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怎么就变了?(2 / 2)
被海水带走的时候,仿佛并不痛苦,她在浪潮中摇摇荡荡,沉沉浮浮,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仿若置身黑暗,又仿若置身光明。
不知过了多久,阳光再次照耀在她脸上的时候,她心里惴惴,不敢睁开眼睛。
一声许五郎的高声唱喏让她睁开了眼睛,那是她听了七年的熟悉声音,即便灵魂想要远离身体的时候,她也能分辨出来。
透过凌乱透湿的头发,她瞧见许五郎头上戴着孝正在海边推着一个木筏往海里去。
上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还是在新婚的第二年,村里有老人去世,儿子们便跪在海水中,将老人送去大海,让海神安置亡灵。
李文景心头飞快的跳了起来,她听见了婆母的哭泣声,婆母还在,那么那个木筏上的亡者,是她的婆婆!
李文景撑着起身,这才看见自己的境地,浑身湿透的她被围在一片荆棘之中,小小的一个牢笼,困住了双腿被绑住的她,她使劲力气,也解不开那麻绳。顾不上这些了,她拼命站起身用身子去撞荆棘丛,才发现荆棘藤条被固定在木桩上,稳稳的扎在土地里。
即便浑身是伤,即便血水混着海水往下流,即便她声嘶力竭,也仍旧没有看到许婆最后一眼。
随着承载许婆的木筏远远离去,李文景终于力竭瘫倒在地,众人逐渐围了过来。
族长居高临下的问道:“你究竟是什么妖怪。”
李文景仰着头,看着那个从前为她证婚时笑盈盈祝福她福乐一生的族长,绝望的笑了,如果她真的是妖怪,她也想有个人告诉她,她究竟是什么妖怪,究竟是什么厉害到可以惹怒海神带走许婆的妖怪。
“婆婆为何···”
李文景实在不忍说出那个字,族长却脱口而出,“自然是因为你!”
族长正色道:“许婆一生良善,却不想收留了一个妖怪,惹得海神发怒,她一时后悔心痛,便去了。”
李文景压抑着心头的恨,“婆婆,有没有说什么?”
族长嗤之以鼻道:“许婆临终前喊着你的名字,让我们为她报仇!”
李文景不信,她的婆婆啊,她那个日日都要瞧她一眼才能安然入睡的婆婆,必定是心疼她被冤枉成妖怪,一时生气才去了,她死前必定十分担心自己,她呼喊自己的名字,可是却没有人在意她呼喊的用意!李文景几乎看见婆婆临终担忧自己,用尽全力呼喊自己的名字,却被那些人故意曲解时的心痛和恐惧!她的心好痛,婆婆是不是也是这般心痛,所以才去了?她的心这样痛,是不是也可以跟婆婆一起去?
族长对于李文景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样子很是满意,他正色对村民道:“她惹怒了海神,毁了大半个村子,还连累了许婆,这样的妖怪,只有火祭才能平息海神的怒意。”
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出异议,那些与李文景打闹过的女孩子,那些叫过李文景婶婶的孩子,那些说过拿李文景当女儿的男人们,都没有异议,都积极附和着。
火祭就定在第二日的傍晚,众人纷纷应和,恭敬的送走了族长,便纷纷离去,留下李文景一人,在那荆棘的牢笼里。
李文景侧躺在地上,透过湿乱的头发,看见那些熟悉不过的人冷冰冰的转头离去,回头的小孩子纷纷被母亲们拨正脑袋,而那些年轻的母亲们,也都是同李文景一起绣过花,一起裁制过衣裳的。
真冷啊,血液好像已经不流了,荆棘划出的伤口虽多,却都是小口子。她忽然饿了,昨天中午许五郎还温和的给她夹菜,这才短短一天,她的夫婿便在木筏漂远之后默默转身离去,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从前她在院子里不小心摔了一跤,他都心疼的把院子的地皮翻新一遍;从前她风寒打个喷嚏,他都担心的半夜跑去敲大夫家的门,非是软磨硬泡出一碗药才罢休;从前她做饭滚油烫到手,他都心疼得许久不曾让她做饭。可是如今呢,他任由她一个人,浑身冰冷的躺在这荆棘牢笼中,他明知她最怕冷,最怕黑,最怕一个人,可是如今,他明知她在这样的境地,却不曾来看过一眼。
他分明说过这辈子都会爱护她的。
她分明是村子里的女人们都羡慕的对象。
如今,她和他,什么也不是了。
那一夜,真长啊。漆黑的夜里待久了,逐渐也就看见了光亮,月亮虽然缺了下去,但是仍旧还是很亮,海面上月光粼粼,逐渐让李文景安静了下来。
反正没有过去,那么死在现在,又有什么要紧的呢,她的婆婆已经先她而去,她的夫婿已经弃她不顾,她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可是她还是很害怕,火祭,是要烧死她吗?她记得那时候烧红薯吃,却不小心烫着了手,许五郎整整半个月都不叫她碰一滴水,如此小心呵护,才没有留疤。
如果被烧死的话,肯定很痛吧,也肯定很丑,到时候婆婆还能认出她来吗?许五郎看见她烧得不成型的样子,会不会后悔,把她一个人留下呢,会不会害怕呢,会不会以后夜夜做噩梦呢。
还是算了吧,就将她烧成灰好了,让许五郎忘了便是,何必要萦绕一生呢,既然她是妖怪,他也不算对不起她,那么便算了吧,不要折磨他了。
就让她离去吧,就如同从没有来过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