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道传有缘人(1 / 2)
“你不要这样,其实我没事的。”当嫣心兰走到林煮酒面前时,他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嫣心兰双手绞在一起,红了眼圈。
林煮酒越是这样说,她就越发觉得难受。他从来都是这样,即便受伤再重,身上再痛,也不肯多说一声。她咬咬牙,出声道:“就你爱逞强。”
林煮酒也不辩驳,而是朝着凌四公子再次行了一礼,无比庄重地道:“谢谢。”
那种隐藏着阴暗狠厉的杀意,带着残忍和血腥味道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此时的他神色平和,甚至和常人并无区别。旁边众人,如果不是目睹了全过程,单看表情,谁也不会觉得他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大战。
方才的场面,双方针尖对麦芒,仿佛并未留手,理应是两败俱伤之局。然而,在最后一刻凌四公子却改变了主意,以至于出手的只有招式,而无真元,这样林煮酒才并无大碍。而林煮酒出的那一招,却切切实实地落在了凌四公子脸上。这一个回合下来,谁输谁赢的确分明,可凌四公子不占一丝一毫便宜的磊落心境却更是让人心生敬意。
凌四公子眉心中那一抹妖异的红色依旧停留在众人的视线之中,若是寻常人物,定会以之为耻,极力掩饰,他却不以为意,傲然笑道:“既然已经输了,这把剑就是你的了。给你。”
潇潇风雨剑从凌四公子手中脱出,缓慢平移,终于飞至林煮酒身前。
“哧”的一声,阔剑竟径直落下,依托剑尖的锋利,宽厚的剑身如入朽木般刺入林煮酒身前的石板地中。片刻之后,只剩下剑柄肉眼可见。
此等功力,自非寻常练剑者所能达到。
那绝色侍女取出绢帕,将凌四公子眉心的红线擦掉,又帮他将周围的血渍清理干净。按理说,那惊世骇俗的一剑,应该足以穿透凌四公子的头骨,形成致命的伤害。然而此时他的头上却只留下了一道并不算深的伤口,若是用些灵丹妙药,再将养些时日,相貌便会恢复如初。
原来,林煮酒也并未下死手。
凌四公子向来注重外形、仪表,如今他头部受伤,与平日玉树临风、高傲贵气的形象相比确实有些不堪,但这爽朗的一笑,似乎表明其实脸上是否会有伤口,他并不在意。
此刻,就连那如细线般的伤口,似乎也多了一番特有的韵味,使那高贵秀美的气质中多了一分粗犷不羁。
“有机会我们再比一场。下次,我一定会胜你。”
他的话,说得激昂豪气又不拖泥带水,周围众人也并未觉得有丝毫不妥。说完之后,也不顾林煮酒是否回应,便转身离去。
乐声再起,花瓣如雨,前方两排女子手持花篮,动作轻盈,凌四公子依然是举止优雅,宠辱不惊。
方才的刀光剑影仿佛已成往事,而他离开的场景,却与来时一模一样。
胜负固然重要,但对于久处山野的江湖人士来说,这奢靡浩大的排场还是令人叹为观止。经此一战,凌四公子虽然遭遇了人生第一次败绩,却心服口服,更生迎难而上的勇气。因为对于习武者而言,一帆风顺,永无敌手,只会让人目空一切、安逸退化,而偶尔的一次挫折却能让人砥砺自省,完善自我,不断精进。
人群中忽然传出了充满欣赏之意的掌声。
众人的心神仍然停留在那最后一幕的震撼之中,这突如其来的掌声却显得有些突兀。嫣心兰侧目以视,发现鼓掌的正是方才出手相助的林姿三。
初时并未觉得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站在那些一味吹捧胜者而大肆贬低败者的看客中间,众人忽然觉得他相貌出众,气势如渊沉,眉宇之间全是凛凛正气,铮铮傲骨。就连那灰色的衣衫,也在一瞬间变得亮堂起来。
紧接着,一道犹如金铁交鸣,甚至有些刺耳的声音响了起来:“刚才的比斗,临到终了却戛然而止,双方显然都未尽全力,为何鼓掌?”
林姿三一怔,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寻常粗布麻衣的中年男子,散乱的长发垂落下来遮挡了大半边脸,让人看不清相貌。
一股锐气透体而出,看起来并非好相与之辈。林姿三和那犀利的目光一对视,便觉得身上好像被刺了数剑,分外的心神不宁。
他强忍着这种不适,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应道:“因为精彩。二人都是大雅君子,值得尊敬。”
凌四公子生于豪富之家,虽不通世故,但亦知世人欺弱媚强的心性,所以并不奢求众人能理解自己。听到此处,尚未走远的他脚步微微一顿。
这中年男子嘴角微微挑起,说道:“若只是泛泛而论,亦有沽名钓誉之嫌。你说说看,具体精彩在何处?”
“他们施展的每一剑都迅捷流畅、精妙绝伦,我要是和他们交手,恐怕连一剑都接不住。”在这中年男人透露出来的无形威压之下,林姿三将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尽数说出,“看得出来,林先生……”
大概是自己也姓林的缘故,这样称呼林煮酒,他觉得有些奇怪,遂改口道:“他将自己积存的杀意和留在心中的阴影一剑挥洒了出去,酣畅淋漓而无丝毫破绽,但如果不是遇到凌四公子这样强的对手,他那一剑也未必能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因为在出剑之前,他心境还有些不稳,如同不时地从噩梦中惊醒一般,沉溺于残酷厮杀而不能脱。但借此一剑,他却能将杀意消融,而且剑意稳定强大如斯,晚辈虽见识浅陋,却也敢放言,当今天下年轻一辈中能做到的没几个人……如此精彩的对决,在别处哪里能看得到。”
凌四公子的嘴角勾出一抹笑意,再不停留,朝着不远处的茶铺走去。乐声缥缈,绕梁不绝。
中年男子的面容微微一怔,显然是没有想到林姿三会看得这么清楚,他抬起头,散乱的长发被拢到后边,露出了一张平和的脸。他出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林姿三家教甚严,面对长者,即执晚辈之礼,恭敬地应道:“林姿三。”
中年男子微微沉吟,才说道:“白猿剑的传人,十三岁便参悟了灵猿剑经的后生。嗯,果然不错。”
在场之人都愣了一愣,虽然从白天到此时,他们已经见过无数个传闻中的人物,到如今还是发现自己忽略了这个藏于人群中的杰出少年。
林姿三在师门颇受重视,刚来之时心气也是极高。但见了那么多厉害的人物之后,他早就知道自己列入巴山门墙的机会寥寥,却没有想到还能得到赞赏,心中一喜,问道:“前辈您是?”
“俞一斤。”中年男子倒是没有任何掩饰,径直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这个普通的名字,在那些围观者之中并未引起太大的风波,然而却如一记惊雷,落在了巴山剑场三位弟子的耳中,他们不约而同地惊道:“什么?俞师伯?”
林姿三疑惑地看着俏丽的嫣心兰,师伯?难道这位前辈也是来自巴山剑场?只是,看他们的反应怎么好像只听说过他的名号,却不认识本人一样?真是奇怪。
俞一斤并未去管林煮酒等人的反应,而是朝着林姿三说道:“巴山剑场,俞一斤。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弟子?”
全场皆惊。
忽然冒出来个不修边幅的中年男子,自称来自巴山剑场,竟然还公然要收林姿三为徒,他真的是俞师伯吗?这林姿三虽说有些天分,是白猿剑的传人,可是比起凌四公子等人却是差远了。直到现在,也没见他出一招,就因为他说了一番长篇大论,就能做巴山剑场的弟子了?谁知道他是不是哗众取宠,冒名顶替?
俞一斤并不在乎那些人怎么想,甚至连嫣心兰等三人的想法,他也不甚放在心上。
巴山剑场的前辈宗师大多特立独行,不为世人所理解。俞一斤行事向来我行我素,不考虑旁人感受。他认为自己收徒弟,只是他个人的事情,与旁人,甚至是巴山剑场并无半分干系。
“真的是俞师伯?”叶新荷眉梢微挑,并不信任面前这个长发中年男人,又一次出声道,“我虽未见过俞师伯,却知道他早已收了一名弟子,叫茅七层。而且听师门长辈说过,俞师伯对他那名弟子极为满意。既然你说要收林姿三为徒,那就说明你没有徒弟咯!所以你肯定不是俞师伯。”
“你小子,真是聪明过人呐?谁规定每个人只能收一名弟子?”一股锐气顺着俞一斤的眉角在空气之中朝着四周发散,“我只是下山了一段时日而已,看来这段时间巴山的变化挺大啊!巴山剑场的弟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迂腐了?”
叶新荷被讥讽之后,面色讪讪,看了林姿三一眼,接着说道:“我只是想不明白,若你真是俞师伯,为什么会挑他做弟子?”
场间众人并不是巴山剑场的弟子,所以虽然对眼前这中年男子的来历也持怀疑态度,却也不敢出言置疑,叶新荷这一问倒是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叶新荷出言不逊,俞一斤也并未大动肝火,心中却存了考教眼这前几个年轻人的心思,一道剑光从他袖间探了出来。
这是一道色作乌黑的剑气,细细看来表层泛有鳞光,其形若蛇,迅捷如电,仿佛一条乌蟒。
他出剑不快,剑路却十分清晰,在指向叶新荷的心口时,忽然分成了两股,其中一股逼向了林姿三。
叶新荷是巴山剑场新一代弟子中的翘楚,对于这个自称俞师伯的中年男子的骤然发难也并未感到惧怕。然而过了片刻,那道乌黑的剑气却令他心惊:他快,则剑快,他慢则剑慢,不论自己如何闪避,都无法避开这刺来的剑尖。
他虽修为不弱,此时却也是心生怯意,慌忙出剑。
一道清丽的剑光斜斜挑出,刺向俞一斤的手腕。
俞一斤手腕一翻,如同一座大山般将剑压在他的剑身上。
叶新荷心中一寒,还未来得及转动剑身,俞一斤这一剑已经落在他胸口。
“轰”的一声响,他脸色一白,连退三步,喷出一口鲜血。
俞一斤收剑,剑光迅速消隐于手中,但叶新荷胸口的衣衫上却有一处凹陷,虽然这衣衫仍然完整,但那凹陷之下的劲气却始终凝而不发。
这一边,另外一道剑气飞来,林姿三竟毫无反抗,生生受了那一招。威力如此之大的一招,竟然没有在他身上造成半分伤损,当真是难言的奇迹。
“为何不躲?”俞一斤疑惑地问道。
“您是前辈,若要考教我等,晚辈当受您一招。”林姿三虽然接下了这一招,却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气血翻涌,身体内部真元不受控制,四处乱窜,几乎快压制不住。
“懂礼,知耻,有悟性,做我的弟子足够了。”俞一斤说完之后,将目光转向了叶新荷,说道,“你也不错。”
他出剑向来暴烈无匹,不留余地,对手若不能挡,必死无疑。叶新荷能接他一剑,也只是吐了一口血而已,修为进境显然不能小觑。若是换了旁人,估计早就倒地身亡了,而林姿三却如无事人一样,修为明显更胜一筹。
见过俞一斤出手,叶新荷等人早已不再怀疑他的身份。天下之大,奇人辈出,可是这般不依赖真元出招,以力破力而能发挥出如此威力的,就只有巴山剑场的俞一斤了。
听门中师长说,俞一斤天生力大,年轻时做过屠夫,靠杀猪宰羊维持生计。但某日突然开悟,无师自通地领悟了吸纳天地元气的修行手段。为了追求更高的境界,他来到了巴山剑场,却也不拜师,不看剑经,随心所欲,完全凭借自身的领悟创造新的剑招。他对敌之时,基本上只凭借力大的优势,便能够战胜对方,而剑招精妙与否,反倒没有那么重要了。
他功法自成一格,又是巴山师长,所以来去自由,并不经常待在巴山之上。除了亲传弟子茅七层之外,几乎很少有人认识他。但是他的大名却享誉整个巴山,对于这位擅长以力破法,又特立独行的俞师伯,众多后辈也都是仰慕已久。
林煮酒微微躬身,对着俞一斤行了一礼。
“你更不错。”俞一斤微微颔首,对着林煮酒说道。
“不错”与“更不错”之间的差别,人人都能听得出来。他这话,显然是说叶新荷不如林煮酒。
虽然这是事实,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出来,叶新荷的脸色瞬间变得非常难看。
“你也别难过。”一直站在旁边的嫣心兰声音软软的,“巴山上,除了我,就属林煮酒最强了。如果你从现在开始发愤图强,说不定几年之后就能赶上他了。”
叶新荷的脸色更臭了。
这是在安慰人吗?嫣心兰是想趁机报复吧?毕竟他们一向不对付,总是要取笑对方几句的。
“哼。”叶新荷并不想搭理嫣心兰,转过头去。
“小肚鸡肠。”嫣心兰抱臂道,“你瞧瞧人家……”
说到这里,她有些尴尬地问道:“你……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啊?”看着嫣心兰那双流动着清泉的双眼,林姿三顿时一愣,过了半晌才肯定她是在问自己话,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白净的脸上染上了一丝红晕,仿若天边燃烧的晚霞,他尽量地压抑住内心的颤动,应道,“林姿三。”
“哦,就是林姿三。”嫣心兰扯了扯叶新荷的衣裳一角,说道,“你瞧瞧人家林姿三的气度,他虽觉得自己技不如人,但亦不妄自菲薄,自暴自弃,虽谦虚恭敬,出言谨慎,却依然保持着自己独特的个性,甚至用观摩、学习的态度来看待每一场战斗,再瞧瞧你,因为不如林煮酒,就在这儿生闷气……”
叶新荷着实冤枉,俞一斤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那样的话,他只不过是觉得一时间面上无光罢了。现在被嫣心兰劈头盖脸地教训一番,他反倒成了心胸狭窄之辈了。
“好了,你那张利嘴还是饶一饶人吧。”林煮酒示意嫣心兰不要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