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白氏的结局(1 / 2)
晨鼓敲响,悠悠的传遍树林。事实上从震天雷爆炸之后,营地里的人就已经全醒了。等到他们出来看热闹的时候战斗已经接近尾声,士兵们押着俘虏离开战场,没什么意思了。
炊营的士兵要负责做饭,没工夫看热闹,下了一夜的雨,木柴发潮,难以点着,起灶后黑色的烟浓的呛人,南军的士兵们骂骂咧咧的咳嗽着赶来吃饭,新的一天,几家欢喜几家忧,无论是什么样的命运老天爷都不会停下前进的脚步,就看你个人选择如何去走了。
早饭之后,大家都在传昨天晚上有敌人暗桩发生内斗,最后结果是两败俱伤,死了很多人,幸存者全被元军将士羁押在牢车里等待候审了。护军乌如古德大人下午便能回来,到时候就可以开始提审,提审是全军公开的,所有人都能来看。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此刻早饭刚过,中军大帐已经挤满了闻讯赶来的将官,人头攒动,乌泱泱也有好几十口子人。
包括杨俊良在内的几个将官都是安承请吃涮肉火锅时候的座上宾,也是反间行动的主要领头人,几个月的努力终于起到了成果,他们没有道理不激动。安承独自坐在最中间的太师椅上,左边是陆吾,右边是刘济,看着面前叽叽喳喳吵嚷的众人,默默皱眉撑住了头。
他们此刻讨论的自然是关于王黯王副使的事。然而等不到乌如古德回营,昨夜细节就是件不能透露的机密,是断然不会提前告诉这些人的。军队也因为昨夜的事情没有继续开拔,所有人都在等乌如古德回来。
时间走到午时,军营外马蹄声如雷,伴随着卫兵的大喊,一支斥候骑兵旋风般出现在原野尽头,乌如古德终于回营了。
一刻钟以后,帐门终于被大力掀开,六尺高的护军侯低头走进帐篷,两名伴当手按弯刀守在门口,冷冷注视着帐篷里的众人。乌如古德满头发辫上结满了雨水,用力甩着头发,珠玉飞溅。他把刀解下来递给伴当,然后重重坐在太师椅上。
安承早已束手站在一侧,低头向乌如古德说明了事情原委,两人悄声讨论了一番然后分开,乌如古德虽对捉住暗桩并不惊讶,但当听到奸细就是王黯的侧室白氏时,还是十分意外。至于具体如何处置,他的想法跟安承一样,也是暂时不方便定罪,先行提审再说。
“那么开始吧?”乌如古德说道。
士兵们分别押着间谍进帐,幸存者一共七人,一个一个被分开单独问审。前面六个都还好说,有的嘴硬,有的一经讯问就全招了。最后一个是白氏,白氏被押入大帐的时候双目无神,俨然一副半死之躯,身上的衣服沾满血污,她抬头看了安承一眼,然后低下头去。
此时审讯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安承的进度很快,文吏在一旁飞快的记录,这些整理成文后需要快马传递到李庭手里,是杀是留得由他决断。
为了防止畏罪自杀,间谍们都戴上了口衔。押解士兵知道白氏的身份,因此没有对她动刑,为她取下口衔的时候还拿来了一个垫子,让她能比较舒服的跪在上面。乌如古德对士兵的善举点了点头。毕竟是副使亲眷,该有的尊重一定要有。没有正式定罪之前,若是粗暴对待白氏,恐怕会引起将士不满。
“罪人白酩花,年二十五,曾经当过道士,间谍中最低级的‘信鸽’,你的同伴全是道观出家时候的同门师兄弟,也是他们拉你入的伙,我说的可是实情?”
“是。”
你从什么时候入王家为妾的?”
“……十年前,我是杭州人氏,以卖绢为生,王黯娶我为妾,我便一直随军。”
“做间谍有几年了?”
“不满三年。”
“也就是说你在做间谍之前就已经嫁入王家,并不是为了潜伏在王黯身边才刻意接近王黯的?”
“不,不是,王黯对我这几年来的所作所为并不知情!所有情报都是我一个人做的,与他无关!”白氏的声音变大了几分。
“我们何尝不知王黯的为人?只不过如今的他,知不知情都已经没有意义了。”安承叹息了一声:“你犯下的可是叛国重罪,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如果你做奸细之前能够替王家多想一点,可能也不会是现在这番下场?”
一提到王黯,白氏立刻颓唐下去,眼里流出两行泪水,十个指甲死死扣住垫子,整个身子颤抖起来。
她忽然仰头向天,用尽全力悲鸣了一声。
无论是帐内还是帐外的士兵,听后都不由得有些动容。
“我问你,你们情报传递了这么长时间,为什么宋军始终没有出现?你们在等什么?”
“宋军高层出现了分歧,他们迟迟不敢行动,但是上一次与外围接应交流的时候,得知他们的军队已经集结了。”
“在哪集结?人数有多少?”
白氏沉默了,这不是她这个级别能够打听得到的。
乌如古德见她没有发话,也明白个中缘由,便没有再追问下去。
安承附身看着书吏刷刷记录,抬头看了白氏一眼,声音温和:“大宋已经亡了,散落在各地的宋军已经无法成气候,只剩下单纯为复仇而作乱,如此下去只有徒劳的往里填命而已,又何必呢?”
“你不是宋人,你又懂我们什么?这样的话你问过我之前接受审判的同伴吗?”
“问过,跟你的答案如出一辙,那就是没有答案。”
白氏语塞,沉默许久后说道:“安大人,我知道昨夜你在居所周围布置了人手。我只是一个普通间谍,与其他人并无区别,昨夜只要抓住一两个活口就足以审问出想要的东西。你能出手相救,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我都谢谢大人。因此还有一事想要提醒你们一句。”
“是何事?”
“如果我们的接应没有拿到情报,一定会意识到暗桩败露,如果让他带着这个消息回去,宋军很可能会提前发动袭击。到时候你们一旦陷入被动,局势将大为不利。”
乌如古德点了点头。
安承起身走到白氏身前,探手进袖子掏出一张信纸,正是昨天发现的写有大军详情的情报。纸上密密麻麻的内容,都是白氏一伙人卧薪尝胆,锲而不舍凝结而的心血。
白氏一愣,疑惑的看着安承。
“你们的情报的确在我这里,但那枚竹筒不在。”安承微笑起来:“我已经在竹筒里面重新塞了份情报,现在应该已经被你们的同伙找到,带着它前往宋军大营了。”
白氏惊讶的张了张嘴:“你塞了份假情报,借机扰乱宋军布置?”
“对。”安承点头:“你提醒的事情我也想到了,所以在他们围攻你和王黯的时候,我悄悄去了林子边缘,将放有假情报的竹筒塞回了空木之中。”
乌如古德沉声说道:“不仅如此,我还率队跟着他的踪迹找到了宋军的藏身处,如果宋军得到情报之后按兵不动,那么我们会调军包围藏身处一网打尽。如果得到情报之后前往情报所提供的我们的地址,那个地址是地方军埋伏的位置,结局是一样的。”
白氏呆呆的跪坐在垫子上,苦涩的笑了一声:“不愧是你们。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那天在山道上与特使同行的人如果不是安大人,可能幻术袭营的这个局就不会被人找出把柄。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我们特意安排了外部入侵的假象,可你是怎么判断出真正的凶手是出在大营内部的呢?”
“你们确实有一个外来的施术者施术,也确实是这个人偷取了圣旨离开。但你们还是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细节,就是法器的效力有时间限制,不可能提前放在那里,然后等过几天需要的时候随取随用。这么多的法器布置起来费时费力,一个人短时间内绝对不可能做到,必然要有同伙协助。之后大军提前出发,你们急于报信,才有了昨天捉住你的机会,你隐藏的很深,身为副使的侧室,的确难以被人怀疑。但是……”
“但是我的同伴们并不信任我。”白氏自嘲道。
“对,他们一看到你好整以暇的被放出来就认定你招供了,只想着尽快杀你灭口,保全其余人。浑然不知这么做只能让自己更加万劫不复。”
“他们太蠢了,军中能人无数,这点心思不只有我能猜透。”安承说道:“把你放在最后一个审,是因为你跟他们不同,叛国罪按律当灭九族,但你夫妇二人杀敌有功,因此族人可以免受牵连,不予惩罚。此事等李将军回来我们便会上表,你不用担心。”
白氏冷笑了一声,语气多有自嘲:“杀敌有功?被人找上门来,我只是不想死罢了,这样也能算有功吗?”
“王夫人。”乌如古德沉声提醒道:“元军律法严苛,你也不是不懂法的人,不牵连族众是我们唯一能为王副使做的事了,希望你能理解。”
“我理解,不冤!”
白氏抬头望向穹顶,所有的疑惑都已经放下,可以一身轻松的解脱了。她现在只想让自己立刻被处决,这样就能尽快见到王黯,不至于让他在下面等的太久。
“对了,那个蒙古女人。”最后,白氏看着安承,说道:“她说的语言我听不懂,替我谢谢她吧,是她让我们夫妇保存了尊严,不至于死的太难看。”
至元十六年八月,乙亥
黑陶杯里是溢着浓香的茶汤,帐外是沸沸扬扬的车马声。大军定在一个时辰之后开拔,安承与乌如古德席地而坐,各自捂着一个手炉,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中秋还没到,手炉这样的取暖工具居然提前用上了。
饮的还是王黯送来的点茶,两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忽然陆吾掀开帘门一角:“两位大人,营里的家伙什儿都收拾齐全了,就等出发了。”
“嗯,安字营还是走在前军后部,看着点儿后面的新兵。”乌如古德点头示意。
“雨终于停了,可以出发了。”安承望着帐外阴沉的天空,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七个人已经处决了?”乌如古德问。
“嗯,全都处决了,埋到了离瀑布近的林子里。”安承的声音很轻,透着说不出来的疲倦。
“白氏怎么样?”
“白氏自从离开大帐后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脸上的表情很平静,自始至终都没有反抗。”
“真的没有机会吗?”
“没有。”安承说道:“历朝历代对于叛国罪都是零容忍,我朝法令更为严苛,没有祸及王家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王黯今年不过四十二,家里还有个六十多岁的发妻,是个童养媳,王黯跟她没有感情,注定要孤苦无依的过一辈子,想来也颇令人喟叹。”
“明白。白氏从一开始就想到了这样的结局,押送她出帐之前,该告诉她的那件事也告诉了她,她也算是没有任何遗憾了。”
安承沉默了一刻:“乌恩,有时候觉得其实我也是一个罪人,只不过无人审判罢了……连女人也变成了可以拿来利用的对象,送上了这座修罗场,我真的可以心安理得的坐在这里喝茶吗?”
“你不要有太多负担。这次的计划是我们一起执行的,硬要说有罪的话我也有份。你记不记得王黯之前跟我们一起吃火锅的时候说了什么?如今这个世道,都是讨一个活命罢了,还有什么人敢说自己是干干净净的呢?”乌如古德说道:“如果不是成功抓到奸细,及时拔除了暗桩,恐怕到时候在战场上死的人就是我们了。”
“好了好了,我该走了。”安承深深吸了一口气,忙着起身离开,他不喜欢气氛忽然这么伤春悲秋,想要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