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章 烽火连天飞鸣镝(2 / 2)
杨肇基便向监军介绍道:“彭都司乃长山人,艺勇绝伦,累建奇功,吾‘常山赵子龙’也。”
监军眉间微皱道:“我看这两员女将大不简单,元帅的五虎将还是不要轻易出马。”
彭万丰还道监军瞧不起他,气得呼呼直叫道:“末将出不出战,得由元帅说了算,你一个监军凭什么插言?连两个女娃娃都收拾不了,末将不如找堵墙撞死罢了。”
杨肇基连忙喝斥道:“彭都司不得无礼!监军大人此行不光屈就监军之职,还身兼本帅的军师。”
只见监军微笑道:“我看彭都司不似常山赵子龙,使起气来倒似猛张飞。也罢,既是你自告奋勇,别怪我没有提醒你,无论敌人是谁,皆不可有邈视之心。”
监军允战,于是杨总兵发下令牌,彭万丰自是大喜,立即点兵出营。
两军对垒,二女将不搭一言,纵马便来。彭万丰铆足了一身劲,挥舞手中一对铁锤向两员女将冲去。
二女将一个肤白如雪,一个黝黑如墨,皆手持双刀,细如柳叶,利如寒霜,胯下各骑一黑一白战马,亦高大神骏,喷嘶甚怒。彭万丰甫一接战,便觉二女果然了得,武艺娴熟,膂力惊人,与其外表甚不相称,而且两人配合严密,竟是毫无破绽,彭万丰纵横沙场数十年未遇这般强敌,使出全身能耐也只打个平手。这一战自晨达暮,未分胜负。
此后两日也是如此,到第三日上,彭万丰豪饮三坛烈酒,脱去上衣,裸身与战。
众人皆知,彭都司酒添豪气,越喝力气越大,便都一齐喝采助威,杨肇基也亲为擂鼓助战。
彭都司抖擞精神,斗得汗下如雨,咆哮如雷,猛然间将两员女将同时击于锤下。这下不由得放声大笑,才笑三声,坠下马去。这边萧士仁纵马抢回,见其已是气绝而死。
原来彭万丰早已精疲力竭,不过凭着一股子不服输的蛮劲支撑,一旦败敌,命也休矣。
两军均折大将,一番冲杀之后各自鸣金收兵。官军清理战场,那两员女将的尸身,竟然了无踪影,只是多了木刀木凳,于是营中谣言徐鸿儒剪纸为将,洒豆成兵,又说是“假兵马死真将军”。杨总兵痛失爱将,甚为伤神。自此徐鸿儒每日搦战,杨肇基都坚守不出,只命人赶筑长围。
到第五日,从黄昏到次日五鼓,都有人马绕寨喊杀,兵士俱震悚不安。
监军道:“这是白莲教的赶尸妖术,不过虚张声势,扰我清静,化逸为劳,大伙儿不上他当,守好营寨,只以炮箭御之,不与出战罢了。”
杨肇基道:“老夫听过苗疆有赶尸之术,以符咒驱赶死尸做事,也不知是真是假。”
监军道:“白莲教先教主王森身怀异术,大体分为魔功、幻术两系,魔功传与儿子王好贤,幻术传与大徒弟李国用。李国用自立门户,被王森处死,幻术让徐鸿儒偷习而去。说是幻术,其实也有些伎俩,不可轻视。”
萧士仁道:“人之已死,如何还能做事?可见又是欺世惑人的鬼把戏。卑职愿领一千兵前去除灭。”
王必显也出班道:“不除妖人,兵士们睡不安寝。末将也愿领一千兵除妖。”
监军道:“既是二位执意要去,也罢,待本监军备齐两物,明晚再作区处。”
众人好奇,但既是监军不说,也不便多问。
等到次日傍晚,众人会集总兵大营,只见监军座前摆了两样奇形兵器。一样似火箭筒,一样似铁蒺藜,长有一丈,布满尖刺。萧、王二人行军多年,却从未见过这等古怪的兵器。
监军指着左首那铁筒道:“这叫‘祝融筒’,筒中装有石油,机括在筒后,一按机括,可射出丈远的火焰,一次装油只能射七八次。”又指着那铁蒺藜模样的兵器道:“这叫狼筅,是以长大的毛竹削尖枝节,锋快如刀。”
萧士仁道:“是了,戚少保《练兵实纪》中载了的。”
监军一笑,道:“这是戚继光自行创制的兵器,量这些鬼兵也没见过。”又道:“萧游击领一千兵专执祝融筒,一遇鬼兵便射他双目;王参将的一千兵专执狼筅,紧随其后,只待鬼兵双眼一花,狼筅侍候。”
本来行军下令该由杨肇基,但这监军深知行军用兵之道,料敌如神,而杨肇基大多依他,是以二将不待总兵发令,便下去点兵领取兵器。
不久营外又是杀声四起,二将各领一千兵出营,每人手中不是祝融筒便是狼筅,两人一小队,相互照应配合,苍茫夜色中只见林间石后黑影跳跃,正如传说中的僵尸一般。所选两千健卒俱是胆大的,一遇鬼兵,执祝融筒喷其双目,狼筅跟着扫搠,只杀得鬼兵吱吱乱叫,四散奔逃。三更时收兵,官军竟是一卒未损。
自此再无鬼兵骚扰,官军筑围困城,围得邹城水泄不通。过了半月,料着城内粮尽,便架起云梯、架炮,连夜攻打,单留北门不攻,但在五里外重兵设伏。但徐鸿儒誓死坚守,两方均是伤亡甚重。
少冲此时已升任牙将,所见杀戮惨酷,渐渐于心不忍,近日又见白莲教死者大多面有饥色,羸弱不堪,腹中剖出草根败絮,城中粮尽,城中兵士百姓之惨状自是可想而见。罪魁只徐鸿儒、玉支、跛李几人,余外大都是盲从者,却也跟着受苦。这晚辗转难眠,便披衣而起,来到杨肇基营外,让亲兵进去通报,道是有事求见。
那亲兵去而出来,道:“大人睡熟了,摇不醒。”
少冲一惊,心想:“总兵身系全军安危,从来是衣不解甲,夙兴夜昧,一有敌警,便可从容应对。如何连摇也摇不醒?要是敌人劫营,岂非不妙?”当即和好亲兵同到帐内,见杨肇基安卧榻上,鼻息均匀,正是熟睡之象,但任少冲如何呼推,就是不醒。心中预感不祥,对那亲兵道:“你再叫几个亲兵来保护大人。”随即来见萧士仁。哪知萧士仁也如总兵一般,沉睡不醒。这一惊非同小可,暗嘱亲兵不得慌乱,又到监军营中来见监军。
刚至营外,忽见一个人影绕过巡卫,钻入帐内,当即潜至帐后,向里瞧进去,只见帐内一亮,油灯已为人点着,床上监军和衣而卧,床前立着一白衣人,赫然便是徐鸿儒,心下惊异:“徐鸿儒如何潜进军营来了?”尚未多想,见徐鸿儒摸出一枝线香,烧着后向监军鼻边放去。少冲大喝一声,掀帐而入。徐鸿儒一惊,当即飞身逃走。
少冲追到营外,只见一个白影逝没,身法轻盈曼妙之极,他提气追赶,渐渐追近,徐鸿儒向前一纵,突然不见了踪影。他正自发愣,身后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少冲君,不用追了,你追赶不着的。”少冲闻声一喜,回头看去,月光下亭亭立着一个玉人,正是白莲花。道:“你来啦!”白莲花道:“你好威风啊,做了将军了。”少冲道:“你不要取笑我。对了,徐鸿儒也是常人,为什么追不着?”白莲花道:“这是徐鸿儒的梦身,来无踪去无影,你轻功再高,追着了也不能奈之何。”少冲大觉荒涎,道:“有这种事?”白莲花道:“我教《莲花宝卷》中载有一门搜魂大法,习成后能迷人心智,练到高处,梦中亦能取人魂魄。适才我到城中盗取他的菩提幻镜,见他好好的睡着。你所见的是他的梦身。”
少冲心想:“难怪徐鸿儒能轻易避开巡卫,潜入大营,杨总兵、萧游击的魂魄当是为他摄去。”但觉梦中搜魂终属虚妄,心中半信半疑。又道:“杨总兵、萧游击魂魄被摄,你有法子解救是不是?”白莲花张口欲说什么,却又吞了下去,半晌才道:“你真想救他们?”少冲道:“两位身系三军安危,万人性命,倘就此不醒,我……我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说这话,露出难安的神色,乞求的眼光看着白莲花。
白莲花想了一会儿,似乎下了很大决心,道:“我随你到大营去。”少冲大是感激,心想白莲教与官府势成水火,她之所以愿去,全是因为自己。当下带她回到营地,此时大营内一如平常,想是监军捂住了消息,不教敌人得知。二人径自来见监军。监军尚未安睡,见了少冲道:“追到细作了么?是不是她?”说罢望了白莲花一眼。少冲道:“不是,她是我的朋友,有法子救总兵大人和游击大人。”监军“哦”的一声,道:“那就有劳这位姑娘了。”
当下三人来到杨肇基的寝处,白莲花从袖中取出一小团毛绒绒的物事,用镊子夹住在灯上点燃,放到杨肇基鼻前,一溜青烟迅即钻入他鼻孔中。白莲花道:“过一会儿,他就会醒来。”又来到萧士仁寝处,如前法而施。事毕,白莲花对少冲道:“哥,你好自珍重,我要走了。”少冲道:“你去哪儿?我送你。”两人正欲出帐,忽听监军道:“慢着!白莲花,到了我军营地,还想走么?”二人一惊,想不到还是给认了出来。白莲花冷冷的道:“你的营地又怎样?我还不是想来则来,想去则去?”监军娇声一笑,道:“若非这位小将,我几乎中了你的暗算。”这一下却只有少冲吃惊了,心想:“听监军话意,似乎下迷香的也是白莲花。可那明明是徐鸿儒。”少冲细一回想,当时灯影摇曳,晃眼似徐鸿儒,其实并未瞧见面目,莫非真是白莲花假扮?想至此眼光瞧向白莲花。
白莲花道:“监军大人好眼力,不但识破了我的身份,还看出我乃下手之人。”少冲见她承认了,心中一痛,道:“原来不是徐鸿儒梦中搜魂,难怪徐鸿儒转眼不见,你却出现了。你……你为什么骗我?”白莲花脸侧到一旁,不敢与少冲目光相接,半晌方道:“徐鸿儒虽谋叛本教,终还是本教之人,还有他手下教徒,多是迫不得已相从,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监军道:“他们若投降,便什么事都没了。”白莲花道:“白莲教教规,誓死不降敌人。”监军嘿嘿一笑,不再说话。
少冲明白监军笑什么,白莲花若投降官军,也是死路一条,当即向监军道:“她救回了两位大人,算是功过相抵,什么事也没有。大人网开一面,放他去吧。”监军道:“她是朝廷重犯,纵犯脱逃,朝廷怪罪下来,本监军也担待不起。”
少冲眼光示意白莲花,道:“你还不快走?”白莲花深情的望了少冲一眼,不觉已流下两行清泪,身形一纵,钻入夜色去了。监军欲待叫人去追,被少冲双臂拦住,怒道:“你……你知道身犯何罪么?我可以连降你三级。”少冲本来官职低微,连降三级,差不多等于赶出戎行了。他自觉白莲花为自己才来营地,倘就此被囚受刑,自己于心何安?这时一听监军怒言,便道:“我知道不配身列戎行,就此拜别。”说罢行了一礼,转身便走。只听得背后监军说了一个“你”字,听声音已有悔意,但少冲一人做事一人当,并不想求宽免。
少冲来到营外,只见火影幢幢,时有巡逻兵士来回,心想这军营连绵十里,也不知白莲花逃去没有,却在这里,急见远处山头上闪现一道剑光。
少冲心中挂怀,立即电射而出。但当他飞步上了山头,只见到一个背影逝于夜幕之中。这个背影不曾见过,总觉得甚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是谁。
回到营帐,辗转难眠,一会儿牵挂白莲花安危,一会儿担忧心灵儿的病情,一会又想夜里所见的那个神秘背影。不觉间鼓打五更,给萧士仁留下一封辞别信,谢他引荐之德,挂印于壁,天未明便离营而去。