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中伏(2 / 2)
肩伤依然在流血,纪襄只能速战速决,武士看出了他的弱点,稳扎稳打,双方实力相当,十数个回合下来都给彼此添了新伤,但无法找到一击毙命的机会。纪襄毕竟还是惜命,他明白如果在这里阵亡,整个计划都会功亏一篑,而且这是他第一次统领整支部队,正如邹德磊所言,只许胜不许输。对面的日本武士则没有这些心理包袱,日本人本就轻生,在战场上更是一门心思的只求杀敌,不求自保。招式毫不犹豫。
“杀!”武士忽然提气暴喝一声,左切纪襄,逼迫纪襄闪避,随即横挥,武士个头不如纪襄,刀正对着腰的部位,格挡起来十分困难,无奈之下纪襄只得飞速后退,撞在混战中的日军身上。日军吃痛转身寻人,纪襄已经精疲力竭,只能下意识的擒住日军,将他身体正对武士,借肉身作盾牌抵挡攻击。
武士毫不犹豫刺穿了友军身体,刀刃透体而过,被穿体而过的日军已经口吐鲜血,居然反手将纪襄抓的更紧,武士刀透过躯体刺入纪襄锁骨下方胸肌,武士一喜,拧转刀柄,刀刃搅割,日卒和纪襄不约而同的惨叫出声。只要拿下元军主将,此战就胜了,周围日军阵阵欢呼。
纪襄腰带忽然滑落一枚烟球,烟球爆炸,迷住了武士的眼睛,再一回神,纪襄和日卒消失于视野内,身后已经变成尸体的日卒重重压向自己。与此同时纪襄浑身浴血,一并压在他身上,三人翻滚挣扎,扭打间不慎让纪襄压住了胳膊,反向生掰关节,传来骨骼脱节的噼啪声,轮到武士惨叫了,手中的刀落地,只得用左手去拿肋差,肋差出鞘狠狠扎中纪襄大腿,纪襄因失血过多几乎感觉不出痛意,反手抽出尸体上的短刀也插进了武士大腿,两个人几近癫狂,不躲不闪,狂吼着互相用肋差捅刺。脸贴着脸,双目充满血丝,眼神中布着狰狞的杀意。
“啊啊啊啊啊啊!”纪襄发狂如同逼入绝境的狼,终究是元人的盔甲占领了上风,竹子做的胴丸几乎无法抵御如此近距离的捅刺,武士喊着喊着眼神逐渐涣散,好几个洞里往外呼呼的冒血,手上没了准头,抽搐几下终于失去了生机。
纪襄所穿铠甲为千户制式的翎根铠,由孙威发明,行动轻便,不避矢石,饶是如此,胸甲及腿裙处也被捅穿了几处。他以刀支地,一瘸一拐的割下武士首级,向天高举,日军震怖,纪襄的表现无异于战神下凡,元军则发出惊喜的欢呼声,情势开始向着元军方向倾斜。
“快看!将军被杀死了!被敌将讨取了首级!(日本语”
“难道我们还是敌不过元人的部队吗?(日本语”
“不行啊,死的人太多了,我们快逃吧!(日本语”
远远望去,日本部队的圆悬六目结背旗惶恐的抖动着,随即开始倒伏,日军失去了一开始以逸待劳的劲头,惨烈的拉锯战后,将领被杀,心理防线终于崩塌,试探性的后退,后军被前面一推搡,加剧了焦虑传播。
被斩杀的武士是此次长崎部队的副将,主将坐镇后方,见大势已去,无奈之下只能发出撤退信号,日本人如蒙大赦,纷纷隐进荻花丛里。他们虽留下遍地尸体,元军此战伤亡亦是惨重,也不敢再行追击。随着局部小的战斗逐渐告一段落后,双方就此偃旗息鼓,各自后撤。
此时,距离元军寅时末从隘口出发,已经过去了足足四个时辰。遍地日元双方的尸体,都是战死的人,死状至惨至烈。元军有许多东征之前完全没有作战经历的新兵,日军虽然精锐居多,仍不乏生死面前被下破了胆的武士。许多人死前脸上仍旧挂着泪痕,生机却永远的离开了身体。还有的以一敌多,寡不敌众,被敌人乱刀砍成肉酱,分不清隶属哪边,只得简单归拢,统一按照元军士兵埋葬。
他们说死于刀兵下的魂魄怨气最深,因此战后往往引来大雨连绵不绝。通往长崎的平原上空阴云密布,大战过后,老天爷急于洗刷满地尸体留下的血迹,暴雨一触即发,隐隐压抑着雷声。铅灰色的阴云焦躁不安,它们越过山坡,自北向南滚动而来。
纪襄被几个人搀扶着下去歇息,剩余的人留在战场上收尸或者救护伤兵。邵林面容狰狞,怒吼着下令让手下焚烧日军尸体泄愤,此役元军伤亡三分之一,四百多人永远留在了日本土地上。
“把首级都集中起来!老子要垒京观!让这些狗看了再也不敢埋伏我们!”邵林憋屈到发疯,恶鬼般四处奔走叫嚷,指挥士卒学着蒙古人的风格切割首级。
老黄把药粉撒在伤口处,用绷带用力扎住。纪襄咳嗽了几声,已经面白如纸,仍然强撑着招呼邵林:“邵林!光把尸体烧掉就行了,弟兄们没有这个精力垒什么京观,天快下雨了,让他们尽早休息吧。”
老黄脸上全是岁月的沟壑,豆大的汗珠积攒在沟壑里闪闪发光,他抬起黝黑的脸庞看着纪襄,问道:“这都是些哪来的部队?怎么比之前几次遇到的都要强?”
“是日本幕府的主力,长崎是九州幕府治所所在地。想来是提前知道了我们的行踪,早就在这里布置好了埋伏……阿由拜呢?不知道弩军在山上情况如何?”纪襄虚弱的喘息,一口气说了不少话,让他有些累了。
一段时间之后,邵林派去寻找阿由拜的士兵回来了,带着弩军千户阿由拜,阿由拜脸上没有了光彩,眼神黯淡,同样的面白如纸,嘴唇发青,让人搀扶着才能行走。头盔不知道去哪了,满头红褐色卷发凌乱不堪,更加让人震惊的是他整个左臂已经没有了,重重绷带包叠在肩部,血液已经干涸。
纪襄情绪激动,剧烈的咳嗽起来。阿由拜盯着纪襄,面色有些愧疚。
“是我无能,我们在山包上遇到了埋伏,大部分兄弟都死了,几乎跟他们同归于尽。”
“你的胳膊……”
“苍天在上,腾格尔没有收走我的灵魂,已经知足了。”阿由拜苦笑了一声:“不过接下来我怕是没法再帮你什么了,金帐怯薛能打的人又少了一名。”
纪襄沉默下来,眼圈略微泛红,阿由拜虽然嘴上说的轻松,可但凡一个稍微懂点儿军事常识的人都明白作为弓弩军,失去手臂意味着什么。步兵少臂尚能单手作战,可弓弩手若是少一条胳膊,就意味着此生永远无法拉弓,他的军旅生涯也将到此结束。
纪襄集合阿由拜,邵林,向增等几个军官商议一番,一千五百人,现在还有战斗能力的仅剩千人,因此决定暂时退往隘口,同时在长崎的平原上布散兵暗中巡逻,以防不测。
大家撤到隘口,中箭伤退的李永康情况已经开始恶化,咳出不少黑血,“这是不对的……”李永康不停的喘气,他手指纪襄,断断续续的呻吟道:“这是不对的,我乃邹将军麾下亲信……论,论官职与你相当,要是让邹将军知道你今日所为,定会军法处置你……”
“什么所为?”纪襄身受不轻的伤,也不惯他,横眉顶了回去:“军令如山,让你干嘛你干嘛,李千户的命怎就如此金贵,前锋的位置其余人当得,你却当不得?当初让你停下你充耳不闻,现在受伤了你反过来怪我让你打头阵。阵前违令按律可斩,今日即使你心里有一百个不乐意,也得给我憋回去。”
李永康难以置信的盯着纪襄,似乎不敢相信他会对自己表现出这么强硬的态度,伸手指着纪襄:“好啊……你,平日看你在邹将军身边唯命是从,不张扬出头。现今军中你说的算,终于露出狐狸尾巴来了……咳咳,你待我,待我回去……一定要治你,治你个……”说道最后竟是气结,剧烈的吐血,两眼一翻昏厥过去。军医原本有三个,如今只剩老黄,老黄简单号脉,脸色晦暗不明。
纪襄也皱起了眉头:“晕过去了?李永康现在的状况怎么样?”
老黄摇了摇头:“行军所备药石有限,李副千户中箭过深,而且伤及肺腑,如果不能及时找到地方切开伤口清创,便无力回天了。”
邵林看着昏过去的李永康,淡淡摇头:“药石即便够用也不能只给他一个人用,还有其他受伤的弟兄呢。纪襄,你怎么看?”
李永康的亲兵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沉默的低着头。他们知道纪襄素来不喜李永康,也知道李永康并瞧不起这个战功累累的副千户。邹德磊结党孤立以纪襄为首的万户府老兵几乎是明面上的事儿,人人皆知,只是时至今日邹德磊仍然需要纪襄为他博取军功,尚未真正撕破脸皮罢了。现在李永康的小命就握在纪襄手里,要是稍有不慎惹恼了纪襄,李永康就要落个弃尸荒野的下场。
纪襄脸上没有太多变化,他实在是累了,疲倦的转身:“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一个能遮风避雨,提供治疗的地方,不是为了李永康,而是为了其他这些受伤的弟兄。”
“老大,我知道一个地方。”邵林忽然想起了什么:“昨天在山上巡逻,发现的那几个菰僧,他们从元宫寺去往东山玉台寺。元宫寺就在隘口附近,离这里就不到半个时辰路程,若是能到元宫寺,僧侣多半通医术,应该有药可医。”
“嗯,就去那里吧。”纪襄的声音很轻,倚靠在树干旁,渐渐坐下,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老大?”邵林一怔,连忙跑过去:“老大你醒醒!老大?”
老黄上前号脉,轻舒一口气:“还好,只是睡过去了,他也受了不轻的伤,此前一直在硬撑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