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2 / 2)
“找了,顶屁用,跟我一样只有干瞪眼。“
猴子将药交给队长女人,又交待了吃法才送出门。
猴子进屋后,众人才长长的出了口气,不约而同的说:‘妈呀,刚才可吓死王三的妈了’
第二天几个便收拾东西,杀到康民那儿去,接着又到建国,小林那儿,直到过完元宵节,猴子才回到生产队。
猴子还未回到知青屋,就远远的看见队长杵杖站在他家门前梨树下,边挥手边喊着什么。猴子急走几步,才听清是队长叫他赶紧到公社林干事那儿拿通知。终于盼来了录取通知书,猴子一转身就向公社跑去。
然而当猴子拿着那朝思暮想的录取通知书时,并没有蛮子他们拿到招工表时的那种狂喜,却多了一分愁怅。他望着夕阳下的这片曾经千方百计想逃离的原野,心中却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依恋。这儿有他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辛勤劳作,有仰望星斗思恋故乡的迷茫,有漫天皆白路在何方的愁怅,也有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快意酣畅,亦有独坐娅口看乱云飞渡的闲适,当然亦有下河摸鱼捉虾和偷鸡摸狗的野趣,更忘不掉的是林中小屋的温馨,老爹的洒脱,山妹的……
一想到山妹,猴子的心就乱了,他几次到林中小屋都没见到山妹的踪迹,问老爹亦无所获,而今山妹又在哪里呢?他就在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思恋和纠结中,不知不觉的踏上了前往林中小屋的山路。而就在快到烈士墓的那片桃林时,猴子不禁有些踌躇犹豫了。我这是去向山妹报喜呢,还是去炫耀呢?一想到山妹听到这信息时那愁闷凄苦的脸色,他不由停下了脚步,转身慢慢的走回生产队去。
一路上他纠结着矛盾着,希川那晚讲的话又涌上了心头,冰雪聪明的他怎会不明白其含义呢。蛮子爱上阿庆嫂,本来五音不全五大三粗的老蛮竟能有板有眼的学会唱样板戏,把个胡传奎演绎得有模有样,那都是爱上一个你爱的人的神奇。而现在的自己呢?他清楚的感觉到山妹是爱自己的,而自己对山妹呢?从情感上来讲,喜欢是毫无疑义的。可一边是朝思暮想的故乡,一边是下来的第一天就想逃离的穷乡僻壤,一边前途无量,一边泥泞困苦,一边有自己的爱,一边有亲人的呼唤,母亲的期盼,孰轻孰重?他心里明白。然而道理归道理,情感这东西犹如沉重的大山仍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在煎熬中给蛮子和榨菜去信想寻求意见,可得到的答案却出奇的一致:忘掉过去,一切向前看。
猴子在痛苦和徬徨中作出决定,请人将自己所分口粮挑到青山镇粮站卖了,换成粮票和钱,然后找到何站长,请他将一半钱票由何云转交给山妹,办完这事后,他感到一丝轻松。他不知道山妹是否能接受,但于己,唯有如此,才能聊以***。
当他快出粮站大门时,突见库房拐角处人影一闪,他大喊一声山妹,追过去一看,却哪里有人。他以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见个影儿就当真,他摇摇头悻悻走出粮站去。刚一出门,就听见有人叫他,原来是希川和康民,他们也接到录取通知,到镇上来办手续,听见猴子的叫声,过来一看果然是他,于是三人约好明天一起走。
回到生产队,猴子将不要的衣物药品送给队长和几个要好的山民,在队长家吃了最后的晚餐。
第二天一大早,队长硬是一瘸一拐的和一大帮农民将他送到镇上。
希川康民早到了,车一来,二人便将行李送上车顶,在车上占到车位坐好。猴子是最后一位上车的,临上车时,他再次扫视全场,希望能发现山妹和老爹的身影,可踪影全无。他叹了口气,失望地坐到位子上。希川仿佛看出他的心事劝慰的说:“走吧,全新的生活在等待着我们呢。”
汽车启动了,司机再次鸣响喇叭,然后一轰油门快速驶去。
一切都在脑后了,猴子回过头去,似想把这一切再次留入脑海,可他最想看到的却仍是一片空白。他失望的回过头来,这时汽车已驶过粮站外逼窄的道路。突然猴子眼睛一亮,山妹正站在那块隔离石墩前向着汽车凝望,脸上虽绽放着笑容,但眼里却饱噙着泪水。汽车一闪而过,猴子回过头去时,看见山妹向前猛追两步,站在隔离墩边挥了挥手,泪水便顺着脸颊直往下淌。猴子的心像被针扎一般巨痛起来,他猛地站起朝司机大喊停车停车。司机瞟了他一眼说:“你疯了,这么窄的路这么急的弯,停车,你开什么玩笑哟。”一轰油门向上爬去。猴子红了眼,想朝司机冲去,但被希川康民拉住。还好不一会到了缓坡时,司机便停住车打开了车门,猴子冲下车朝希川喊道:“明天在县城等我。”便朝坡下跑去。
可当他转过那两个急弯时,举目四望,却哪里还有山妹的身影。他一时愣在那儿,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向何方去。在踌躇间,他不由自主的一步一步走到刚才山妹站过的隔离墩旁。此时突然一阵风吹来,一张纸片从墩后被风吹起,在空中轻轻飘荡,然后缓缓的向崖下的酉水河飘去。猴子定睛一看,那不正是自己画萤火虫的纸吗?顿时一种不祥的预感浸噬着他的心,他探头向石墩后一看,一本书正掉在崖边。他小心翼翼的将书拾起,一看正是自己送给山妹的那本唐诗。他的脑袋轰的一下大了,望了眼崖下涛涛作响的酉水,没有丝毫的犹豫,拿着书没命似的向石板街的码头奔去。
“猴子,鬼打慌了,急急忙忙的到哪去?“渔翁周老大正收网上岸。
“快,快,那边有人掉河里去了,快去救人。“猴子说着便跳上渔船。
“在哪儿?”周老大边上船边问。
“在粮站那边大石墩那儿。”猴子气喘吁吁的回答。
“那儿掉下去可能没有活了的啰。前年张家坝那个农机手开着手扶拖拉机。拉一车人就从那儿掉下去了,结果没有一个活了的,连尸骨都不知冲到哪儿去了。后来区上才在那儿修的那个石墩,就是为了防车防人掉下去哟。喂,是谁这么不小心会从那儿掉下去呢?”周老大边说边手脚利麻的解缆撑船掉头,船便像离弦的箭般向下游驶去。
猴子没回答周老大的问话,双眼直盯前方,只见江岸迅速收窄,两边都是明亮光滑壁立的悬崖,向上望去,天被崖壁浓缩成一线。眼前河水湍急,波涛翻滚,周老大放慢了船速,靠边行船。后来他干脆放下桨,用带钩的船篙时撑时钩,紧张而小心的向下游行驶,好不容易到了石墩下的河面,周老大仔细捜索石壁,好不容易找到条石缝,用钩钩住,使劲稳住船,叫猴子细心观看。
猴子站起身睁大双眼向河面仔细捜索,只见河面上白浪翻滚,涛声震耳,哪里还有山妹的半点影踪。他抬头向上望去,崖壁刀削般笔直陡峭,根本就见不到那石墩。他怀疑的问:“老大,是不是这儿哟?”
“猴子,你咋这么笨呢,这下面怎看得见石墩,要看对面的崖壁,你看那棵斜生出来的柏树就在石墩对面,这儿不会错。”周老大肯定的说。
“会不会被水冲到下面去了,我们到下边转弯那儿去看看吧。”
周老大叹口气,将钩松开,那船便顺着水流不一会便到达转弯处。这儿是个一百多度的大弯,河水冲击崖壁,惊涛拍岸,发出慑人心魄的声响。水流回旋,冲向对岸,形成一小回水沱,然后势不可挡的向下冲去。周老大顺势而为,将船停在回水处,用篙钩住石缝,稳住船。回水稍缓,清澈见底,一些杂物树枝打个旋向下游漂去。猴子匍伏船头,注目捜寻,可哪里寻得着半点身影。他回头望望老大说:“咱再往下看看吧。”
周老大一脸惶急,说:“猴子,你不要命了,这下去就是十里长滩了,谁敢下去!你没听过这句民谚吗?说的是‘十里长河十里滩,处处都是鬼门关;十船下去九船翻,还剩一船光板板’。你不要命我还要呢。猴子,咱回去吧。心到了就行了吧。”
猴子伤心欲绝的看了周老大一眼,又回头看了看那幽深而波涛滚滚的峡谷,无奈的点点头。小渔船掉头回去,周老大用带钩的船篙又拉又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到达码头。此时太阳已偏西,周老大跳上岸系好船说:“猴子,到我那儿去吃点饭吧,肚子都饿瘪了。”
猴子这才回过神来,从兜里掏出二斤粮票五元钱说:“你去吃吧,我不饿。”
周老大只要了二斤粮票,说:“这是好东西,走到哪儿都能买东西吃。钱你留着,划会儿船,哪能要钱呢。”说着快步往家走去。
猴子无力的走下船,一屁股坐在码头的石阶上,呆呆的望着那一河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