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2）
说完便拿着水桶在那不足两平米的小阳台接水，接着说：“我买了点凉菜，等我冲个凉，咱爷俩喝点，庆祝你明天上班！”
郑立开心地说好，三叔接完水便提着水桶进了卫生间，不一会儿就传来哗哗的水声。郑立在外面等着三叔，三叔很快洗完了，两人坐在折叠桌前，起开了啤酒，开始吃饭。两人举起啤酒，干了一个，随即三叔便对郑立开始了教导：“立古你上班了就要认真勤奋一点，这样老板才喜欢，不要偷奸耍滑。”郑立喝了一口啤酒，答应着三叔。三叔又说：“现在在外面工作难找哦！你要好好干，不要辜负了你父母的期待，我也知道你是因为家里没钱才出来的。不要怕！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老实干，你以后也能出人头地的立古！”
郑立回道：“我知道了三叔。”
说罢两人便不在交流，默默吃饭。吃着吃着郑立放下盒饭，从背包夹层里掏出五十元递给三叔。三叔看着这五十元，跟郑立说：“都是一家人，分那么清楚干嘛！还是你觉得跟我不亲啊？”说完便把那五十元又放回了郑立的背包里。又说：“立古，你懂事三叔我很开心，三叔也知道你爸临走前给了你一千块钱，但是在外面啊用钱的地方很多，能省的地方就省。这五十块钱，还抵得过我们的亲情啊？”
郑立赶忙说道：“抵不过，三叔。谢谢三叔！”
三叔看着懂事的郑立，有些心疼。但只是一个农村人的他并不会说什么漂亮话，所以只能叫郑立举起酒瓶跟他一起喝。在三叔心中，这是他最好的安慰方式了。郑立的饭很快就吃完了，毕竟中午他也没吃饱。三叔看郑立已经见底的盒饭，就把自己的一半米饭分给了郑立。郑立赶忙拒绝说吃饱了，但三叔坚持要给他，并声称自己在厂里是吃了饭的。郑立想到陈人事早上说的包吃不包住，也就不再拒绝。三叔看着狼吞虎咽的郑立，眼里满是心疼。他知道郑立肯定中午没吃饱，他想着如果不是因为家里没有钱，自己的这个侄子应该还在校园里读书吧，说罢把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专心吃饭。吃完饭郑立自告奋勇地收拾了起了卫生，还把昨天匆忙乱放的行李给码放的整整齐齐。三叔躺在床上抽着烟，眼睛望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郑立则是望着小窗上的爬山虎，看到很入神，仿佛下一秒就会从爬山虎那青绿的根上长出一片新的枝叶。两人沉默不语，但又好像说了好多……三叔咳嗽了一声，随即掐灭了烟头，对着郑立说：“睡觉吧，立古！”
郑立起身说好，随即关了灯。但郑立现在还睡不着，他看着小窗外的世界还是亮堂堂的，外面的灯光把爬山虎的影子拉的好长，可爬山虎的根却好短。透过窗他看不见星星，在老家晚上都是可以看见星星的，可能是这里的夜晚太热闹，星星们也害羞的不敢出来吧。郑立就这样望着窗外，望到眼睛酸了，转了个身，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郑立起的比三叔还早，拿出自己的厂服换上，小心地佩戴好厂牌。接着拿出背包里的洗漱用品站在阳台开始洗漱。刷牙时他看着窗外，街道上已经充满了匆匆忙忙的行人和卖早点的推车小贩。刷完牙郑立不忘拿水杯给爬山虎浇上一杯水，三叔这时也醒了，迷迷糊糊地走进卫生间，上了个厕所，出来时也不洗手，直接就开始刷牙。郑立跟三叔打了个招呼，转身就去整理自己的床铺。三叔很快就刷完了牙，人也显得精神多了。三叔打了个哈欠，就带着郑立出了出租屋，去了工厂。到了厂里三叔就与郑立分开了，临走前告诉郑立吃饭的时候在食堂门口等他。郑立点点头，走进了自己工作的仓库。仓库里这个时候没有人，郑立便找个地方坐了下来。仓库里的气味很刺鼻，有很浓的塑料味和铁锈味。郑立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这个仓库：仓库的货物、原料、工具却堆放的很整齐，看的出来是个细心的人干得；地上虽然没有垃圾，但是却有一些灰尘；仓库上面有很多大灯，可惜现在是早上，不然一定要开灯看看。正当郑立打量的津津有味的时候，一个长得很帅，但有些沧桑的男人走了进来，走到郑立的跟前，看着郑立。郑立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心里有些胆怯，像弹簧一样站了起来。颤颤地说：“大哥你好！我是新来的送料员，我叫郑立！”
男人看郑立如此这般，静静地回答：“嗯，我是仓库管理员，也是你们送料员的组长。我叫胡言，胡言乱语的胡言。昨天陈人事已经跟我打过招呼了，说你今天来报道，我只是没想到你来的这么早，不错！”
郑立看胡言夸奖自己，胆怯的心情也舒缓了下来，转而变得兴奋。胡言见郑立不再紧张，便接着说：“我给你介绍一下我们仓库的注意事项。仓库里的每一包原料和货物都是有登记的，所以你们送料的时候记得到我这登记签字。还有仓库里不能抽烟，不能打闹，一经发现，罚款五百。记住了没有？”
郑立认真地听着：“记住了，组长。”
胡言似乎不喜欢组长这个称呼，让郑立叫他老大。郑立立马叫了一声老大，这让胡言很满意。说完胡言便领着郑立去了拿存单，打算开工了。郑立看着胡言手上的存单，不解的问：“老大，这是什么啊？“
胡言回答道：“这就是你们签字的东西，你从仓库运出货物，就要拿一张存单进行签字，你运去哪个部门，哪个部门负责人就要签字，随后把存单拿回来交给我。“
郑立点头：“知道了老大！对了老大，我们送料员就我一个吗？“
胡言继续回答道：“肯定不止啊，你以为你是哪吒，三头六臂啊！送料员有三个，还有两个等他们来了再给你介绍。“
郑立听完胡言的回答不好意思地笑了，觉得自己很蠢。说完便拿着存单运送原料去了。郑立第一次送料是送去二号厂房一楼的注塑部，三叔就是在那。郑立拿叉车拖着四包原料慢慢地走向二号厂房，叉车郑立在学校是用过的，所以用的很熟练。路上郑立透过窗户看见一号厂房里的工人固定坐在一个工位上，流水线将货物源源不断地送到他们的面前，他们也如同机械一般，重复、麻木地操作那几个动作。他们年轻的脸上也没有表情，并且没有一个人敢看向流水线的尽头，不知是逃避现实，还是在惧怕未来。郑立赶忙拉着原料逃离这个地方，他感觉自己再看一会，自己也会变成这样。所幸二号厂房离一号厂房很近，没几步郑立就到了。到了厂房郑立把原料卸下堆放好，拿着存单去找注塑部的负责人签字。部门负责人的办公室在注塑部最里面，于是郑立就走进了注塑部。这里郑立很熟悉，因为这里就是三叔工作的地方，在左边的最后一排的工位上，郑立看见了三叔。三叔也是机械地重复几个动作：将模具拿出，削去水口，丢入水中冷却，再擦干装箱。但三叔的脸上是有表情的，他的脸上洋溢着对明天的期待。三叔干的很认真，每一步的干的仔仔细细，甚至有时觉得没有干好还将已经包装好的摸具拿出来重新削一遍水口。郑立看着三叔这么有干劲，感觉自己也被感染了。没有跟三叔打招呼，加快了脚步走向了部门负责人的办公室。郑立拿出存单给部门负责人看，负责人看了一眼，随即领着郑立走向料堆。确认无误后签下了字。郑立拿着签了字的存单飞快的奔向仓库，心里乐开了花，因为自己的第一次工作圆满完成了。到了仓库把存单交给胡言，胡言看了一眼就放在了旁边，继续给了郑立另一张存单。郑立接过存单，又开始了装货，运货。这个工厂不大，郑立走的很慢，时间过得很快。
临近中午，郑立已经送了好几趟原料了。送完最后一趟原料时胡言让郑立休息会准备吃饭，说完给了郑立一瓶冰镇饮料，并叮嘱他到仓库里找个角落休息，别在外面乱晃，被领导看见了不好。郑立打开饮料喝了一口，冰爽的饮料入喉，郑立感觉自己的人生圆满了，这一切的辛苦都是值得的。喝完便走近仓库，到自己早上坐的位置上去，走进才发现这里已经被别人捷足先登了。两个大汉光着膀子瘫坐在原料上，身上线条分明的肌肉给人很大的冲击感。那两个大汉看见了郑立，掏出一根烟递给郑立，郑立赶忙说谢谢不抽。大汉看着郑立幼稚的脸，也就收回了。另一个大汉则拉着郑立坐下，笑着说：“新来的小伙子啊？“
郑立已经有点懵了：“嗯！“
两大汉仔细的端详着郑立，疑惑着说：“这么小的身板，能干下去不？这个活越干越幸苦哦！“
郑立坚定地说：“可以的，我肯定会干下去的，再苦再累都可以！”
两大汉听到郑立的回答感觉眼前这个小伙子就像一根竹鞭，看起来很脆弱，一折就断，但其实很坚韧，抽起人来比铁棍都疼。两个大汉很欣赏郑立，便介绍起了自己。高一点的大汉叫李方，也可以叫他老方，老家河南的。矮一点的大汉叫李良，也可以叫他老李，四川的，喜欢喝酒。郑立看着这两个大汉对自己和善起来了，也介绍了自己：“我叫郑立，江西人，不抽烟也不喝酒，以后请两位大哥多多关照！”两大汉听完郑立说完哈哈大笑，连连说好。随后三人便开始了闲聊，从家长里短聊到山川江河，时间就在这闲谈中悄然流逝。等郑立反应过来，已经到吃饭的时候了，连忙跑出仓库，去往食堂等着三叔。此时胡言从仓库出来了，看见像根木头一样的郑立站在食堂门口，跟食堂的护卫兵一样，笑着对郑立说：“你小子是饭桶吧，这么早就站在这，等开饭啊?我看你小子就不应该当送料员，去食堂当标兵肯定比当送料员又出息。”郑立听到胡言这样调侃自己，羞愧地低下了头。胡言看郑立低头，敲了敲郑立的脑袋，笑了笑：“走吧！我带你去吃饭，你小子真的是让人不省心哦！”
郑立看着胡言脸上的笑，郑立知道胡言肯定是以为自己第一天上班，不敢进食堂，所以才想带自己吃饭。想到这，郑立感激地对胡言说：“谢谢老大！不过不用了，我在这等我三叔呢！还有老大，我不是饭桶，我吃的挺少的。”
胡言听完哈哈大笑，意识到自己会错意了。摸了摸郑立的头，笑骂道：“你小子啊！”说完便进了食堂。胡言走后很快人就陆陆续续地来了，其中就有三叔。三叔和他的同事正在交谈着，郑立看见三叔，便挥手叫住三叔，三叔看见站在食堂挥手的郑立，对着郑立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三叔跟同事说了两句便离开了同事，走向了郑立，带着郑立进了食堂打饭。打完饭两人坐在凳子上边吃饭边聊。三叔脸上似乎除了上班和睡觉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笑，他笑着问郑立：“立古，感觉怎么样啊？累不累？同事、领导好不好啊？”
郑立把饭咽下，回答道：“还行的三叔，不是很累。同事和领导都对我挺好的，领导中午还给我买了饮料喝呢！”
三叔听着郑立说着他的情况，得知他工作还算顺利，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一点：“那就行！那就行！好好干！不过要注意安全知不知道？”
郑立点点头，回了三叔一个笑容，转头继续吃饭。三叔看着郑立正在用心吃饭，从自己的菜里夹出他仅有的一块鱼肉，夹进了郑立的餐盘里。郑立见三叔的菜里已经没有肉了，连忙拒绝，并把餐盘拿起，不让三叔把鱼肉放进自己的餐盘。三叔见状笑骂一句：“傻小子！”
骂完便把鱼肉放回自己的餐盘，郑立看见三叔把鱼肉放进了自己的餐盘，也就把自己的餐盘放下。或许是上午消耗了太多体力，郑立此时只想吃饭，于是狼吞虎咽地继续吃饭。三叔看见郑立这个样子，脸上的笑容更多了，也继续吃饭。吃饭的时间是短暂的，三叔需要赶快回到工位上继续那枯燥无味的工作，但郑立可以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分别三叔后，郑立打算回仓库，可是仓库的气味让他感到不适，所以他就蹲坐在仓库的门口。他又开始用他充满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这个工厂，不过这一次他没有看到什么让他感兴趣的东西，反而让他感到困倦。此时的深圳烈日当空，柏油路、水泥地已经变得灼烫。但仓库的门口却很凉爽，时不时还有几阵分吹过，让人感到十分惬意。郑立又闻到了风的味道，是苦涩的。这和他在梦里闻到的风是不一样的，郑立不喜欢工厂里的风，因为那让他感到压抑。郑立闭上眼，打算眯一会，一只大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郑立睁开眼一看，是抽着烟的胡言。胡言从裤袋里掏出一根火腿肠，递给郑立。郑立接过来用手握住两端对着火腿肠的中间旋转，火腿肠的中间承受不住压力断成了两根。郑立选了一根短的，把长的那根递给胡言。胡言看着向自己递火腿肠的郑立，感觉他有着孩子特有的单纯，不过他喜欢这种单纯。胡言抽了一口烟，随即把他扔在地上，用脚踩灭，接过火腿肠，也学着郑立蹲坐下来。
胡言一边吃着火腿肠，一边问道：“你那么小，为什么出来打工？读书不好吗？”
郑立望着天空，眼里有些遗憾和无奈：“我爸是农民，我妈是个瘸子，我们家很穷，供不起我读书。而且我读的只是中专，就算上了大专，出来也是打工，还不如找点出来打工挣钱。”说完郑立自嘲地笑了笑，继续盯着深圳灰白的天空。
胡言听到这，也不在多问。两个人就这样吃着同一根火腿肠，同样看着天空，当然，想的肯定不一样。时不时从过道处一阵微风，微风吹过两人，抚摸着两人的脸颊，为躁热的两人，增添一丝凉爽。不知过了多久，胡言不在蹲坐，转而直接坐在地上，从裤袋里掏出一根烟，抽了起来。郑立闻着胡言散出的烟雾，这让他感到很平静。他喜欢烟草味，因为烟草味有一种独特的，孤独的味道。抽完烟后，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摸了摸郑立的头，说：“上班吧。”
郑立随即起身，跟着胡言走进了仓库，开始了下午的工作。老李和老方这时也过来了，一人手上还拿着两瓶水，见胡言和郑立在，便把水递给两人。郑立还有些害羞，想要拒绝，但胡言帮他拿了，硬塞给他，郑立只好拿着。老李和老方看两人接下了水，笑着走了。胡言喝了一口水，也开始了工作。郑立站在那，不知所措，直到看见老方和老李拉着原料离开仓库，他才开始拖着叉车，搬运原料，开始了下午的工作……下午的郑立明显比上午要熟练的多，所以也能多走几趟，送料途中还能看见拉着叉车回仓库的老李和老方，也会笑着跟他们打招呼。郑立感觉自己像是爬山虎一样，在这儿扎住根了。
时间很快来到了傍晚八点，到了下班的时候。郑立拉完最后一趟，将存单交给胡言，就下班了。郑立站在仓库门口等着三叔，三叔很快来了，脸上还是笑着的。三叔骑着电动车载着郑立，走在回家的路上。深圳的夜晚也是燥热的，柏油路在白天经过烈日的暴晒，在夜晚开始发泄它的不满。郑立坐在后座，感受着由下而上的热气，由前到后的凉风，看着路上和自己一样回家的行人，他感觉很快乐，他觉得自己像个大人了。三叔骑的很快，很快就到了出租屋。三叔还是像昨天一样先接水，后洗澡，郑立趁着三叔洗澡的时候，观察小窗上的爬山虎。爬山虎还是那样，不过盆里的泥土因为烈日的暴晒，已经有点干裂，郑立又拿水杯装了一杯水倒进花盆里。泥土似乎感觉到了水带来的凉爽，慢慢的把干裂的地方重新合上，像是伤口慢慢愈合一样。三叔洗澡很快，洗完之后便叫郑立去洗。郑立接过三叔的水桶，在阳台上接了慢慢一桶水，提进狭小的卫生间，关上门将衣服脱下，便开始了洗澡。水是凉的，郑立浇在身上却感觉身体变热了。郑立也很快洗完了，洗完之后把衣服泡在水里，开始洗衣服。洗衣服的时候郑立看向窗外，窗外的街道上还是那么多人。郑立在想，深圳的街道上，是不是永远都有行人不断地走着，就像今天看到的流水线一样，源源不断，永远也不会停歇。洗完衣服后郑立把衣服晾起来，便走向自己的凉席，发现三叔已经睡着了，郑立便关灯，躺在凉席上，期待着明天，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