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求生 “我想活下去。”(2 / 2)
身后,倏然传来一阵匆匆而来的脚步声。
紧接着,是陌生却亦熟悉无比的一句:“阿毗!”
那声音似痛极悔极,他一瞬怀疑是幻觉抑或真实,却还是迟疑着回过头去。
魏峥立在殿门前,背着光,瞧不清脸上神色。
可见他回头,仍是几步上前,将他扶坐在床边。
男人不住轻抚着他的脸,他的手臂。似乎唯有以此,才能确认眼前浑身沐血的少年还有几分活气。
“阿毗,”魏峥道,“为何会这样?你……这是,又发病了?”
魏弃没有回答。
他眼里的魏峥已经扭曲变形,难以辨认,或者说,此刻他入目所见,所有的东西,都在逐渐变得面目全非。他清楚自己已经开始丧失理智——脑子里仿佛只有破坏和自戕两件事。
……他必须到一个没有人找到的地方去。
他要熬过这一次,熬过……每一次。
熬到,熬到……
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离开这个地方。
见世间百态,看万水千山,最后——再去那个,名叫“江都”的小城看一眼……
魏弃推开魏峥,挣扎着摔倒在地。
他用爬,也要爬进曾经最不愿待的地宫,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唯有活下去……
到这一刻。
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丽姬临死时留下的最后愿望,是希望他不要报仇,好好地活着。
人死如灯灭。
他本也可以有选择,不做天平两端,永远被抛弃的那一个。
“阿毗。”
魏峥却又一次拦在他面前,蹲下身来,扶起他。
这一次,男人直视着他的眼睛。
那双一贯沉凝而清明的眼睛,却沤得深红一片。魏弃似乎意识到什么,浑身倏然绷紧。
汗意如瀑。
“放过……”他的声音已然因痛苦而含混不清。
可他仍是,平生第一次——愿意舍弃一切,舍弃清高与自尊,只是近乎哀求地说:“放过,我……我,想……”
他才十五岁。
他只不过是个十五岁、却从未尝过鲜衣怒马滋味,一生囚困于此的少年。
我想活下去。
如此简单的五个字。
可他终究没有机会说完,一息过后,身体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生气,一瞬软倒下去。
汗与血,在地上晕开一地湿渍,他用尽最后力气低头,看向那把没入他心脏的匕首。
他却几乎感觉不到痛,只是低头,一眨不眨地看向那刀柄,那雕工精美的花纹,看向那、似乎唯恐他不死,直至这一刻,仍然紧握住匕首、甚至又一次搅动、加深伤口的——那双手。
刀刃穿过他的皮肉,骨血,而后,仿佛有轻微的“嗬拉”一声传来。
他听得很清楚,却花了很久时间,才意识到,那是穿过他脊背的声音。
这把匕首,几乎把他钉在了地上。
他起初还能喘息,后来,呼吸似乎都染上腥气,他的意识逐渐涣散。
“阿毗。”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
唯有魏峥的声音幽幽传来耳边,伴随着后脚赶至的一众纷乱脚步——而男人依旧轻抚着他的面庞,低声说:“父皇不愿看你这般毫无尊严的活着。父皇宁可你……”
后头的话,他却再也听不清了。
*
萧殷从萧家祖母院中出来,一扭头,便喜气洋洋地来偏院找谢沉沉,想炫耀自己今日为她在祖母跟前出气的功劳:方才,他要祖母不许欺负她、不许让她干不喜欢的事,祖母可都笑呵呵地答应了。
要不是他,她还不知要受多少委屈呢。
想到这里,他的尾巴不免翘到天上去。
谁知等他大喇喇推门走进谢沉沉房里,却见谢沉沉正翻箱倒柜地收拾行囊,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你这是——!”
萧殷一惊,立刻叫出声。
沉沉怕他闹出太大动静,慌忙捂住他的嘴,又连连在嘴边比着“嘘”的手势。
确认萧殷不会再大吵大闹,这才松开了手,顺手合上门。
“你这是要干嘛?”萧殷围着她左看右看,皱着眉头问,“你要走?去哪里?有没有和阿娘说?”
沉沉觉得骗一个孩子实在不妥——而且眼下这被现场抓包的情况,八成也骗不过。
于是,边蹲下身收拾行李,干脆也老实交代了:“嗯,我要去找个人,”她说,“怕老……怕你祖母不愿放人,所以得偷偷地去。你不能告诉别人。”
“找谁?”萧殷问。
“跟你说过的,”沉沉道,“就是那个,很远的地方,住着的大美人。他现在去了一个更远的地方,我要去投、呃,去找他。”
萧殷观察她表情,半晌,却只抱臂冷哼一声:“借口!”
“你是不是不想每日接我下学了,觉得在我家受委屈了,所以要偷摸溜走?我这就去告诉阿娘!”他说着便要往屋外走。
“等等——!”
沉沉恐他坏事,急忙拉住他:“我没有骗你!”
“那是我……很重要的一个朋友。朋友有难,阿殷,如果是你,你帮不帮?你之前不是还为了黄家的小五娘和金家的小少爷打架么?我也一样。而且我的朋友,他很可怜,之前他就病得险些死了,如今又被拉去一个很危险、每天都在死人的地方,我不能不管他。”
她说得真挚,表情更真诚。
岂料萧殷小小年纪,看人却颇为一针见血,闻言,当即上下打量她一眼,狐疑道:“可是,你?去了能帮上什么忙?你能打得过别人么?”
沉沉:“……”
这反应,说来倒和半个时辰前的方武颇为相似。
只不过方武毕竟是个走南闯北的江湖人,眼神因此也识趣地稍收敛一些:他来告诉她消息,纯粹只是通知一声,万没想过要她帮什么忙。
她一个小女子,不会武艺,又瘦弱得紧,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帮得上什么?不添乱就好了。
是以,方武得知她要前去定风城,第一反应便是连连劝阻,一万个使不得。后来又说,要先传信问过顾华章再做决定——可是信鸽一去一回得耽搁多久?她等不得那么久了。
魏弃……也许也等不得那么久了。
沉沉想起那日天佛禅寺中的签文,又想起少时曾在大伯父口中听说过的北境燕人之残暴:一年前,谢善正是死于北疆战场。身为主将,不幸被俘,后遭五马分尸,死状惨烈。
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魏弃这么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人,突然出现在北疆,若真如方武刚才所言,连战连胜,几乎如杀神一般、将燕人打得溃不成军,其背后必然有什么外人不可窥得的秘密。
因此,思忖片刻,还是答应了方武传信上京,只不过,是告知一声自己也会前去定风城,拜托顾叔想办法与魏弃重新通信、确认他那边究竟是何情况。
紧接着,便从首饰盒里找出几件最值钱的交给方武,叮嘱他为她挑匹快马,再雇两名信得过的、愿意随她冒险去趟北疆的镖师,便自顾自收拾起行囊来。
方武见劝不动她,又怕她单独上路更危险,这才不得不勉强应了。
......
“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眼前的萧殷,说话却显然比方武直白得多:“而且你找到人了又怎么样?你自己说的,那个大美人身份不一般,又不会跟你走,”他嗤道,“你在这里好好待着不好么?大美人送你回家,你现在又跑回去,如果我是他,一定气死了。”
“真的?”沉沉手上动作一顿,将信将疑。
可不等萧殷回答,她立刻又自问自答道:“他、他生气,应当也不会杀我罢?只要不杀我……那,那都是好说的。”
萧殷:“……?”
你的要求也忒低了点。
“只是阿殷。”沉沉回过神来,忽的一脸严肃。
从桌上抽出那封压在茶壶下的书信托他转交,又低声道:“我这一趟,可能会去很久,阿娘也许会很伤心,你要替我好好照顾阿娘,代我把这封信交给她,告诉她,我一定会回来。”
她知道自己如若当面和阿娘道别,一定哭得走不动道。
为了不让离别伤情拖着脚步,也只能这样了,沉沉想。还好她别的没有,就是福大命大——简称能屈能伸,活下来,回家来,想来不成大问题——
这时的谢沉沉。
显然还对所谓的战场残酷没有太多的概念。
毕竟,她对战场、对打仗,所有的认识,也不过来源于一些捕风捉影的故事和谢家大伯父哄孩子的只言片语。
说完,她又从怀里抓出一把饴糖来,塞进萧殷手里。
颇有点“贿/赂”的意思。
“……嘁。”
萧殷却看不上,也不接。
只不情不愿地撇嘴,小声问:“就非去不可么?你说你日夜赶路,回来也花了两个月。那,一去一回,不都要到过年的时候了么?”
沉沉闻言笑了,说那正好呢,年节的时候好吃的最多,从前一年到头,最盼着就是这几天。
又说也许我那朋友兴许也跟着来呢?
到时候,让他也见见我们江都城有多热闹。他平日里,天天闷在一个地方,也许还不如阿殷你有见识呢——
“……唉。”
说完,笑完,却才有丝丝点点的惘然和迷茫涌上心头。
沉沉伸出手去,若有所思地轻抚着萧殷的脸。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去,”她喃喃说,“但我知道,他很可怜。总是孤零零一个人……真的很可怜。我觉得,他不喜欢打仗,也不喜欢做别人手里的棋子和玩意儿,可是……怎么就总是逃不过呢?”
都已经退到退无可退的地步了,为什么还是要被拎出去做“遮羞布”和“挡箭牌”呢?
也许她找到他,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可是,如果连她也不管他——如果他真的就像大师解签时说的那样有去无回,她日后一定会后悔的。
会在每一次想起他的时候,都悔得抓心挠肺,悔得睡不着觉。
所以,哪怕是为了以后能睡好觉,吃好喝好得地过完下半辈子,她也一定要去。
至于“天惩”什么的——
听不懂,就当它不存在好了。
沉沉下定决心。
“其实。”
萧殷却突然问:“你是不是不想嫁给金二哥,所以找个借口逃婚啊?”
“……?!”
她被人揭穿另一层心事,登时吓得一抖,忙道:“怎、怎么会!”
她、她可是忠心耿耿向殿下的!完全没有投奔殿下主持公道的心思啊……最多……最多算,赶巧。
对!赶巧。
她对殿下之心,可是发过誓,天地为证,日月可鉴的。
容不得半点玷污!
沉沉握紧拳头:“总之你千万不能告诉阿娘!”说完,又小声补充道,“还有,下次若是再碰着学堂里那个金家小少爷,你帮我跟他说,烦请他向金家二少转告一声——”
“就说我、我其实早已经嫁过人啦!所以不能嫁给他,还请他不要介怀,另寻佳人吧。”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