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8 杀疯了(1 / 2)
当七皇子季珏终于在天黑前带兵赶至太极殿时,眼前的景象令所有人为之一震——
偌大的太极殿前,无数黑衣覆面的影卫尸体横陈,从万法阶一路延伸至殿前广场,血水顺着长阶蜿蜒而下,于天寒地冻中凝成一道道狰狞可怖的血线。尸山血海中,一人撑伞而立,银甲黑衣,似在静默的天地间等待良久。漫天风雪吹起他身后披风,卷起脚边浮霜,露出下方暗纹遍布的血色青阶,意寓安定护佑的经文经鲜血浇筑后越发明晰,沉默而讽刺地诉说着这里曾发生过的血腥厮杀。
越是走近,众人越被这血流成河的一幕刺激得眼皮直跳,直到在阶前停下,才神色复杂地抬目看向石阶尽头的青年。
青年收回远眺的视线,无精打采的声音穿越风雪传来,嘲讽之意十足:“……诸位脚程还挺快,赶上收拾战场了。”
众人梗住,打眼瞪过去,却冷不防被对方那颇为“别致”的造型吸引注意——方才没细看,如今才发现这人的披风似乎短了好长一截,脖子上那一圈扎眼的毛茸茸把人衬得格外人畜无害,就连披风系扣也是造型别致的血翡红蓼,瞎子看了都得说一声不合适。
“景西,”季珏将视线从满地的尸身上收回来,抬头道,“这些影卫是……你穿得是个什么东西?”
季景西这才发现众人那一言难尽的模样,恍然大悟,提起披风一角掸了掸,“你说这个?披风啊。”
众人:“……”
“下着雪呢诸位,讲讲道理。”季景西好笑,“本王在这天寒地冻里恭候各位大驾,等久了嫌冷,添件披风有何不妥?”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你为何披了件女式的?
以及,你是不是又嘲我们了?
连季珏也无言了一瞬,决定忽略他字里行间揪着不放的嫌弃,“叛首何在?”
青年朝身后抬了抬下巴,“里面呢,特意留了口气给楚王殿下,不谢。”
虽早有预料,但直面结果,棋差一着让季景西抢了首功这件事仍然令季珏难以接受。领着最多的兵马,授着最高的头衔,一路连胜,可第一个进京的不是他,第一个踏入皇宫的也不是他,就连活捉叛首季珪也不是他……
季珏抿了抿唇,沉默地翻身下马,满脸寒霜地率先踏上石阶。
身后季琤等人也回过神跟上,谁知季景西却步子一挪挡在众人正前,“慢。”
季珏正不悦,语气也冲,“怎么,这太极殿本王还进不得了?”
“不急。”季景西却摆出一副闲聊架势,“我挺好奇你们路上遇上了什么,聊两句?”
“你居然有这等好奇心?”季珏狐疑地看他一眼,目光陡然犀利起来,“还是说你想掩饰什么?殿内有什么是我等不能见的?”
季景西理了理束袖,笑而不答。
这丝毫不加掩饰的默认令季珏愈发笃定他在拖延时间,“看来本王还是来得早了,没给临安郡王留下毁尸灭迹的时间。让开!”
季景西好脾气地摇头,“不急。”
慢条斯理地裹紧身上的小披风,青年笑吟吟地摆手,立时便有人上前,三下五除二搬走一部分尸体,清出一小片空地,接着又一队人扛着几案蒲团美酒雪帐而来,雷厉风行地置出一方雪中筵席。
季景西在众人的震惊下于血海尸山中间款款落座,长手一抬,道,“此酒名为“云遮月”,翻遍整个盛京也只能找出两坛,拿来招待诸位,倒是有些不舍。各位,请吧。”
明明言笑晏晏,却生生让人品出几分威胁。
太极殿前一片死寂。
天地仿佛割裂成了两半,一方是以季珏为首的数万勤王主力,另一方却只有一个季景西。滑稽的是,一个人,两坛酒,竟也让千军万马不敢妄动一步。
想到方才那突然出现又迅速消失的人马,众人
心下皆是惊诧。
天知道他在周围埋伏了多少人!
听到“云遮月”三个字,季珏瞳孔微微一缩,盯着季景西的目光几乎化成实质的刀——如果他没记错,“云遮月”是陈壁自酿的酒!
他们两方前后脚进京,而这人方才那话相当于在告诉他,他在他季珏眼皮底下抄了陈壁在京的住处!在这么短的时间里!
心下无数念头悄然翻滚,季珏脸色极为难看,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在下一刻暴起硬闯。眼见他动了,后方的裴青、袁铮眼看便要出手阻拦,却见季珏居然径直来到一方案后,坐下了!
众人皆是一怔,五皇子季琤更是匆匆看了季景西一眼,两人视线隔空相遇,片刻后,季琤也状无其事地就近坐下来。
眼见两位王爷都如此,袁铮、裴青以及其他将领们都聪明地保持了沉默。季景西成功拦下了人,心情明眼好转了些,难得贴心地多解释了两句,“里头有人在办正事,差我守门,我既答应了,总不好出尔反尔。多谢诸位赏脸,尝尝这酒如何?此等佳酿难得,乃会稽郡守陈壁亲手酿制,旁人可是没机会喝到。”
那位会稽郡守是做了什么得罪眼前这位的?
众人心里齐齐冒出念头,却无人敢问,有几个知情的多少还记得陈壁在凤栖山时常伴楚王季珏左右,联想到两位王爷水深火热的关系,望向季珏的目光都多了几分好奇。
季珏在一众注视里淡定地灌下一口酒,冷道,“本王却是不知,如今这皇城里,谁还能使唤得动你季景西守门。”
“杨缱呗。”季景西叹,“不然七哥以为还有谁?”
季珏顿时语塞。等等,谁?杨缱?
“又谨?”裴青第一个反应过来,惊呼出声,“她不在凤栖山?”
季景西一脸无奈地摊手。
“她在殿内?”季珏也回过神,不可置信地皱起眉,“你带她上战场?景西,你是疯了吗?”
话一出口他便意识不对,未及补救,便见先前还漫不经心的季景西忽然冷下脸,目光沉沉地望过来。
那一记眼神该如何形容?宛若一柄尖刀,裹挟着利不可挡的剡锐杀意直冲季珏而去,后者在对上他视线的刹那便下意识绷紧全身,连日来战场杀伐培养出的危机感令他条件反射地按住了刀柄。
“七哥,你在说什么,我听不太清楚。”青年一字一句轻飘开口,“再说一遍我听听?”
季珏浑身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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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太极殿的前殿正堂,来到后方,有一处嵌在百宝架里的门,混在贴墙而立的一整排书架里极不起眼。
如今暗门洞开,内里浓重的血腥味仿佛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争先恐后地顺着门冲出,令守卫在两旁的燕骑将士们不适地皱着眉。
燕骑将士们也算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却依然被门后不断涌出的血腥气搞得胆战心惊,忍不住为自家以身涉险的王妃担忧——虽然王妃动起手来也不含糊,但那文静乖巧的模样,真的很难让人不下意识生出保护欲。
穿过暗门,幽长的甬道尽头亮起跳动的火光,一间不大的密室前,高大沉默的侍卫长无霜举着火把守在门口,空着的一只手紧攥着锋利的长刀,手背上迸出的青筋昭示了他并不平静的情绪。
密室内的情形,着实惨烈。
房间不大,只一间普通厢房大小,却被堆满了各种可怖刑具,四面墙壁皆被涂满了飞溅的血,也不知受刑者被关了多久,有些血液已然干涸呈暗黑色,若有无知者不慎踏入,定会以为自己一脚踏进了修罗地狱。
密室地上七横八落躺着七八具尸体,有的已经冰凉,有的一个时辰前还在指着杨缱鼻子大骂。从穿着上分辨,除了两个季氏影卫,其余皆衣冠楚楚,身份不凡。
此前无霜奉杨缱之命杀无赦时,后者尚且不知这
些是什么人,直到人都杀完了,季景西与靖阳赶至,一切才真相大白——
那些衣冠楚楚者,竟全是季氏族中的族老。
每个绵延百年以上的家族,族里多少都会有那么几个地位举足轻重的老前辈,季氏祖上身份低微,得了天下后,对外恨不得打压天下世族,对内反倒处处学世族做派。
眼前这几个季氏族老便是能被称一声“老祖宗”的族内前辈,身份贵重,素来低调,地位却高,向来被某一“奉家族为至高、连天子也不看在眼里”的偏激派供为定海神针,有些连魏帝见了都得躬身唤一声堂叔祖。而其中辈分最高的,竟还做过几日皇帝,乃先帝众多叔伯里的一个。
且不论这些人在季氏族内身份如何,单是外在的名头,说出去都能吓倒一片。
这些人都被杨缱杀了。
临安王妃从发现密室到闯进密室,只用了一刻钟,便将自己夫家眼下尚存于世的老家伙们一锅端了个干净。可想而知季景西与靖阳有多震惊。
不过杨缱倒也没觉后怕,虽然硬要掰扯,这么做的确有违礼法,但她杀得堂堂正正,杀得理直气壮,硬气得连两个季氏嫡系都不敢说什么,心惊肉跳之后,自觉地担起为她扫尾的任务。
杨缱刚好落得个眼不见为净。
实话说,有那么一刻,她对季家人厌恶至极,连季景西和靖阳她都不想理会。季氏姐弟自知理亏,这群老不死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杨缱迁怒他俩着实正常——莫说杨缱,任谁看到密室里的情形,但凡良心尚存,都不可能不愤怒。
姐弟俩对此不敢言也不敢怒,谁让他们也姓季,谁让他们与这群老不死血脉同源,索性帮着杨缱将受刑者解救下来后便匆匆离去,再无颜待在原地哪怕一秒。
临行前,季景西金口玉言为此事性质一锤定音:族老们死于季珪之手。
而那个惹得杨缱大动干戈的受刑者,正是季景西此次进京的首要目标,国师温子青。
彼时温子青意识清醒,还有力气同杨缱说话,“临安郡王也是为护你。你已入季氏,杀族中长辈,按律当诛咳咳……”
“没人敢杀我,闭嘴。”杨缱声音沙哑。
她垂着眼,不同他对视,手上动作不停,先掏出随身的吊命良药不要钱地给人塞几颗,接着又不知从哪摸出一小节千年雪莲,命温子青压在舌底,之后又在他指点下,稍显生涩地用针封住他的痛觉。
做完这些,她闭眼默数二十个数,直到温子青含糊地说了句“药效已起”,复睁眼,稳住颤抖的手,握住贯穿青年肩胛的婴儿小臂粗的铁索。铁索的冰凉透过皮肉传进内力,冻得杨缱浑身血液都仿佛停止流动。
“真不会疼?”
温子青疲惫地眨眨眼。
杨缱微微放心,唤来无霜帮忙斩断前后锁链,只留一小截在外,后深吸了口气,手起刀落,迅速将锁链从血肉里抽了出来。
无霜眼疾手快地上前止血。
如法炮制地将四肢剩下的三条锁链取出,被禁锢了不知多少时日的年轻国师终于得以自由。他长舒了口气,艰难地吞了几口温水,继续指点杨缱处理其余皮肉伤。
说是“皮肉伤”,实在言轻,青年身上几乎不剩几块好肉。凌迟酷刑之下,能撑到现在理智尚存,温家子青之毅,足以傲视天下。
杨缱强迫自己耐下性子,一寸一寸处理着眼前人被活活剜出的伤口,但到底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只处理了几处便不得不停下来平息情绪。
“若实在忍不住,吐一吐会好些。”温子青猜测她受不住,“郁气伤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