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暂避元宫寺(1 / 2)
纪襄伤退,邵林只得暂时替代纪襄指挥,邵林遵循纪襄的指示退至隘口,派遣别队进山搜索元宫寺,半个时辰后传来消息,确实找到了那座寺庙。元宫寺坐落在山脉西侧的半腰处,周围没有其余人家。院内只设一座主殿,采用悬山式屋顶。书院式布局,建筑形状乃平面矩形,内部空间极大。周围环绕数间相互链接的厢房,设计严谨,古色古香。
此时山林已经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元军翻过山路近至门下,闯入门廊,外栏旁的门僧无力抵挡,只得放他们进来。
向增三兄弟带着纪襄在山路上狂奔,周围几个壮卒护驾。前锋已经闯进元宫寺,隐隐有夹杂着日语的惊呼声传出,甲胄刀具乱响,元军都很焦急,把和尚们动作粗暴的按在木板上。大雨浇在覆盖纪襄的油纸雨披化作无数细线流淌下来。向增把纪襄往背上抬了一下,有些气喘,他抬头看向元宫寺的门匾,涂金漆的乌檀木门匾龙飞凤舞三个大字,低低的叹了一声。
向仁向易从后面赶来,也站在寺庙门口愣了一下,六目相对,三个人都知道彼此心里想的什么。向家老爷子走得早,他们三个人都是被寺庙出家的叔父抚养长大的,对佛庙有着天然的亲敬。叔父并不想让侄子们也走自己烧香礼佛的路,便在他们成年后将其打发下山,三个人不知道干些什么,至此才从得军。
许多士兵第一次进入寺庙,没见过这样的景色,纷纷驻足围观。红褐色的木制建筑搭配黛色悬山顶,园中井栏泉池,丹枫迎松,檐下燃烧着香炉,紫色云烟萦绕在主殿周围,带着化不开的浓香,伴着佛号淡入雨幕。军官们却不敢放松,令人即刻四面包围元宫寺,将所有人都控制起来。
军令如山,僧侣们很快被赶鸭子似的集中到前院,日本人们如鸡般安静,不问事情来由,只是低头闭目默默搓珠,大气不敢喘。广场上只剩雨水滴在松叶枫叶上的“沙沙”声。元宫寺的大殿正中间供奉为释迦牟尼佛,两侧是文殊菩萨和普贤菩萨,皆手持法器,端坐于莲花之上。周围大罄,幢幡,香炉,香板等法具一应俱全。元廷施行宗教自由,因此元军在佛堂面前保持了应有的尊重,没有过多喧哗,只是清空了厢房,站在外面监控僧侣,以免走脱向幕府报信。
邵林先指挥伤兵去往厢房暂住,随即叫上昨晚巡山时的那几个士卒,进入主殿与住持交谈。元宫寺的住持虽然对元军忽然来访措手不及,但待邵林表明来意后仍旧十分痛快的答应下来,并命僧人救治伤兵。
住持年纪约在五十岁上下,老住持坐化不久,由他新接任住持职务,至今刚满一年。双方坐在大殿内谈话,此人一开始尚能强打精神对答如流,但终究离杖朝古稀的阅历和心性差上许多,随着时间流逝,神态越发紧张,到最后竟然汗出如浆,口不能言。
这一反常现象引来邵林的猜忌,他从军前任平阳县尉,审理犯人无数,刑讯时只要犯人行为神态露出一点蛛丝马迹,就绝对逃不过他的眼睛。此时邵林本能的感觉出这个住持心里有鬼,转头跟其余人交换了一番意见,便略微施加了点压力。皱眉冲着住持身边的方丈一努嘴:“方丈,他怎么了?怎么出汗出的这么厉害?”
住持讶然的抬头看向邵林,却不敢与其对视太久,很快挪开视线,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佛袍下的身体微微颤抖,邵林将一切看在眼里,眉毛越皱越紧。
方丈不安的向前拱动了一点,试图解围:“将军不必多虑,住持近来偶感风寒,尚未痊愈,因此怕寒惧风,毫毛毕直,出点虚汗也是正常的。”
“嗯。”邵林喝着僧人端上来的热茶,不停点头:“你说得对,风寒确实会出虚汗,还怕冷。”
住持和方丈闻言只道是邵林放下戒心,都松了一口气,住持偷偷擦了擦光头上的汗珠。
“不过。”邵林话锋一转,“我看大师目光游离,瞳孔震颤,肌体发抖。怕是已经到了后期,寒邪内侵,开始影响脑子了。大师万不可小瞧了此病,如果治疗不及时,病入膏肓,很可能会危及生命。若是再拖,估计也就在这几天了。”
众僧一愣,没明白这是什么转折。
“请问方丈,寺庙内就没有精通医术的僧人,能让住持的病情好转吗?”邵林转头看向方丈。
方丈做出一副惋惜的样子,合十吟号:“阿弥陀佛,诚如将军所言,元宫寺僧侣平日里为香客看病,多为小儿妇女病症,对于风寒之症实在是不擅长。如今寺庙上下已为住持竭尽全力,见效甚微,剩下的就只有遵照佛祖意愿了。”
“呵。”邵林探身在桌面上随意敲打木鱼,脸上现出意味深长的神情,随即又转为喜色,“那看来今日是大师的吉日了,我营中有一老兵,专攻风寒这一类的外感疾病,让他给你号上一脉,再抓点儿药,保准治好了。”
住持闻言更加惊慌,不自觉的抬袖擦汗。这印证了邵林心里的判断,他大笑着拍了拍住持的肩膀:“你日本医学师承中医,一脉相连,你们治不好的病我们能治,你们开不了的方子我们能开,大师就放一百个心就完了。”
随即转头冲老黄招了招手,老黄应声向前:“有劳大师将手腕交与我即可。”
住持扭捏不愿配合,惶恐的四下张望,寻求寺庙众僧的庇护,两个手紧紧抓着佛珠,连声推托道:“阿弥陀佛,业果通于三世,今世所受乃前世所作。后世所受,乃今世所作。既是佛祖意愿弟子定当遵循,人定不能胜天,若是强行扭转反而会有损德行,殃及他人。贫僧决意赴死,不要枉费将军好意了。”
邵林却仍旧坚持,两人再三推让,邵林眼神一冷,忽然盯着住持发问:“大师如此抗拒,莫非是装病不成?”
“啪啦”一声,住持手中的紫檀佛珠忽地断了,在地上弹跳着散开,几颗珠子骨碌碌滚在殿内元军的脚下,几个人纹丝不动,身上的杀气却越来越明显。
邵林此言刚出,整座大殿猛然陷入一片死寂,周围的方丈僧侣全都低头不敢再言。
“出家人不打诳语,如今你们在座的这么多得道高僧,坐在这满殿的佛祖菩萨跟前编造谎言,相互包庇。吾等愚钝,请问大师这又是造的什么业果啊?”邵林似笑非笑的坐在蒲团上,茶杯中的茶水早已喝空,他将底座朝上握在手心,缓缓发力,竟是将瓷质的茶杯攥为齑粉。
向增已经失去了耐心,他与邵林性子不同,更没有刑讯犯人的本事:“你是不是藏了什么东西,心里有鬼,才这般出汗的?”
住持连忙摇头,跟着的方丈也连忙摇头:“我们绝对没有撒谎!确实是因病发汗。诸位将军大人驾临元宫寺,我们尽心为你们救治伤员,提供食宿,也没有派人向幕府报信。如此作为可谓仁至义尽,将军又何苦为难本寺呢?”
邵林没有说话,他望着门外绵绵细雨眼神空旷,似乎在出神。却突然闪电般劈手下来,不等众僧反应过来便握住了住持手腕。住持运力逃脱,却感觉力量完全不在一个层面,邵林铁钳似的手纹丝不动,死死按压在自己的腕脉上。
“住持,您是装病吗?”邵林闭眼感知脉搏,对住持说道。
事已至此瞒无可瞒,住持自知败露,颓唐的点头:“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实在愧疚,犯下了大戒。”
邵林这才放开住持手腕,脸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从容:“承认就好。那就说说吧,大师,您自始至终在紧张些什么?”
方丈脸色一阵红白,抢先指责道:“不!你们这是屈打成招!住持抱病多日,有寺内众多弟子可以作证!你们仗着人多势众靠武力蛮横欺压,住持是为了顾全大局,才不得不承认装病,这是缓兵之计,肯定算不得数!”
“屈打成招?缓兵之计?呵,中国的成语运用的不错。”邵林讥讽的一笑,随即转头盯着方丈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可惜我对医术一窍不通,根本把不出脉象。是你们住持方才经不住诈,自己招了自己。”
住持猛然跌坐在蒲团上。
方丈呆了片刻,随即瞠目结舌,他难以置信的盯着邵林,恼羞成怒:“你,你你你……”
“怎么?我如果会把脉看病,还要你们干嘛?”邵林盯着方丈的眼睛:“是你们自己的住持藏不住事,从我们进殿开始就神色紧张,到后来又是出汗又是颤抖,我先是以风寒之症末期的寒邪侵脑作幌子,最后假装号脉,他就对自己装病之事供认不讳。这样的心理素质也能被你们推选为住持,我看你这元宫寺是不是真的寺庙估计还得两说。若是假借佛名祸害百姓,为富不仁,那拆了也罢……”
日本人与自己无关,祸害百姓,为富不仁这八个字自然是道貌岸然的假话。但一听“拆”字,身旁的元军忽然动了起来,老黄“嘿嘿”阴笑两声,甚至有些期待,低头退到一旁,让开通往后院的道。
向增猛然踏前几步,揪住住持脖领,提着他不由分说就向后院走去。元军入寺只是包围了外围和前殿的几个厢房,厢房之间由纸质的落地窗相连。书院式的寺庙往往为了节省空间,会在大殿和后门之间的位置挖地下室,地上是讲坛,地下是仓储。
空地上的僧人们发现住持竟然被人提着押出大殿,顿时不复刚才的安静,纷纷惊讶的议论开来,嗡嗡嗡的用日语喝呼沉吟,令人听着头大,元兵们大喊着让他们安静,然而中日语言不通,也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后院地方不大,几个讲坛里的小沙弥都被眼前的情况吓蒙,元军虽然没有理会他们,但由于年纪太小还是吓尿了几个,双腿发软,脚下一滩滩的都是湿痕。向增押着住持让他打开地下室,住持和方丈们此前极力掩盖的东西明显就藏在这个地方。
住持紧咬牙关,事已至此,元宫寺再也没有了退路。他死死盯着这些阴险狡诈的元人,一直以来的胆怯和畏缩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鱼死网破的决然。他挣开士兵的胳膊,扑倒在门前,极为快速的从佛袍里掏出钥匙,将地下室的门锁狠狠拽下,随即高声高呼:“智行,名渡!他们找到这里来了!杀了这些元人!不能让元人把里面的人抢走!(日本语”
向增猝不及防,跨步过来将他拉开,为时已晚,地下室的大门已然洞开。几个士兵下意识的向地道望去,几枚燃火的箭矢从地道内射出,士兵们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便被射倒在地。
“果然有鬼!”向增怒目圆睁,身旁向仁向易早已做出反应,举弩向着地道内一通乱射。邹字营士兵凶悍,被激怒后往往顾不得许多,哪怕是佛门净地,既然对方开杀戒在先,自己便绝对不会手软。那几个被射倒的士兵扑打身上的火苗,拔出箭头。兵器“呛哴”一声出鞘,狂叫着咒骂,转身就要投身地道,杀他个片甲不留。
“都给老子站住!”人群中一声爆喝,众人散开,邵林手按剑柄,面沉如水,叫住了这几个人。
“敌在暗我在明,谁知道底下埋伏着的是什么人?多少人?你们就这么冲进去,与送死无异。”邵林唤着其中一名士卒的名字:“这个和尚刚才开门之前说的什么?”
士卒皱眉思忖了片刻:“他说的是让里面的人出来杀了咱们,不让咱们抢走里面的人。”
“里面藏着什么人?”邵林也是一愣。
但是就在这一问一答的瞬间,士兵后背对着地道口,一把太刀猛然出现在黑暗里,带着破风的冷厉,重重砍在了士兵肩膀上。
袭击之快饶是邵林也没有反应过来,提醒不及,士兵身形猛然被这股力量砍矮了半截,跪在地上,惨叫出声。鲜血自血槽间喷涌而出,刀刃入体极深,居然一直切到右胸才停下。
士兵无愧于悍卒威名,半片肺叶被切开也没有失去意识,憋住半口气,想要伸手到后面握住刀身,然而袭击者并没有打算给他这个机会,而是立即拔刀,同时另一把刀精准的洞穿了他的心脏。
冲天的血柱自士兵的肩膀和心脏处喷出,士兵倒下变成一具抽搐的尸体。身旁离得近的几个元军闪电般攻向地道口,无奈终究晚了半步,袭击者自地道现身,是几个穿着诡异的武者,剑法凶厉迅捷,一回合下来又伤一人,受伤的元军半条胳膊被切断,掉在雨里,血迹在石板地上洇开。
“哈哈哈,哈哈哈……”住持被向增扯倒在地尚未起身,衣袍散乱,他坐在湿漉漉的地上,手指元军狞笑出声。
“佛门净地,却私自豢养武士,其心可诛!”邵林看的明白,袭击者跟昨夜于山里遇见的去玉台寺的菰僧们一样的装扮,因此早已动了杀心,阴狠的看着住持和方丈。
方丈冷笑:“他们不是武士,跟贫僧一样,也是潜心礼佛的僧人。如此乱世,吾等出家之人也需要手段防身,而且刀中亦蕴含道心,未尝不能成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