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2 / 2)
正道倏地笑了,冲他们摇摇手,轻声说:
“没事,我理解。是我不对,太久太久不回来了。”
说完话,正道欲转身离去,行义站起身叫住了他。正道回过头,行义这时想起自己还没穿裤子,尴尬的捂住下半身。
正道觉得好笑,活动了下肩膀,突然感觉脑子清醒了,胸也不闷了,也不想咳嗽了。他对行义说:
“真没事。是我不对。我困了去隔壁屋睡了,你们也注意休息。”
正道关上门,行义和贺荔互相注视了一会儿,都说不话来。贺荔咬着自己的下嘴唇,近乎咬出血来。她知道自己该去讲清楚,该被他扇几个巴掌,扇到七窍流血,可她不敢,她浑身都在哆嗦。
行义沉默着离开床,穿好了衣服和裤子,轻轻打开屋门进入客厅。他看见隔壁的屋子没有亮灯,正道穿着衣服横躺在床上,闭着眼张着嘴。
他提心吊胆的走进去,发现自己的兄弟太累了,已经睡熟了。不好意思打搅他,行义退出去躺到了沙发上。闭上眼,他想着这样明天哪怕正道先醒,自己肯定也会被跟着吵醒,就可以和正道说上话了。
可是清晨到来,行义没有被正道吵醒。这不是他睡得太死了,而是正道的脚步太轻了,比猫还要轻。
正道看看自己兄弟在沙发上熟睡的脸,打开门离开了家。他打开门时同样没发出任何声音。
那时天才刚蒙蒙亮。他没有去医院,而是在自己熟悉而又陌生的街道上散着步。街道上没有行人,零散的落着些叶子。还剩几天,村里所有的叶子都将落尽,宣告着严冬的到来,彼时人们会裹上厚厚的棉袄,孩子们会哈着白气在路边玩闹,卖冰糖葫芦的小贩会推着带玻璃橱窗的推车走上街头,将鲜红酸甜的糖葫芦塞到每一个馋嘴的姑娘手中。而他将不会看见那一天到来。
走了一会儿,他觉得饿了,就走进一个刚开门不久的早点铺子。老板看见他很惊讶,呵呵地笑了,问他:
“起这么早,上哪去啊?”
正道笑着摇摇头,说哪也不去。
他要了一碗豆腐脑,一屉包子,一个茶叶蛋和一根油条。换做平时,他不会舍得吃这样奢侈的早餐。
豆腐脑刚做得还有些烫,他吹一吹送进嘴里,咽下去只觉得浑身都暖了起来。
吃完早饭,他将钱结清,大步的走回道路上。如果有人看见他,准会说他走得好像军人一样。
正道的步子迈的极宽,极平,他昂着头,看向清晨的朝阳。正道绕村子走了一圈,回到停在家门口的车里,开着它回到了厂里。
工友们看到他十分惊讶,问他病瞧好了吗。他回答说不是啥大病,但比较难治,他估计得辞职,以后回到家附近工作。
工友们点点头,虽然对他的离开感到惋惜,但都称赞他做出了正确的决定。有人说:
“是该这样,离家近了,有空能多照看照看家人。”
正道微笑着点点头。中午,工友们请他在食堂吃了厂里的最后一顿饭,给他盛了满满一碗红烧肉。他吃的满口流油,舒服极了。
在正道前脚开车离开时,后脚行义和贺荔就醒了。他们着急忙慌的找了家里,四处没找到正道的身影。又跑到村里找了半天,还是没见到人影。他们觉得正道可能开车回厂里了,就在临近中午的时候搭上了公交。
可当他们到达厂里时,正道不在那里。正道的工友们告诉两人,正道已经离开好久了。
正道从厂里离开,又回到了村里。他这回不再小心翼翼的,而是大大方方的打开了家门,面上洋溢着笑容。
看见他回来,晓峰和云玲都高兴极了。正道先是拍拍晓峰的脑袋,把他抱了起来。然后又蹲下去,温柔地将云玲搂到怀里。
书兰也推着轮椅出来了,看见正道惊讶的合不拢嘴。正道蹲着,与坐在轮椅里的书兰平视。晓峰和云玲回过头,冲着书兰笑了。
书兰也笑了,可当她注视向正道那双黑漆漆的眼眸时,看不出其中的悲喜。
正道将晓峰放到地上,将云玲从怀里放开,示意他们回到书兰身边。看见晓峰牵着书兰的左手,云玲牵着书兰的右手,他放心了,站起身来。
正道与三人之间只隔着三块瓷砖,但那三块瓷砖在那时就好像太平洋一样宽广。
“只有你们是希望。”他对孩子们讲。
随后,他转身离去,告诉他们三个自己去街上溜达溜达,不必跟来。
下午三点多钟,街道上热闹起来了,路上店里都是人。正道仍像军人一般走在陆地上,无论见到谁,无论是否认识对方,他都笑着,伸出手与对方打招呼。
行人们于是也笑着向他打招呼,无论他们是否认识他。
他走过了红墙青瓦,走过了细水长流,走过了人来人往,走过了日暮西垂。等到天完全黑了,他走过了村门口的石桥,走进了公路旁的树林。
他瞅见了一棵树,那树已经光秃秃了,低处伸出一根粗糙粗壮的树枝似乎在邀请他。
正道冲着树鞠了一躬,将自己的裤腰带解下,挂到了那根树枝上。回过身,他透过树木间的缝隙看见自己的家,那间不大不小的房。
正道将腰带垂下来的部分扎成一个圆圈,然后把自己的脑袋放在了里面。松开手,他看见一群大雁向远方飞去,他的灵魂也就随之向远方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