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安佑】(1 / 2)
如意的御剑虽然稳妥,但修为有限,一次只能携带两人,五人因此骑马南下。连城此前未学过骑术,在驿站围着马匹打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却几次跌下来。谢九看不下去,把她提到自己马背上,按在自己身前。“你安分些不要乱动,不然扔下去。”
连城的喜欢溢得满怀:“我不乱动,你骑快些,别被他们几人比下去。”谢九白眼归白眼,求胜之心比连城更甚,长喝一声绝尘而去,如意的马赶上来,他就微转马头,挡在如意跟前不允他过。待过江之后,道路更加宽阔,回望水天一色,而前面天垂地阔,屋宇渐少,连城就顾不得“不乱动”的承诺,展开双臂,似要乘风而去。
柳诺在后面追赶:“你小心些!”
连城转头看他,又拍拍谢九胳臂:“快快!柳诺追上来啦!”
如此四五日,直至建州地界,眼前景象又与扬州大不相同。因州府无功又惫懒,虽不至于萧瑟,却也与富贵热闹无关。一路可见衣衫褴褛的乞讨者,盖因今年缺雨水旱,春收惨淡,十田九荒。连城听柳诺说道,秀眉就拧在一块儿,起先还与谢九拌嘴,越往南去,越发整肃了神色,不再多言。谢九面色也很不好看。
直到临近福州,又繁华热闹起来。本是朝廷水军重所,十户九渔,剩下一户大多编入军籍,在楼船上服役。几人沿海岸往前,已能看见船影绰绰,远洋在望,似乎云浮渊已不远可及。一行人又慢行了一路,连城扭头去跟柳诺说话,忽“呀”了一声:“糟糕,把如意丢了!”
谢九勒住马:“方才还远远地跟着,这会儿就不见了人。”
宁镜赶马上来,道:“他见乞讨的人,就停下分与钱两。一路如此,拉下了吧。”
“啧啧。”谢九笑着摇头。
连城却想到另一事,眉头拧得更紧了:“你们不知道,那呆子不会认方向,不知道东南西北。”
谢九大笑:“胡说,他可是青鸾峰的弟子。”
等原路折返回去,果然不见如意,也不知道他晃到哪里去了。这里是隶属福州的临海村镇,原本就不大,多数打鱼为生。连城看人晒网看得入神,问柳诺:“你会不会?”
柳诺哂笑:“你太抬举我了。”
几人已下马,谢九寻问有无看见一个白发清秀的少年。村人见他黑衣负剑,躲都来不及。连城捂嘴笑道:“你个凶神恶煞,看将人吓的!”
谢九摸着没有毛的下巴颇是委屈:“我不至于这么丑吧?”
柳诺沉声道:“小村小镇多有族姓相聚,沾亲带故。你是外人,自然是妖鬼蛇神,在井底之蛙眼里,怎么会受待见。”连城听了这话,不由侧身抬眼去看他,纵使他总有些淡薄的拒人千里,却还是温和有礼,少有这样刻薄的时候。柳诺的双眸在纤长的睫毛下似明若暗,叫连城不自觉轻轻吸了口气。
“我们要出海,就得往东去。“连城琢磨了一下,“好吧,去西面找。”
几人牵马西行,绕过几个路口,果真在离市集不远的地方看见如意,正与人争执。说是市集,也不过三三两两几个推车的商贩,如意的白发甚是显眼。
他也看见柳诺几人,高兴之情溢于言表,垫着脚往这边挥手。连城迎上去,听见如意道与身边的老者道:“我同伴来了,你的珠子收回去罢。”
他把粗布包裹的玩意儿递还回去,那老者顿时跳脚呼喝:“这怎么行?都说好了!罢了,二两就二两,你拿走、拿走!”
如意忙道:“钱你拿去,鲛人珠不必给我了。”
老者一愣:“你给我钱?”
“是。”
老者犹疑地上下打量他:“你说真的?不反悔?”
如意道:“老人家,我不反悔。”那老者喜出望外,抢过如意的钱袋便飞也似得走了。
连城瞪大眼睛问:“什么鲛人珠?可是‘其眼能泣珠’的鲛人珠?”
如意迟疑道:“那老人家是这么说的,不过他用布裹着,我没有打开来看。”
连城大惊:“哎呀,我只在《大荒西经》里读过,还觉得神奇,竟然是真的。他为什么要卖给你?呀你这白毛,为何不要?”
如意挠头:“我向人问路,只那老人家理我,说若我买下他的珠子就告诉我,问我要二十两。我身上银钱不多,也只剩下二两了。”
“我去追他回来!”
谢九哈哈大笑。连城看看如意,如意一脸无辜,又看看谢九。谢九笑道:“这你也信?鲛人珠难取一颗,更难得一见。那样珍贵的东西哪能随意在街上卖,你这丫头也只是看着机灵嘛。”
连城回过神来,叹息一声。如意倒不觉得失落,只当救济穷苦,正要上马,却被连城拦住,拉着他的手立定。如意不由疑惑,连城握着他的手掌,拿手指比划,一边道:“上北下南,左西右东,你记住了?”
如意脸微微一红,唔了一声。连城又念一遍,“记住了?”如意点点头,忽而拉住连城的袖口,指着头顶蓝天,小心翼翼地问:“你说上……”
“罢了。”连城翻了个白眼,“你跟紧,别再弄丢了。”
五人又骑行一路,连城照旧坐在谢九跟前,问起云浮渊和归墟的确切位置,谢九只说不甚明确。连城却觉得他有意隐瞒,这叫谢九毫不委屈。“三伯不曾与我爹爹详说,我爹爹更不曾与我提过。我如今也是连猜带蒙,找到这里,已属不易啦。”
连城咬牙道:“要你何用。”
谢九叫道:“这话我不爱听,此行算不算我的功劳最大?”
连城旋即嘻嘻笑道:“是,小九儿顶厉害的!”便一路拉着谢九问这问那,上至家承族谱,下至吃饭口味,谢九被问得烦了,不耐烦道:“你可闭嘴吧!这些管你什么事?”
连城转头戳着他的心口:“真不爽快。你是不是有见不得人的事?”
谢九挑高了眉:“可惜你对我如此上心。你这丫头虽也不差,可我心有所属,是不会看上你的。”
连城嘿嘿一笑:“你眼里心里就只有那么点儿男女之情。”
谢九舒展了一下胳膊腰背,敲了敲她的头顶:“我们凡夫俗子,好美酒,爱美人,可比不得心怀天下的女娲族人。话又说回来,天下这么乱,你们怎么还猫在南疆一地?”
这话着实戳到连城的痛处,没有接茬。转眼到了夜里,几人在野外喂马修整时,又气鼓鼓对柳诺道:“我总觉得谢九别有用心,让人不安心。”
别有用心的人此刻正对月和宁镜抒怀,好不自在。如意分给几人干粮后,独自打坐。连城托腮若有所思,对柳诺道:“谢九如此,宁镜更是如此。她与我们非亲非故的,何必冒这个险?。”
她主动提出与如意同行,如意没有回绝。启渊剑尚未事毕,如意无暇前往蜀山还剑,只得留宁镜在身边。连城自然不全信了顾宁的说辞,“东海极地,既然有神木,难保没有别的传奇之物。得之一二,可用以铸剑的,兴许可以重复家门荣耀。怎么,只许你好奇,不容我求知?”
这话说的连城无力反驳,她自然也存了小心思,就无法指摘宁镜图谋不轨,——何况,也因为她愿意同行,谢九一路尽心尽力,没有什么怨言。
宁镜少有喜怒,一路寡言沉静,总是闲懒模样,没留些由头供连城挑事。只是连城的防备与介意毫不吝啬,写满了整张脸,两人的相安无事实在薄如纸片。
“呀,柳诺,他们会不会也想要璞济神木?”
她忽然住声,望着柳诺。月色柔和了她的肃然,柳诺的叹息也因此轻软。“连城女侠,又有何见教?”
连城的口气糯糯的,口吻却犀利:“柳诺,你是不是也想要那璞济枝?”
柳诺微抬眼看向树影间斑驳的碎光:“既然是神木,该是好大一棵树吧。”
“若那璞济枝只有一根呢?”
柳诺轻轻抿紧了唇,看了一会儿连城吹乱的发丝,忽而微笑:“我若抢,你也要帮着如意是不是?”
连城正色道:“既是为了如意来此,自当以他为先。”
“我打不过你,不与你为难。”
“真心的?”
柳诺笑了笑:“君子爱物,取之有道,我不自诩光明磊落,却也不做损人利己的行径。倒是你,总觉得我是小人。”
连城叹了口气,又极笃定地道:“柳诺,日后不论如何艰险,我都一定帮你找到你身世的缘由,治好你的病。”忽然又严肃起来,压低声音:“但凡谢九不要生事,我们一定马到功成。”
柳诺却觉得此行的祸源未必是吊儿郎当的谢九,不过这腹诽不好明说,也只化为轻柔的微笑。
——更何况连城对“我们”二字,咬得清脆有力,掉在柳诺耳里,如玉珠落盘。他不自觉地望着连城,又觉得她的赤色时而分明,时而模糊。煞是好看。
翌日,五人已至福州辖内的沿海渔港,名叫安佑,水深可泊大船,往来海上贸易不绝。连海而去,船帆蔽日,官家行队,更是浩浩汤汤。几人已在先前的驿站放下马,徒步而行,手指间都是海水的咸腥。谢九提议在此地雇船队出行,众人便在城中旅栈下榻整修,吃饭时说到出海文牒,又都有些发愁。
此地商船都登记在册,出海需官牒盖印,出行目的和商货数量需得细致无误。而渔船出海,不过近海之内,远洋的商船大多南下贸易,鲜有东出深海。云浮渊本不记载于册,遑论买卖细则,即便现编出一些来,又哪里去找肯出海冒险的船队?
宁镜留在客房里,其余人此刻都在旅栈二楼临窗的隔间用餐。连城托腮皱眉:“我以为到了海边,借来大船走便是了,原来还这等麻烦。小九,此前你怎的不说?”
谢九瞪了她一眼:“你却怪我?我又没出过海,哪里会知道这些。”
连城嘻嘻一笑,问道:“小九,你三伯当年又是如何出海的?我们何不在这里打探打探呢。左右不过二十三十年,四十五十年的,找些老人问问,多半会有消息。”
谢九唔了一声,道:“真不好说。三伯当年下山行走时更名改姓,我却不知道他用的什么名字,在哪里出海。怕是无从问起。”
连城皱眉道:“这一带都是船民,问问有什么人曾一道出海寻访云浮渊,许是会有眉目。”
谢九还是摇头:“谁知道三伯出海时是不是说了实话,总之当年是当年,现如今是现如今。又要船,又要文牒,”转头问如意:“小如意,你拿个主意,眼下怎么办?”
如意一筹莫展:“我不曾与官府打过交道。可惜我御剑不专,不然驾剑出海,倒省去这些麻烦。”
谢九摆手道:“在地上你尚不分东南西北,去天上,还要不要命了?哎,看你就是久在深山,不通事故,一点用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