影卫营断腕之举,何尝不是在表忠。”季景西摇头。
季珏无言以对。
——景西杀影卫营也不单是记仇。
袁铮心想。
季景西杀的,兴许还有包括魏帝在内,任何一个季氏子妄图收归影卫营为己用的可能性。
他只是好奇,景西是怎么做到的?他既有能力大动干戈端了影卫营,为何不干脆收归己用?
这场勤王进行到现在,进京的首功,拿下季珪的首功,景西已全部到手,还同时除去了影卫营这个威胁……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袁铮不由摩拳擦掌。
他可太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