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2 / 2）
“两个月下来，我身上已经没有完好的皮肉了。头上脸上，浑身到处是血红的伤口，到处是青紫的淤伤，蓬头垢面骨瘦如柴……，不过也有个好处，他们终于不再没日没夜地上我的身子了……，哼！”
叶红霜风轻云淡，叶放垂着头咬牙切齿，牙齿咯咯地响，我听着心里突突直跳。
“我不知道叶槐和叶红莲交了多少赎金，狼山上也没人和我讲，后来你们闯山营救，我是知道的，但是……”她看了一眼叶放，说：“你们每次来，孙方简都提前得到了消息，早早地严阵以待，只等你们往圈套里钻。这样来了三次，叶家的武士杀手们死伤大半，现在庄子里一半的伤残老人都是那时候的……”
“放哥哥，三次去狼山救我都是有你的。我知道这是你的执意，但你有没有留心，来的其它人都是谁呢？”
叶放缓缓抬头，不解地看着叶红霜。
“张贵儿、宋成、王麟王恺兄弟，你还记得吗？他们都是死在狼山的，那……那可都是当年二伯手下的得力干将啊……”
我心头突地一跳，叶放也瞪大了眼睛。
“叶家共五房，四叔死得早没有后人，其实只有四房。大伯五叔已过世多年，这两房自然也就式微。虽说我父亲叶槐是家主，但他前头却还有二哥叶柏活着！我二伯一辈子在邯郸衙门口做事，手底下也是有一干忠心耿耿的亡命徒的！凭什么这一辈叶槐作了家主，下一辈就必定得是他的儿子叶红莲！人家二房下一辈也是有人的！我二伯的儿子叶红鸾、叶红邻，勇武智谋一定比叶红锋叶红莲差吗？人家凭什么不能做下一代的家主？！”
“我的父亲叶槐和二哥叶红莲当然也明白这里面的勾连，他们要做的，就是隐秘地削弱二房的实力，把忠于二房的武士杀手们都葬送在外头！”
叶放蜷曲的右臂微微颤抖，这些事情是他从来都不知道，甚至从来都没有想过的。
“我二哥的安排很巧，看起来大公无私，但每次叶家杀手出去做事，死伤最多的都是二房的人手。时间久了，二伯叶柏难免有了怀疑。这些都是我回邯郸好多年后才慢慢知道的……”
叶红霜舒了口气，把残茶泼掉，重新倒了一杯热茶，说：“话头扯开了，——在狼山上，我发现自己怀孕之后，就不再求死了。”
她看了我一眼，“我要活下来！我一定要活下来！我如果死了，就会和跟我婢女一样，被扔到后山谷喂了野狼。我一定要活下来！不光是为了小隐，我知道我的生命不该在十六七岁的时候终结，那样……除了你放哥哥，没人再记起我……”
“我用烧红的木炭把自己的头发烫得乱七八糟，把自己脸、脖子、胸口、胳膊、双腿也烫伤，留下难看的伤痕，让那些男人看到我没有半分的淫欲，只剩下厌恶，我甚至把屎尿和坏掉的饭菜倒在地上床上，涂抹到我的衣服上，让他们不愿靠近我半分……”
“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放过我，——我怀了孕，如果他们再沾我的身子，我可能会流产，——在那个时候，流产就是个死！”
叶红霜昂然抬起头，脸上和脖子上的条条伤痕闪烁着诡异的光。
“后来，我生下了小隐，我不知道谁是他的生父，但他是我的孩子……”
她温柔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我下意识地躲避她的目光。
我，算是她的孩子吗？
“小隐命苦，他出生的时候没有人理会我们娘俩，没有稳婆，我自己咬断了他的脐带，他又瘦又小，像是只没毛的耗子，连哭都没什么力气，哭起来就发出‘咦咦’的呻吟。我很多次都觉得他是养不活的……”
“我被掳上狼山一年后，小隐三个月大的时候，叶槐终于和狼山谈妥了条件，又交了一大批钱粮，狼山把我放了回来。”
“我终于又回到了邯郸。”
叶红霜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似乎在回忆过往，又似乎在感叹苦难。我和叶放一言不发，看得有些发呆。
“你们知道下山前，孙行友是怎么和我说的吗？”
“他说若是换作一般女子，在狼山遭遇这些有三条命也早就死了。燕赵男儿多慷慨任侠之辈，燕赵女子也不是只会哭哭啼啼的柔弱妇人，我能活下来，能在狼山把孩子生下来，他很佩服。他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叶红霜直直地看着叶放，轻声说：“放哥哥……放哥哥……你到叶家已经三十年了，叶槐和叶红莲是什么样的人相信你也清楚，但你绝猜不到他们对我做过什么事……”
叶放脸上依旧没有表露太多表情，像是石雕木刻。
“叶红莲原本就没有打算把我嫁给定州义武节度判官的儿子，他最初的计划就是把我送上狼山！”
叶放脸上一僵，双眼发直。这也是我所不知道的，我心中一翻，不由自主站起来。
“兵荒马乱的世道，各城各州的官员任期都不长，叶家为了拓展北地商道，与其结交定州官员，还不如结交狼山上的贼寇！这个道理很简单，不是吗？”
“送人质上山是孙方简的要求，但如果直接把我送给狼山的贼人，日后若走漏消息，叶家在邯郸官面上就说不过去。他们干脆就玩了一招瞒天过海，借着送亲的理由，把我和金银嫁妆都献了上去……”
“是，我是叶槐的亲女儿，是叶红莲的亲妹妹，可是这重要吗？在他们眼里，我究竟是嫁给一个普通人家有价值，还是当做礼物贡献给狼山，以拓开多年未曾染指的北地商路有价值呢？”
“叶槐也曾建议献上十名女奴替代我，但孙方简不同意，他说一定要献上叶家的女儿，这样才能显示叶家对狼山的臣服！——这样狼山救拿住了叶家的把柄，叶家只能对狼山乖乖听令，否则此事抖落出去，叶家在朝廷和江湖上就再也没有脸见人了！”
“至于后来的营救和赎买，那都是做戏，一来消减二伯的势力，二来给狼山进贡钱粮而已。”
“不要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我后来查看过叶家的账簿册子，我回邯郸之后，叶家每年都还向狼山进贡钱粮，足以佐证！”
叶红霜看看叶放，“之前不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知道你至情至性，害怕你做出过激的举动。其实也担心你去告知大哥，不免就走漏了消息。但是现在……，眼看剧变就在眼前，我只能对你坦白。放哥哥，若你还念着小时候你我的一点情分，我希望能帮我报仇……”
她话没说完，叶放已长身而起，脸色阴冷地看向我，“小隐，这事情你以前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摇摇头，“阿娘以前给过我一些暗示，后来我仔细查看往年来叶家的钱粮来往记录，知道叶家和狼山有勾连，但都只是猜测。今晚这些详情，我也是刚知道的。”
叶放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到阁楼栏边望向夜色中的邯郸城，肩头微微地颤抖，他低沉而清晰地说：“天下安有这样的父兄？”
叶红霜看了我一眼，站起来说：“放哥哥，十年前我知道这些事情之后，就在谋划复仇。他们是我父兄，可我也要把他们杀了！放哥哥，看在你我相识三十年的情分上，求放哥哥相助小妹……”
叶放沉默片刻，猛地转过身来，抽出长剑横于胸前，单膝跪倒沉声说：“小姐，叶放一颗心，只有小姐和大哥知道！叶放一条命，必与叶槐叶红莲拼个不死不休！”
——该来的，总会来的。
这混账王八蛋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